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個人利益的角度看,邵其軒巴不得唐易不要太快好起來,這種金貴的少爺身子住在醫院裡,簡直是送上門的肥羊啊,這麼好的機會怎麼能不痛宰呢。
但兩天後,邵其軒就受不了了。
原因無它,只因這位唐少爺實在是太金貴了,從來沒出過事受過傷,偶然中了點槍傷,就牽一發動全身,手下下屬各個緊張得不得了,生怕自家少主人從此落下點病根什麼的,於是,只要唐易有點動靜,大家就開始扯著嗓門一路叫到邵其軒辦公室,明明唐易什麼事都沒有也非要邵其軒過去再看一眼,再再看一眼,再再再看一眼……
好吧,這本來是沒有問題的,可是問題就在於唐易這種從來不講道理的人,訓練出來的手下,各個都繼承了他的優良傳統,纏著邵其軒不說,可怕的是如果邵其軒敢不去就直接拔槍威脅做了他……
邵其軒終於被這種精神虐待徹底搞崩潰了,在第八十二次從唐易病房出來的時候,頂著兩個深黑熊貓眼的邵醫生終於忍不住抓住謙人的手迎風流淚了。
「各位,我拜托你們啊,不要再這麼折磨我了好不好……唐易那雖是槍傷,但那傷不重啊,真的不重啊,別說不會有生命危險,就算他想有點什麼病根也是很困難的啊……真的,我不騙你們,你們家易少得的真不是絕症……相信我,他很有救的,真的……」
「……」
為了補償自身精神損失,邵醫生徹底貫徹執行痛宰肥羊的路線方針,死貴死貴的藥方補品一堆堆地開,管它用不用得到,只要吃了沒事他揮手就開。
謙人不懂醫學,拿了藥方就去抓藥。唐勁無意中看見邵其軒開出的那一疊雪片般厚的藥方時,頓時整個人都被震撼到了,隨手拿過一張低頭看了一眼,唐勁額頭冷汗就下來了。
「邵其軒,你有沒有搞錯,他這傷還不至於要吃中藥古方吧?……」
邵醫生偉人般地揮了揮手:「沒事,中藥滋補,不吃白不吃……」
唐勁撫額:「可是這中藥補的不對啊……」
「哪裡不對?」
「這是補腎虧的啊……」
「……」
無良醫德被人看穿,邵醫生非常郁悶:「唐勁,你不是劍橋管理系出來的嗎。」
「啊,有什麼問題?」
「那你居然還懂中醫學識。= =」這不是明擺著鄙視他這個醫學博士生嘛。
「這不是學識,這是常識啊邵醫生,」唐勁把藥方還給他,抬抬下巴吩咐他:「重開。」
一個管理系的都開始壓搾他這個正統醫學高材生了……
其軒不爽,低頭掃一眼唐勁手裡的藥方,不接。
哼,醫院是我開,藥方是我批,老子為了痛宰肥羊就是不改,你能耐我何。
就在這個時候,病房門忽然被人推開,紀以寧買了點心回來了。
一看這個場面,紀以寧好奇地走上前,接過唐勁手裡的藥方,看了一下,邵其軒洋洋灑灑的字跡立刻躍進她眼簾。
唐勁剛想說,你別信這個,唐易那方面沒問題,根本不用吃這藥,紀以寧忽然開口了。
「邵醫生,謝謝你,真的,」紀同學一臉真誠,一顆感激的紅心捧在手心,眼裡都是動人的晶亮水汽:「每次都是你任勞任怨救死扶傷,能認識你這樣的朋友真的很幸運,我都不知道該怎麼感謝你才好,我很感激,真的,我……」
「別、別說了……」
這位紀以寧口中‘任勞任怨救死扶傷’的邵其軒同志一把搶過她手裡的藥方,整個靈魂都心虛了、顫抖了、自我檢討了。
要了命了,當紀以寧是蘇小貓那樣金剛不壞的小怪獸呢,怎麼騙都不會有負罪感……
面對如此純潔的紀以寧,黑心的邵醫生一下子良心重新發現了,奪門而去就去改藥方。
「……」紀以寧窘了下:「他怎麼了?」
唐勁不答,抿著唇低笑,「你懂不懂醫學?」
「不懂……」
唐勁有點玩味地問:「你就不怕邵其軒亂開藥給唐易?」
紀以寧想也沒想就回答:「不會啊,我相信他。」
唐勁忍不住笑了出來。
紀以寧,你真是太單純了啊,也不想想,從小和唐易這種陰人一起摸爬滾打長大的男人,有哪個會單純呢……
忽然,有人敲門。
唐勁淡淡應聲:「進來。」
謙人的身影出現在兩人面前,手裡拿了一疊文件,直直走向唐勁,半點眼風也沒看紀以寧,直接無視掉她的存在。
紀以寧不自覺地低下了頭。
