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4 章

陰暗的房間裡,顧寧川一個人坐在椅子上,沈默地抽著煙,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他有些累了,不想去管那些羅裡吧嗦的事情了。

他比潘朗和黎長歌都要先一步趕到現場,顧奇只知道在他手下安插人手,怎麼就不知道他也會在他那裡埋下眼線呢?所以一得知琴傷被帶到了哪裡,顧寧川便帶著人過去了,可剛到樓下,他便看到了在樓頂欲展翅高飛的琴傷。

到現在他都有些不敢相信,那時候他是真的看見她了嗎?不是假的?明明隔了那麼遠,他為什麼可以把她看得那麼清楚?連她眼裡的淚和決絕的表情都看得無比清晰,好像她就在眼前,伸手就能觸摸得到一般。顧寧川知道這是不可能的,那時候他們相距的太遠了,他看到的到底真的是琴傷呢還是自己幻想中她的表情?

她第一次自殺,他也看到了她的臉,那時候她充滿悲傷和絕望,但卻仍然是卑微和下賤的,認為自己身上背負了深沈的罪孽。熊熊大火將她吞噬,連一根頭髮都沒有保存下來。顧寧川不願意相信自己的心在那一刻疼痛無比,他固執地認為自己是恨著她的,於是把她的骨灰埋到地下,在上面刻上咒文讓她永世不得超生,但刻上的一瞬間──他曾經有後悔過。

其實不止一次的想過:放過她吧,他們兩人糾纏了一輩子,也該就此結束了,她都死了,還有什麼不能放下的呢?

可就是不能放下,總是欺騙自己,放下的話女友和父母都不會原諒,他們會帶著流血的眼睛指責和控訴他,他就是用這樣的信念堅持下去這可笑的復仇。但事實上真的是這樣子嗎?真的只是為了逝去的愛人和親人嗎?

還是說,害怕自己會愛上她,所以用這種可笑的理由阻止自己向前的腳步呢?不能愛她,卻又不捨得放開她,於是把自己假裝的好像真的不在乎一樣,把她往死裡折磨蹂躪,後來時間久了,心被層層堅冰包裹住,就更加相信是真的恨她了。

可她又回來了,用一具新的身體,一張新的面孔。從見到她的第一眼顧寧川就覺得似曾相識,這種神奇的第六感讓他找到了答案,她真的就是她,只是不知道上天安排了這一幕到底是為什麼,是要他認清楚自己的錯誤,還是要他繼續自己的復仇?

這一次,顧寧川迷惘了。他不知道是要選擇二者中的哪一個,因為無論哪一個他都覺得有背叛的存在。前者背叛自己的信仰,後者背叛死去的親人。

再給他一點時間啊!真的只要一點點就夠了,給他一點時間讓他想想清楚到底是為什麼,到底自己的心在想什麼,只要再給他一點時間……可是為什麼不給?她為什麼如此決絕?他剛把她找回來,便有另外兩個優秀不下於自己的男人為了她神魂顛倒,他們把她從他身邊帶走,她過得那麼快樂,每天臉上都有笑容──她甚至為那兩個姦夫懷上了孩子!這讓他怎麼容忍?!

顧寧川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被背叛的憤怒,不管是琴傷還是樊心愛,她們都是他的,誰都沒有資格得到她們的愛,只有他!

終於,他重新把她搶了回來,可這個女人,這個曾經被折磨的死過一次的女人,這個從來都不曾對他下跪哀求的女人,居然為了一個還沒有成型的胚胎跪下來磕頭乞求。

那個時候的她是那麼卑微和可憐,她說她什麼都沒有了,這是她唯一的血肉和親人。

可顧寧川只從她的肚子裡看到了另外一個男人的得意,他怎麼能容許自己要的女人懷別的男人的孩子?!他要把她清理乾淨,然後她就再也不欠他的了,他們可以重新開始,就跟很久很久很久很久以前剛見面的時候那樣,她可以穿白裙子,在陽光下對他害羞的笑,他也可以從噴泉邊站起來,溫柔地握住她的手。

……原來自己記得那麼清楚呵!顧寧川傻笑,手邊的香煙已經燒到了頭。他居然記得那麼清楚……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他居然都記得。

那麼高的樓,她站在上面都不害怕。那個時候她是不是對他笑了?嘲諷的,解脫的,釋然的。她讓他失去所有親人,他也讓她失去,他們終於兩不相欠了。

琴傷抓著顧奇,從頂樓快速地墜落。顧寧川記得自己當時身體都僵硬了──這是他第二次親眼目睹她的死亡,可即使是墜落她也依然那麼美麗,烏黑的長髮如同一面黑色的旗幟在風中獵獵作響,她緊緊地抓著顧奇,嘴巴裡在說著什麼。顧寧川看得很清楚,她說:和我一起下地獄吧。

恍惚中,他就再也想不起來為什麼事情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了。

為什麼會這樣子?

為什麼一切都回不到從前了?為什麼一切美好都消散如雲煙?這麼多年了,這麼多年了啊,他都做了些什麼?他讓自己生無可戀,死無可依,他把一切美好都摧毀,他不是這樣子的……他明明不是這樣的人!

可不是這樣的人又是怎樣的呢?如果不像祖父那樣冷酷無情,又哪裡來今日的顧寧川?他到底是什麼樣的人?是年少時的溫文儒雅,還是成年後的殘忍絕情?

真正的顧寧川到底去了哪裡?

他真的把自己迷失了。

有那麼一瞬間,顧寧川無比希望琴傷緊緊抓住的人是自己,如果能和她死在一起也不錯,可她只是看了自己一眼,便再也不再駐足。

顧寧川伸出僵硬的雙手,哪怕知道根本接不住她。

一起死吧,一起死吧,讓這一切都結束吧。

但見鬼的一切並沒有結束,琴傷被潘朗和黎長歌帶走,他們居然不顧自己的生死硬生生承受住了從高空衝下的巨大撞擊,顧寧川甚至聽到了骨頭碎裂的清脆聲。

唯一結束的只有顧奇。

他奢侈、罪惡、無情的一生。

孤零零的去了,如果死後見得到他的兒子兒媳,不知道他會怎樣面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