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色死去時,屏幕並不會立刻黑掉,而是自動轉到第三人稱視角,慢鏡頭重播死亡的瞬間。
在聽到爆炸聲時,我的視角換了。我正看著帕西法爾和埃奇、阿爾忒密絲站在敞開的大門前,然後一道白光籠罩了整個世界,轟鳴隨之而來。死於核爆現場大概就是這樣。
那一瞬間,我看到我們各自角色的身體都變得透明,骨架清晰可見,與此同時,我的生命值降到了零。
緊接而來的是衝擊波,它破開了一切敢擋道的東西——包括我們的角色、地板、牆、整個城堡,還有周圍上千個玩家。一切都化成塵土,先是激盪在空中的,然後緩緩飄落大地。
整個星球的表面都被夷平了。安諾拉城堡及其四周,一秒鐘之前還有成千上萬個玩家在奮戰,現在卻已成了坦蕩的平原。這裡所有的東西都被毀滅了,唯有已經打開的水晶門廊還在之前城堡所在的位置,也就是現在深坑中央的半空中飄浮著。
我從震驚中回過神來,陷入恐慌。
「第六人」引爆了毀滅之子。
只有這種解釋說得通,只有這一種力量能在殺死所有角色的同時毀滅堅不可摧的安諾拉城堡。
我盯著那扇浮空的門,等待最終提示的到來,別的玩家也一定會收到同一條提示:遊戲結束。
但當我屏幕中央最終閃出字幕的時候,我看到的卻是:恭喜!你得到了另一條命!
在狂喜之中,帕西法爾重新出現在了幾秒前他化成渣的那個地方。我又一次站在了敞開的大門前,但現在門浮在空中,離地表足足好幾十米遠。在實體化後,我低下頭,發現腳下的地板的確已經消失了,一道消失不見的還有我的噴氣靴以及其他所有的裝備和道具。
我在半空中懸浮了片刻,然後直直摔落,就像在追逐BB鳥時失手的歪心狼。我絕望地朝水晶門伸出手臂,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它離我越來越遠。
重重地砸在地上讓我損失了整整三分之一的生命值。我緩緩站起身來,打量了一眼四周,自己身處的巨坑總體上呈方形——原先應該是安諾拉城堡的地下室和地基。這裡寂靜荒涼得可怕,既沒有城堡的殘骸,漫天飛舞的戰機和戰艦也不見了蹤影,完全看不出才爆發過大戰的模樣。毀滅之子毀滅了一切。
我低頭望向自己穿著的黑色體恤和藍色牛仔褲,這是所有新創建角色的默認衣著。然後我打開了屬性欄和物品欄,等級和能力值沒變,但物品裝備統統被清零了——只有在吃豆人任務中拿到的硬幣還留在那裡。我一直沒辦法對它執行任何操作,甚至不知道它的真正用途或是功能。焦頭爛額了幾個月之後,這事已經被我徹底拋到了腦後。
不過現在,我倒是知道它到底有什麼用了——它多給了我一條命。而在此之前,綠洲史上從沒有人得到過復活的機會。
我再次試著將硬幣拿出來,這次我成功地把它抓在了掌心。它已經耗盡魔力,變成了普普通通的硬幣。
敞開的水晶大門就在我正前方二十米開外飄浮著,但我不知道該怎麼進去。我沒了噴氣靴,沒了飛船,沒了魔法裝備,不能飛行或者浮空,而且周圍也沒有梯子之類的東西可供利用。我離第三扇門只有咫尺之遙,卻又遠隔千里。
「嘿,Z?」我一個聲音說,「能聽見嗎?」
是埃奇,不過是女聲。她的聲音好像是通過語音直連的,非常清晰。這不太對頭,我的包裹裡已經沒有語音連接器了,而埃奇的角色也早已死翹翹。
「你在哪兒?」我對著空氣問。
「死了,其他人也一樣,」埃奇說,「只剩你了。」
「那我怎麼能聽見你講話?」
