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顧先生,她已經死啦,你就放過她吧。

包廂裡很安靜很安靜,安靜地足以聽到彼此的呼吸,顧寧川沒法用語言去形容自己聽到琴傷說話時的感覺,她的聲音很啞很糙,好像被砂紙磨破一般,可那一句她已經啦,卻讓顧寧川再一次,無比清醒地認識到這個事實。

是的,那個女人已經死啦,他以後再也瞧不著她了,不管自己是恨她還是怎樣,她都已經死啦。可是,她怎麼能那麼輕易就死了呢?顧寧川握緊了拳頭,眼睛如同毒蛇吐著信子,琴傷甚至聽到了空氣中絲絲的聲音——被一條毒蛇盯上,你還能朝哪裡跑?她垂下眼睛,卻依稀覺得眼角那顆鮮紅的淚痣宛如一把大火,灼燒過身體的每一寸。

「放過她?你以為你是什麼東西,有資格求我?」

顧寧川的聲音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如果是正常女人,早被羞辱的淚盈於眶了,可琴傷沒有,她甚至沒有什麼表情,只是輕輕撥開顧寧川卡住自己優美頸項的手,聲音沙啞:「她已經死啦,哪怕天大的仇恨,你也該放下了。」她歪了下頭,眼睛裡水光瀲灩:「不放過她,何嘗不是不放過你自己呢?她做了那麼多事,哪怕死了也會下地獄,那裡有更痛苦地等著她,顧先生又何必覺得虧了,她不得好死,死後也入土難安。」怎麼會有人覺得死亡是解脫呢?死亡,對於死人來說,不過是更痛苦的開始罷了。

也許是因為嗓音的關係,琴傷說話極慢,一字一句,都好像是由精血而成,每說一字,她便憔悴一分,彷彿整具骨架都在一點點地開始腐爛。顧寧川被琴傷的聲音說得猛地哆嗦了一下,然後,他一把推開她,琴傷紙片一般脆弱的身子倒在地上,可她似乎不知道疼,只是慢慢地撐著手肘站起來,坐到對面的沙發上,儘管鋪了厚厚的羊毛地毯,但是極致細嫩的肌膚還是擦出了道道滲著血絲的紅痕。

傷了她,就好像傷了那個女人一樣。顧寧川看著自己的手,竟突然有種衝動要把它們剁下來。琴傷輕輕地咳嗽了幾聲,極輕極輕,她的身體好像不是很好,跟顧寧川周旋這麼久,早就受不了了,她按下了服務鈴,很快包廂便被打開了,年輕的侍者走了進來,他的身後跟著一個高大的黑西裝。男人走過來,對著琴傷點了下頭,把她打橫抱起。

顧寧川沒有出聲,只是看了下手錶,半小時,時間卡的剛剛好。可就在琴傷即將離開包廂的那一刻,他卻鬼使神差地道:「我給你一千萬,再陪我半個小時。」

琴傷從男人懷裡看過來,竟對著顧寧川笑了一下。那抹笑容……美好的簡直不像是人間能擁有的。顧寧川神情恍惚,他突然想到很久很久以前,那是很久很久以前了,久到他自己都記不得到底是真的發生過還是自己在做夢,那個女人也曾經這樣笑靨如花過。他為此失神,於是忽略了琴傷並沒有給自己回答,甚至一個字都沒有說。

他們之間本來就沒有什麼牽連,要說有,那也是因為一個死人。琴傷回到自己的房間後,靜靜地躺在床上,她似乎不需要吃飯喝水就可以活,她也不喜歡光明,那讓她覺得自己被赤裸裸地剖開,展現在世人面前。就像是以前,一絲不掛地躺在地毯上,任何男人都可以侵犯自己,如同一個不值錢的、廉價的、活該被羞辱的充氣娃娃。男人們用她來打炮發洩慾望,女人們從她身上找到驕傲和高高在上,而她只能躺在地上,雙腿打開,任由穢物滿身。

她閉著眼睛,房間裡只有她一個人,卻連呼吸聲都聽不到。佔有這個身體已經快半年了,可琴傷還是無法適應自己到底是個死人,還是個活死人?她不需要吃飯不需要喝水不需要睡眠,甚至連呼吸都不需要,好像她只是個行屍走肉。

入土為安入土為安,入土了,她卻永遠難安。琴傷閉上眼睛,又睜開,窗戶被厚厚地遮擋住,這會兒外面正是陽光燦爛的時候,可她卻只能在黑暗的地方沉息。以前,以前她是很愛曬太陽的,只是時光匆匆,把人變成了鬼。

她還記得那大火焚燒過身體的感覺,好疼好疼,可她卻能站在那裡,隔著透明的玻璃門,一動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