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在這雞飛狗跳的一晚,有一個人很悲憤。不是唐易也不是紀以寧,而是我們救死扶傷的邵醫生。
唐易在半夜三更凌晨兩點的詭異時間一個電話把邵其軒叫到了家裡,邵其軒只聽得電話那頭唐易的聲音很消極,只聽得唐易在電話裡說什麼‘你……過來看一看以寧吧……’,此種醫院太平間的常用句式驚得邵醫生一下子職業病就上來了,馬上就往‘她不行了……’之類的方面去想了。邵醫生忍痛放開懷裡的未來准太太,從溫柔鄉裡退出來,急吼吼地就飆車去了唐易家。
到的時候,唐易正在客廳抽煙,整個人深陷在沙發裡,也沒有開燈,整個空間陷入一片暗色,邵其軒只看見他手上或明或暗的光亮,還有徐徐升騰的煙霧。
「她在樓上臥室。」
唐易對他講,也沒有看他,隨手拿起一支煙,又點上。
其軒心裡一沉,心想唐易這變態該不會又家暴紀以寧了吧?
唐勁揍起小貓來好歹只暴她屁股,唐勁生物學得好,深知人體最耐操經揍的就是這一部分,所以那兩個人鬧起來,唐勁揍得爽小貓也不太疼,最後唐勁揍完了就氣消了,氣消了就又重新覺得小貓怎麼樣都可愛了,所以絕不會出現傷亡事故。
可是唐易就不同了。這人雖然生物學得也好,但顯然沒唐勁那麼會學以致用,火起來就往紀以寧最脆弱的部分暴下去,這兩人一旦鬧起來(確切地說是唐易一旦鬧起來),結果往往就是,唐易還沒覺得自己把她怎麼樣呢,紀以寧已經半條命沒了,一個傷身一個傷心,雙方傷亡慘重。
邵其軒作為旁觀者,每每都唏噓不已:明明都是一個爹教大的,這兩男人的行為模式怎麼就差那麼多呢……
邵醫生急吼吼地上樓。
五分鍾後邵醫生就像枚炮彈一樣沖了下來。
一改先前唏噓感歎的心情,邵其軒指著唐易就吼:「你有沒有搞錯?!你老婆只不過是耳垂上擦傷了點你就叫我這個時候過來?!你看看現在幾點啊?!你自己也是男人,以前也不是沒單身過,這種時間對男人來說有多重要你不知道嗎?!!!」
唐易掃他一眼,問得陰柔:「這種時間……很重要,啊?」
「……」
好吧他承認唐易氣場太強大,他其實也很怕唐易的……
連忙改口:「……偶滴意思是、睡覺的時間,當然重要、重要……」還不忘浮起一臉假笑緩一緩氣氛:「呵呵呵呵……」
唐易沒有追著他不放,也沒有再恐嚇嚇唬他,只是淡淡地問:「禪宗講,執空所導致的斷滅,較執有所導致的欲念更有殺傷……」抬頭,他問他:「……你說,是不是?」
「……」
邵其軒心裡那個汗水啊……唐易這個樣子講話簡直比恐嚇他都來得嚇人啊……
恩,真不愧是唐易,和紀以寧在一起久了,連說話方式都開始傾向於紀以寧式了……
邵醫生很慚愧地退縮了:「……我還是上樓看看以寧好了。」
表怪他,他和謙人一樣,對文藝這個東西真的沒什麼天分的……
……
敲了敲房門,聽見裡面傳來一聲禮貌而安靜的‘請進’,邵其軒小心地打開了房門。
「邵醫生。」
一見是他,紀以寧坐在床頭,連忙向他問好。
其軒笑笑,「還有哪裡不舒服嗎?」
「沒有了,」她很不好意思:「今天又麻煩你了。」
「沒事。」
其軒走過去,在她的床沿邊落座,與她對視。
「反正我都來了,我們聊聊,怎麼樣?」
紀以寧不是一個擅長聊天的人,不是一個擅長表達的人,於是半天才說了一句‘好啊……’。
深知她的性格,所以其軒也沒有在意,不期待她會開口說話,於是他引導她:「唐易今天又不講道理了吧?」
紀以寧沒有說什麼,沉默了很久。
然後,她忽然對他講:「邵醫生,唐易他……他說如果我不聽話,他就會對付我的朋友……」
邵其軒微微笑了下:「那你相信嗎?」
「……恩?」
「我不關心唐易會不會對付你的朋友,我比較關心的是,你相信他是那樣的人嗎?」
紀以寧無措了下,半晌才低聲道。
「我不信的,我從來不信的……」又忍不住惶恐道:「可是他那個樣子……」
他那個樣子,那種表情,那種語氣,分明就是死了心要打消她心底對他的最後一絲信任。
其軒的笑容減淡,「所以,你還是不敢信他,是不是……?」
於是紀以寧不說話了。
「以寧啊,」他告訴她:「唐易不會那麼做的。不管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他其實只是說說而已,演得越真,越不會做。正因為他清楚自己不會那麼做,所以才會毫無顧忌地嚇唬你。」
「……」她很無措:「我不懂……」
