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
靠近(2)

唐勁緩步走進病房,視線落到紀以寧的背影上,看見一幅安靜守護的畫面。

每次看見這個女孩子,以及和她談笑間言及的談吐,總叫唐勁想起倫敦老城區爬滿常春籐的暮色牆面,落雨的泰晤士河,濃霧中維多利亞式樣的街燈,一切安靜的、美麗的、好似舊日時光才有的平和細致。

有她在的地方,就算走在兵荒馬亂的世間也能如陌上花開緩緩歸,心中自有桃花流水,刀劍去不到的天清氣朗。

唐勁看著她,靜靜地想,是少年時代同在劍橋的相似經歷吧,讓他對她總存了一分眷顧與憐惜。即使現在她做錯了事,傷了唐易,連帶著把他也無辜卷了進來,他也仍然不捨苛責什麼。

收了思緒,唐勁緩緩上前,抬起左手,想搭在她的肩膀上,想給她安慰。

感到身邊來人,紀以寧微微抬了抬眼,視線觸及是唐勁,眼神剎那間就有了慌亂。這慌亂源自她內心的歉意與內疚,她的一句話,既傷了唐易,也對唐勁好抱歉。

人與人是不能用來比較的,一個不小心,便會讓雙方都陷入神傷。如此簡單道理,她從小就懂,可歎竟也還會犯錯。

看見她不自覺的不安,唐勁抬起的左手一時在半空懸住了。

……唐勁心裡微微有點崩潰。

明明他行得正坐得直,安分守己遠離禍害,他也告訴自己不要太介意唐易的行為,反正這個男人瘋起來一向是沒有分寸的,但此時此刻看到病床上深睡中的唐易,看到一貫強勢傲慢不可理喻的男人忽然間寂靜了下來,唐勁內心還是不可避免地充滿了負罪感,莫名地就覺得好抱歉。

怔愣了下,唐勁紳士地收回了手,用落落大方的態度掩飾住了內心同樣的不安。

這場面情形實在太過詭異,以至於唯一一個安全置身之外的局外人終於看不過去了。

邵其軒咳了一聲,走上前,拍了拍紀以寧的肩膀,柔聲勸她。

「已經凌晨三點了,你一天都沒吃東西,也沒休息過,這樣不行的,」邵醫生從職業角度出發,精心敬業,「走,我帶你出去吃飯,好歹吃一點,你自己身體本來就不太好,不能勉強的。」

「我不想離開這裡,」她緊握著唐易的手不放開,搖頭輕聲說:「我哪裡也不想去。」

「我保證,吃過飯馬上帶你回來,」想了想,邵其軒壓低聲音道:「好歹,你要讓唐勁一個人留在這裡待一會兒才好,他那個人和你一樣,心思重得不得了……」

這句話的作用還是很大的,紀以寧忍不住動搖了。

唐勁對她淡淡道:「聽其軒的好不好?」看了一眼床上的人,唐勁的聲音裡充滿復雜的心情,「我在這裡單獨陪他一下……」

紀以寧是多麼識情知趣的人,即刻明白話中深意。於是,紀以寧緩緩放下唐易的手,起身跟著邵其軒出去了。

室內重歸寧靜。

唐勁在床沿邊坐下,一抬眼,便看見唐易身影。

整個空間只剩下他和他兩個人,唐勁柔和凝視眼前這個男人的眼睛,還有面龐,他想傳聞果然是對的,這男人是真美真漂亮。

也真倔強。

唐勁看著他,過去那麼多年的親情糾纏在這一刻全部浮起來,慢鏡頭播放在眼前,這才讓他知曉一份血濃於水的不老情劫。

呵,哥,你已成為暗影鋪天蓋地在我眉目,即使我離開唐家離開你,我的世界也依然看到有你蟄伏。

「……你有沒有搞錯,不放過別人也就算了,連你自己都不放過,你做事都不考慮後果的嗎?……」

唐勁的聲音淡淡的,靜靜陪著他。

「給你講一個故事吧,」他緩緩開口,語氣好溫情,「……蘇小貓,她的性格,你總了解吧?天不怕地不怕,越是危險就越有興趣,天堂地獄都敢闖,和她結婚之後,我怎麼騙她哄她罵她都沒用,有的時候被她惹火了,真的很想打她一頓,可是呢……」