「奧格把我們都連到了你的音頻和視頻上,」她說,「所以我們能聽你所聽、見你所見。」
「噢。」
「你還好吧,帕西法爾?」我聽見奧格問,「如果不舒服就直說。」
我思考了片刻。「不,沒事,」我說,「索托和阿爾忒密絲也在嗎?」
「嗯,」索托說:「我在這兒。」
「嗯,我們都在,」阿爾忒密絲聲音中透著些許的失望,「我們都成炮灰了。現在我倒是想知道,為什麼你沒死,帕西法爾?」
「對啊,帕西,」埃奇說,「我們有點兒好奇,到底怎麼回事?」
我拿出硬幣舉到眼前,「幾個月前,我在阿吉依德完美地通關了吃豆人遊戲,作為獎勵,我得到了這枚硬幣。它肯定有什麼特殊功能,但當時我一點都不知道,當然,現在我倒是清楚了。」
耳邊傳來一片沉寂,然後是埃奇的哈哈大笑。「你個幸運兒!」她說,「新聞報導說這個區域裡所有的玩家都掛了,死亡總數超過了綠洲總人口的一半。」
「是嗎?」我問。
「妥妥的,」阿爾忒密絲說,「『第六人』幾年前就買下了毀滅之子,他們一定準備了很久,而此時不用,更待何時?」
「但他們自己的軍隊也被毀了,」索托說,「這又是何必?」
「反正等到用這炸彈的時候,他們也已經死得七七八八了吧。」阿爾忒密絲答道。
「『第六人』沒得選,」我說,「這是阻止我們的唯一方法,我們已經打開了第三扇門而且就要進去了——」我頓了一下,意識到出了問題,「他們怎麼知道門被打開了?難道——」
「我們被監視了,」埃奇說:「『第六人』肯定在門周圍安了攝像頭。」
「所以開門的全程都被看到了,」阿爾忒密絲說,「他們知道該怎麼打開它了。」
「誰在乎?」索托說道,「索倫托的角色死了,其他的『第六人』也一樣。」
「你錯了,」阿爾忒密絲說,「看看積分板,還有二十個第六人在上面呢,這分數表明他們都帶著水晶鑰匙。」
「該死!」埃奇和索托異口同聲地叫道。
「『第六人』知道可能會輸,」我說,「所以預先讓一些人離開了這裡,他們大概就在十號分區外面的戰艦上等著。」
「沒錯,這意味著有二十個『第六人』衝著你來了,Z。你得趕緊進門,這很可能是唯一的機會。」埃奇沮喪地嘆息了一聲,「我們輸了,但還有你,哥們,加油。」
「謝了,埃奇。」
「加油,」索托說,「全力以赴。」
「我會的。」我說,同時等著阿爾忒密絲也說點什麼。
「祝你好運,帕西法爾。」阿爾忒密絲在長長的沉默後說道,「埃奇是對的,我們沒有機會了,其他的獵手也一樣。」她頓了一下,彷彿在忍住啜泣,然後深深呼吸,說:「別輸了。」
「當然,」我說,「這不是小菜一碟嗎?」
敞開的大門就高高地掛在天上,似乎遙不可及。我舉目四顧,盤算著怎樣才能爬到上面去。一樣東西吸引了我的注意——就在彈坑的另一端,似乎有什麼東西在閃光。
「那肯定是個爆炸後殘留下來的戰機控制桿之類的玩意兒,」埃奇說道,「不過你他媽在幹什麼啊?」
「我所有的裝備都在爆炸中消失了,」我說,「所以現在沒辦法就這麼飛上去。」
「你一定是在開玩笑!」埃奇嘆氣,「夥計,現在有一夥人要來取你性命呢!」
隨著我的靠近,光點逐漸清晰起來,是變身器,它在離地面只有幾釐米的地方懸浮著。毀滅之子毀滅了一切,但傳奇級別的物品看來不在此例,第三扇門亦是如此。
「變身器!」索託大叫,「一定是衝擊波把它吹到這兒來的,你可以像奧特曼一樣飛上去!」
我點點頭,把它舉過頭頂,然後摁下開關。什麼也沒有發生。「操!」我咒罵道,「它一天只能用一次。」我又一次掃視著地面,「這裡一定還會有別的東西。」我開始沿著地基的輪廓狂奔。