其軒歎氣,「這麼說吧,」他換一種比較容易理解的方式告訴她:「唐易在公事上的作風一貫是,不動聲色的動手。他要對付一個人,會暗中部署好一切,直到最後一刻才下指令,並且得到指令的直屬下峰不會超過五個人。唐易絕對不會在出手前就大張旗鼓地四處宣傳,更加不會讓你知道,因為那樣是犯了他的大忌的。」
「……」
其軒笑了下,告訴她:「他喜歡你,以寧,唐易最喜歡的就是你。所以,對付你的朋友他又能得到什麼呢?你會離開他,就算身體離不開,心也會走,這不是他要的結果。唐易那麼聰明的一個人,看得到所有結果,所以他絕對不會那樣做的。」
紀以寧安靜地聽著,心潮澎湃。
攥著被角,有點臉紅,又有點生氣,總之心情很復雜。
她是聰明的女孩子,一點就透,可是點透了之後卻更加不是滋味,因為知道了她的不對。
「……是我不夠好,唐易才會對我那樣,是不是?」
其軒笑了。
「作為朋友,你很好,真的;但是,作為女人,尤其是唐易的女人,你可能就真的尚待改進了……」
他對她講:「男人有的時候呢,是需要發洩的。你看看唐勁嘛,那麼脾氣好的一個人,火起來還不是要揍小貓?娶了小貓就是這點好,她不會太當真,唐勁也不會真打死她,形式上意思意思揍兩下就氣消了,最後就心疼得不得了,結果還不是小貓贏了?可是唐易就不能這樣對你,他拿你怎麼樣都不行,有時候我們都很同情唐易的,你連吵架都不會,他能拿你怎麼樣呢?最後只能自己出去找辦法發洩而已。」
紀以寧很羞愧:「我……」
「沒事,沒事的啊。」
其軒連忙安慰她,心想他只是拿小貓舉個例子而已,萬一紀以寧一豁出去真學小貓朝唐勁大吼大咬那樣對唐易,唐易又沒有唐勁那種耐心,結果搞不好會更血腥的……
其軒咳了一聲,終於對她講了一個比較有建設性的意見。
「男人有時候呢,是要哄的……」他打個比方告訴她:「比如說小貓吧,你不要看她傻不啦機的樣子,其實腦子精得不得了,對唐勁的心理吃得死死的,什麼時候可以鬧、什麼時候該撒嬌,她把握得相當漂亮,撒嬌起來纏得唐勁不得了,所以唐勁拿她一點辦法都沒有。唐家的這兩位,其實很好哄的,你不要看唐易整天一副變態兮兮的樣子好像很不吃這一套,其實他對感情很傳統的,只不過是因為從小被人供著長大,養成了一身少爺病而已……」
紀以寧很感動,很受用。
「邵醫生,謝謝你告訴我這麼多。」
「不用客氣!」
其軒同志助人為樂之後心態很飽滿,自得了一會兒之後卻忽然壓低了聲音,忍不住對紀以寧補充道:「那個……剛才我對你講的這些你不要告訴唐易啊……」
「……恩?」
其軒同志浮起一臉狗腿的笑容:「……唐易是很好哄沒錯啦,但據我多年來的觀察,他也就只對你傳統,對我們其他人……還是很前衛的……殺起來都不會眨一下眼睛……T T」
以寧:「……」
……
其軒和以寧聊了一會兒,就下樓了。
紀以寧不知道他下樓後對唐易說了什麼,只聽見很久以後,樓下傳來了邵醫生的跑車引擎發動離開的聲音。
紀以寧靜靜地靠在床頭坐了很久,終於覺得自己該做些什麼,於是翻開被子下了床,穿好拖鞋就走了出去。
拉開房門,一抬頭,紀以寧就懵了。
唐易靠站在臥室外的樓梯欄桿邊,就這麼看著她,她不出來的時候,他就這麼看著緊閉的臥室門。不知他這樣站了多久,紀以寧只看見他手邊的煙灰缸裡一堆的煙蒂,是他失落的證據。
看見她出來了,他熄滅了手裡的煙,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手表。
「六十七分鍾,」唇角翹起來,他的笑容裡有欣慰:「我本來以為起碼要等你一整夜,你才會出來找我的。」
一句話,清晰流露出了他的無可奈何。
紀以寧走過去,抱住他,把自己埋進他懷裡。
「我……」
唐易忽然反手抱緊她,不讓她再說下去。
「不要說話,你不用說的,我懂的。」
她能這麼走出來,走到他身邊,抱緊他,把自己交給他,這樣已經很足夠了。
於是,他更深重地抱緊她。
「我知道的,你生命裡最快樂的日子不在我這裡,而是在劍橋。從遇到你的第一天起我就知道,劍橋的那段時光,讓你對過去沒有一點抵抗力。我給你再多,也比不過那段快樂的時光……」
她聽見唐易的聲音繞在耳邊,繞進她心裡。
他俯下身吻她,分分寸寸的柔愛。
「以寧,我想要你,想把你留在我身邊,不止這個冬天。你甚至不必愛上我,就像三年前你嫁給我的時候,你沒有愛上我,我知道的,但我受得了。……只是,不要讓劍橋的過去帶走你,只有這個,我受不了。」
冬夜的寒氣如此盛而他卻突然如此柔愛,於是紀以寧便徹底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