第 2 章

顧寧川並不是第一次來到這裡。

他曾經來過三次,一次是把那個女人送進來,一次是來看她那令人作嘔的所謂幸福,還有一次就是把她從這裡帶回身邊。像是這樣認認真真仔仔細細地坐在一個包廂裡等待,還是破天荒頭一次。他摸著手上的名片,狹長的黑眸慢慢瞇成一條縫,好像自得其樂地在等待,但唯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心跳動的有多麼的快速。

其實他還是挺想嘲笑自己的,來這裡做什麼呢?明知道那女人早就死了,明知道這世界上自己最恨的那個人已經不在了,他卻還是在撿到這張名片後眼巴巴地趕了過來。

修長好看的食指與中指拈著一張薄薄的黑色燙金名片,上面只有簡簡單單的幾個字:黑貓俱樂部,琴傷。

就這麼短短幾個字,讓顧寧川的心在一剎那間沸騰如開水,彷彿千年古井進了一條游江蛟龍。他將名片緊緊握在手裡,眼睛朝包廂外看去,看到大廳裡無數沉淪在慾望中的男男女女。拈著名片的手指一點點握緊,顧寧川恨恨地閉上眼,該死,他為什麼又想起那個女人?!

包廂的門被打開,身著白色襯衫黑色領結的侍者恭敬地鞠了一躬,隨後彎腰,請身後的人走了進來。

那是一個長得十分美麗的黑衣女人。她面色蒼白,嘴唇沒有血色,儘管長相嬌媚,卻只令人覺得可憐。尤其是眼角那一顆紅色的淚痣,讓她整個人都似乎沉浸在一片火海汪洋之中。她穿的很少,只有薄薄一襲黑色長裙,露出雪白的雙臂和 乳 溝,她的胸口也有一顆鮮豔的紅痣,微微偏向左邊胸房,若隱若現,勾引著人去一探究竟。

她沒有說話,進了包廂也只是撿了個乾淨的地方坐下,絲毫沒有身為妓女的自覺,不去討好,也不去諂媚,就是那樣嫋嫋娜娜地坐在那兒,側臉美好,一綹青絲散落,使得她愈發美得朦朧。

顧寧川看了她很久,才問:「你是琴傷?」

琴傷看了他一眼,點了下頭,「是。」 一個是字,讓顧寧川漂亮的眉頭擰得死緊。這個女人的聲音和她的外表真的不能比,輕、啞,透出一股刺骨的疼。

「我今天來,用一百萬買你半個小時的時間,我知道你同這裡的其他女人不同,有選擇權,所以,我好好的問,也請你好好的答。」琴傷的美麗似乎無法打動顧寧川,他展示指尖捻著的黑色名片,「這個,是你的?」

琴傷依然說了一聲是。顧寧川的神色便冷峻起來:「那麼,可以請你為我解釋下,為什麼這張名片會掉在墓地嗎?」

琴傷沒有任何動容,她的眼裡,充滿了濃郁的哀傷,好像她整個人就是由悲哀做成的,誰看到她,都會想起最最痛苦和悲傷的過往。顧寧川不由自主地看向琴傷的眼睛,那雙黑漆漆的水色雙眸,好像始終帶淚,在那淚光的照射下,他竟恍惚地想起那個死了的女人。她的眼睛也總是這麼悲傷,悲傷的完全不像是一個賤人該有的。

她憑什麼悲傷?她憑什麼?!

顧寧川猛地站起來,幾個大步走到琴傷面前,一把將她壓倒在沙發上,惡狠狠地逼近她美麗的臉,毒蛇般盯著她看,看她白皙滑嫩的肌膚和精緻動人的五官,他恨死了厭惡死了她身上的氣質,跟那個死人一模一樣!「告訴我,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那裡?!」

也就是在碰到琴傷的那一瞬間,顧寧川才發覺她很瘦很瘦,瘦到簡直令人不敢相信的地步。被他握在掌心的雙腕,脆弱的好像兩張白紙拼接而成,稍稍一用力就可以輕而易舉地折斷。他手勁大,下手又從不留情,更不懂得什麼叫做憐香惜玉,可琴傷似乎壓根兒感覺不到疼痛,她只是看著他,眼裡的悲傷越來越濃,濃到令人眼眶發酸。

顧寧川拒絕相信自己會因為一個陌生女人的眼睛而哭泣,他一把甩開那纖細的雙腕,起身背對著她,聲音冰冷:「我再問一遍,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那裡?!」

琴傷的聲音沙啞低沉,好像一個閱盡千帆看破紅塵的老者:「只是去拜會一下故人。」

「故人?你認識那個女人?」顧寧川猛地轉過身,死死地瞪著她。

她搖頭,眼睛抬起來看向遠方:「雖然不認識,但我們都是妓女。」

這是個事實,殘酷而又貨真價實的事實,她們的確都是妓女,是被千人騎萬人壓的妓女,朱唇玉臂不知被多少男人碰過,可顧寧川就是莫名的不喜歡妓女這兩個字從琴傷口裡說出來,他下意識地想要反駁,她不是妓女!可怎麼會不是呢?以前他發火的時候,不就是罵她是個不知廉恥的妓女?

琴傷依然如同老僧入定一般說話:「人一死,就什麼都沒了,你連名字都不給她,不正是因為她是個妓女嗎?」

很難去形容琴傷說話的感覺,你就覺得像是有一把鈍鈍的刀子在劃拉你的心口窩,明明知道不會受傷,卻硬是忍不住那疼。顧寧川從琴傷口中再一次證實了這個無情而又可笑的消息,那個女人死了,她真的死了,人一死,就什麼都沒了。好一個什麼都沒了!「她以為死就能擺脫掉我?她想都別想!」

「她入土,也不安,你也不必耿耿於懷。」琴傷輕輕拂了拂自己的髮,舉手投足都讓人覺得無比優雅美麗,可那梳髮的手,卻硬是在美麗中透出一絲荒涼。「死不能解脫,她早就知道了。」只是大火讓她覺得自己身心似乎都得到了洗禮,滿身穢物沖洗乾淨,背負的罪,卻洗不掉。

「你口口聲聲說不認識她,又怎麼會知道這麼多?」

對於顧寧川的多疑,琴傷只是看了包廂的門一眼,那裡貼著一對羽翼,奇怪地是一隻是黑的一隻是白的,所有人都知道,黑白羽翼代表了黑貓的老闆——那個神秘地從未出現在世人面前的男人。

「顧先生,她已經死啦,你就放過她吧。」琴傷摸著自己臉上的淚痣,就像是摸到了火把,猛地被燙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