「你們有人帶了傳奇物品嗎?能讓我飛的那種?飄浮也行?或者能傳送的?」
「沒有,」索托說,「我一件傳奇物品都沒有。」
「我的聖劍巴稀倒是可以,」埃奇說,「不過它幫不到你。」
「我的查克可以。」阿爾忒密絲說。
「你的『查克』?」我重複。
「我的鞋。黑色的查克·泰勒全明星鞋,它能賦予穿戴者更快的移動速度和飛行能力。」
「棒極了!」我說,「要的就是這個。」我繼續在地面不斷搜尋。幾分鐘後找到了埃奇的劍,又花了五分鐘,才在坑洞的南端發現了阿爾忒密絲的魔法鞋。剛穿上它,鞋子就自動調整了大小。「我不會把它弄丟的,亞蒂,」我繫上鞋帶,「相信我。」
「你最好說到做到,」她說,「那可是我的寶貝。」
助跑三步,我縱身一躍,成功浮空,接著調整好身姿,朝門飛去。不過在最後一刻,我突然拐了一下,轉身立在門前。大門就在我身後幾碼處。
「你在等什麼?」埃奇大喊,「『第六人』隨時都可能出現!」
「我知道。不過在進去之前,我有話要講。」
「嗯,」阿爾忒密絲說,「那就快講!別浪費時間,笨蛋!」
「好啦!好啦!我只是想說,嗯……我知道你們現在什麼感覺。這不公平,對嗎?我們本該一起進門的。所以,在進去之前,我想告訴你們,如果我得到了彩蛋,咱們就平分。」
寂靜。
「喂?」幾秒鐘後我開口道,「聽見了嗎?」
「你瘋啦?」埃奇問,「幹嗎這樣做,Z?」
「因為這是我應該做的,因為我無法獨自走到這裡,因為我們四個都該去門的另一邊,親見遊戲的終結。還有,因為我需要你們的幫助。」
「你……能重複最後一句嗎?」阿爾忒密絲問。
「我需要幫助。」我說,「你們是對的,這是唯一的機會。對其他任何人來說也一樣。『第六人』很快就會走進這扇門,所以我必須搶先通關,一次成功。有了你們三個的支持,成功概率一定會大增。所以……你們怎麼不說話?」
「算我一個,Z。」埃奇說,「我早就想好好調教調教你了。」
「也算上我,」索托說,「反正我再沒什麼可損失的了。」
「讓我把話挑明吧,」阿爾忒密絲說,「我們幫你通過第三扇門,然後你分賞金給我們以作報答?」
「非也,如果我贏了,不管你們有沒有幫助我,我都會和你們一道分享所得。所以幫我與否,選擇權在你們手上。」
「有沒時間寫份契約啥的?」阿爾忒密絲說。
我想了一會兒,然後打開個人視角控制菜單,開始直播錄像。如此一來,每個觀眾都能在私人電視頻道上收看到(現在的觀眾數目已經超過了兩億)我的發言。「大家好,」我說,「我是韋德·沃茲,或者說,你們所認識的帕西法爾。今天,我要當著全世界的面發誓,如果我找到了哈利迪彩蛋,就會和阿爾忒密絲、埃奇以及索托平分獎品。吾以獵手的榮譽鄭重宣誓,並對此誓言永不背棄。如若背誓,則永遠下賤如『第六人』。」
結束直播後,阿爾忒密絲禁不住叫了起來:「你傻了嗎?!我開玩笑的!」
「噢,這個啊,我知道。」
我再沒說下去,而是定了定神,把指關節拗得噼啪響,然後飛進門裡,消失在了星辰大海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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譯註:
出自華納公司自1949年起出品的系列動畫短片《BB鳥與歪心狼》,片中歪心狼一直想要吃掉BB鳥,卻一次次以失敗告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