自從出了這件事之後,她就有點怕謙人,或者說,除了唐勁和邵其軒以外的唐家人,她都有點怕。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們對她的不滿,若非她身後有唐易,他們一定不會放過她。
「勁少,這裡是這兩天急需易少做指示的文件,」謙人把文件遞給唐勁:「邵醫生說他很快能醒過來,具體還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但這些文件不能拖了……」
「我知道了,」唐勁接過文件,點了點頭:「我來處理。」
正想再說什麼,唐勁的視線余光瞥到紀以寧低頭無措的樣子,唐勁是多麼察言觀色的一個人,立刻明白個中原因。這兩天來她的處境他看在眼裡,雖然從心底唐勁覺得她真是很無辜,但唐家其他人顯然不會這麼想,尤其是從小跟在唐易身邊的人。
唐勁拿著文件,抬眼道:「我們出去談。」
謙人跟著唐勁走出病房,兩人在外面長廊窗邊站定。
唐勁抬手,用手裡的文件敲了下他的腦門,「人家一個女孩子,無親無故的,本來好端端生活著,結果遇到了唐易就被他一句話搶過來,她也從來沒鬧沒惹事,你們現在怎麼能這麼欺負她呢……」
謙人有點郁悶,「不能怪我啊……」
是,他承認他有點立場不堅定。以前,唐易喜歡紀以寧,她也給人一種賢良淑德的大家閨秀感覺,謙人也挺喜歡她,對紀以寧的印象甚至可以用‘賢後’二字來概括,參照的歷史人物都是長孫皇后那類的正面形象;好了,現在出了這個事,毫無原則性的謙人同志一下子倒戈立場,一看到紀以寧就想到‘紅顏禍水’四個字,接著腦海裡就詭異地不斷湧現‘褒姒、妲己’這一類的反面教材形象,連帶著覺得好像將來唐易的命運也一定會多舛似的……
不得不說,唐勁被這位唐易身邊的謙人同志豐富的內心活動窘到了。
「我說,你們能不能不要把唐易身邊的女人想得那麼悲劇好不好……」居然還能想到褒姒妲己,歷史學得很好嘛。
謙人撇撇嘴:「蘇小姐就從來沒有把二少爺你弄到受傷住院啊。」
「……」
那是因為我沒有唐易那麼變態啊……
唐勁沉痛地想:還有就是因為,我們家那位經常把她自己弄到受傷住院啊……
「我是不明白易少喜歡紀小姐哪點,」謙人毫無心機地說著:「那麼多女人從他眼前過,他從來都沒興趣。現在想想,我甚至覺得或許那位簡小姐更適合易少……」
唐勁玩味地挑眉:「簡捷?」
「啊,」謙人指了指唐勁手上的文件,「簡小姐前幾天還拿了文件過來提醒易少最近的有些交易要小心……」多美好的賢內助啊,謙人都被感動了,可惜,他家易少從來只當沒看見……
唐勁咳了聲,拍了拍他的肩,「相信我,以我對唐易的了解,按他的眼光,對那位檢察官小姐,肯定是不會有興趣的……
「為什麼啊?」謙人好奇道:「同樣是救啊,易少也救過她一次啊,怎麼就沒像救紀小姐那樣出手要了簡小姐呢?」
「我說,你這是什麼邏輯啊,」唐易微微有點崩潰:「唐易又不是救一個女人就會娶她的好不好……」
謙人:「……」
就在兩人投入談著的時候,誰也沒有看見,紀以寧垂下了黯然的眼,眼底一片傷意,悄悄關上了病房的門。
她很委屈,前所未有的委屈。
她知道自己錯了,她會改,可是他們已經不肯再給她機會了。他們否定她,她聽見謙人說,唐易身邊的位置,不該是她,適合他的女人大有人在。
如果母親還在世,她還能向人傾訴這種委屈,可惜,現在她只是一個人。
紀以寧終於忍不住,伏在他身邊哭了起來。
一個人依賴另一個人的時機,真的好難說。
就在這一刻,她前所未有地依賴他,終於明白,除了他以外,她一無所有。
忽然感到有人輕撫她的額頭。
紀以寧從失神中轉醒,抬起眼,對上了一個溫柔玩味的眼神。
她怔愣。
五秒之後,紀以寧徹底清醒。
「唰」地一下站起來,想朝外面叫「他醒了……」,卻被他忽然抓住了左手,一個用力扯了回來,把她扯回他懷裡。
強勢唐易,蘇醒歸來。
她貼著他的胸口,他的手指摩挲著她的唇,她眼底的委屈淚痕還來不及散去。
他抬手擦掉她眼底的水光,緩緩開口,聲音絲絲入扣:「……誰欺負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