唐勁笑了下,低下頭靜靜說著故事,「可是有一次,她哭了。……你能想象嗎?那麼肆無忌憚的蘇小貓,這麼多年都像小怪獸一樣惹是生非的蘇小貓,竟然在我和其軒面前哭了。……你知道是為什麼嗎?」

「……她是被我嚇哭的,確切的說,是被唐家嚇哭的。她看見我被人暗殺刺中手臂的傷,那是她第一次親眼目睹唐家的一切,她承受不了。那天晚上我抱了她好久,只要放開她就會醒。」

唐勁看著病床上的那個人,心裡的眷戀一點點流淌出來,「你看,連蘇小貓這樣的人都承受不了唐家的事,更何況是紀以寧呢……」

他看著他,眼裡浮起濃重霧氣,「在那種情況下,她被你嚇得口不擇言,才會說出那句話,她是無心的……」

「那樣無心的話,你怎麼也能當真呢……」撫上唐易的臉,唐勁的表情好難過,「那種話,如果連你都當真了,你要我怎麼樣面對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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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以寧跟在邵其軒身後,整個人無力得很,像大病一場,讓她的世界兵荒馬亂。

走廊裡齊刷刷兩排唐家下屬,每個人的動作神情都那麼一致,一片黑色,壓迫感十足。在走廊盡頭和謙人擦身而過,紀以寧連忙向他欠身致歉。

「對不起,我很抱歉……」

「不用,」謙人的態度很冷淡,沒有看她,「你是易少的人,不必對我這麼客氣。」

可以想象,像紀以寧這樣臉皮薄的人,被人當眾說這樣的話,心裡有多難過。當即低下頭,臉色很蒼白,連手也不知道該放在哪裡才好。

謙人悶悶地轉身,不想再說什麼。

邵其軒上前,冷不防抬手敲了一下他的腦門,「你有沒有搞錯,連女孩子都欺負。」

謙人一時控制不住心底的怒意,轉身吼道:「你知不知道易少他從來沒有——」受過傷——

邵其軒冷冷掃他一眼,謙人一下子收了聲。他可以不給紀以寧面子,但還真不可以不給邵其軒面子。

郁悶地看了其軒一眼,謙人轉身就走。

其軒拍了拍以寧的肩,站在她身邊安慰她。

「不要在意謙人,他從小就跟在唐易身邊,整個世界觀人生觀都被唐易那變態扭曲掉了,走,我們不要理他……」

走下樓,兩人來到醫院後方的庭院裡。

邵其軒轉身望了望八樓病房,看見裡面依然亮著的柔和光線,忍不住笑了笑,低聲感歎道:「今天我們家唐勁的心理壓力一定很大……」

紀以寧抬頭,有點疑惑,「為什麼?」

「呵,」其軒笑了起來,有點玩味,「告訴你的話,你會為自己說過的那句話而難過的,還想知道嗎?」

她點一點頭。已經做錯了事,她不怕自責。

其軒看著她,表情有點深邃,有點復雜。

「紀以寧……」他喚了她一聲,平靜地問:「有一個問題,你想過沒有?」

「……什麼?」

「唐勁那麼復雜的背景,曾經掌握著唐家的資金鏈,但他手上沒有唐家的實權,換言之,他手上沒有可以對抗暴力的勢力,想要全面又安全地退出黑道,你認為有這個可能嗎?」

「……」

其軒溫和地告訴她一個事實,「唐勁從不殺人,從不沾血,甚至最後可以安全地全面退出那個世界,是因為有一個人,在他身後幫他擋下了……」

她僵住,徹底怔愣。

夜風正涼,月光裡,花樹有極清寂的形與影。

她忽然想起漫天煙火的那一夜,想起唐易說的那句需要你。

原來,他是真的需要她。

她想起那天晚上的後半夜,他抱她在床上,修長手指摩挲過她細潔脊背,床第間散落他替她羅致的衣裙,她記得他進入她身體時精致性感的表情,喑啞疼惜的聲音,記起他說,你好瘦,接著嘴唇就吻下來,滾燙如烙鐵。

溫柔唐易,眩天惑地,定下她情字路上終生基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