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的時候可真瀟灑。
走了之後就只剩下焦灼。
蘇清玉在這間公司工作還不滿三個月,還沒過試用期,所以沒有簽訂勞動合同,走的時候能拿到的錢也不多,僅僅是她這個月薪水的百分之八十,財務部的人說這是老闆的要求,因為她在工作期間表現不佳,被扣掉了一部分。
在江城這樣的一線城市,她在CBD裡的公司工作,作為新人,一個月的薪水也只有不到四千塊,她既要負擔房租,又要承擔許泯塵的日常開銷,還有家裡的飲食,幾乎存不下什麼錢。
如果再扣掉百分之二十,那就更少了。
臨近九月底,江城已經進入秋季了,走在路上不再有烈日炎炎的灼傷感,但蘇清玉還是覺得心如伏天,好像要中暑了一樣難受。
現在回家的話,許泯塵那麼聰明,一定會猜到發生了什麼事,他那麼好的人,會不會因為她沒了工作,無法再支撐這個家,就不聲不響地離開呢。
不行,千萬不能讓他知道。
想想他要離開,蘇清玉就怕得整顆心都揪了起來,她快步走到報停那買了一份招工報紙,離開CBD找了個網吧開了台電腦,開始不斷地投簡歷,就和剛畢業的時候瘋狂找工作一樣。
這會兒,已經是下午五點多了,沒多長時間就是她的下班時間,她只要熬一會再回去就行了。
這幾天總是很忙,蘇清玉都沒怎麼買菜,家裡已經沒多少新鮮蔬菜了。
許泯塵打開冰箱的時候,就看見兩根胡蘿蔔,一盒酸奶,幾個雞蛋。
他關上冰箱門,直起腰看著冰箱上的貼紙,那是蘇清玉寫來提醒她自己的,因為太忙,事情又多,她記性又不好,為了不讓兩人挨餓,她每天都得寫很多便利貼提醒自己。
貼紙上的日期是前天的了,她在提醒自己去買菜,也不知道她今天會不會去。
從西裝外套裡側取出錢包,打開之後看著裡面的錢,還是那天晚上蘇清玉放進去那麼多,他一分錢都沒花。
風水輪流轉,這句話是對的。過去,他從不曾考慮某個東西需要多少錢,因為他有花不完的錢。但現在,看著錢包裡躺著的可憐的兩百多塊錢,連買盒煙都得精打細算。
收起錢包,許泯塵帶著鑰匙離開了家,獨自走在秋日黑得越來越早的街道上。
他現在走路總是習慣性地低著頭,好像怕別人關注他一樣,但不論他多麼落魄,仍然還是那麼引人注意,即便他極度克制,保持低調,還是會有不少人看他。
他本該是個閃閃發光的人,即便如今蒙了塵,也與一般人不同。
菜市場這個地方,自從開始讀高中,他就沒有再去過了,更不要說去北大念大學之後又出國留學,那就更沒機會接觸菜市場這種地方。
市郊的菜市場不怎麼乾淨,規劃得也不好,許泯塵走在水產區,地面上全都是髒水,他掃了一眼腳上的皮鞋,那麼昂貴的牌子,不該是走在這種路上的,但他沒有任何感覺。
他回想著蘇清玉比較拿手什麼樣的菜,從水產區路過來到蔬菜區,看見什麼她做過的味道不錯的就要一點,他話很少,也不講價,很快就拎了兩手袋子。
來逛菜市場的一般都是家庭主婦和上了年級的老人,偶爾還會有點跟著家長來的小孩,他這樣英俊的青年男人在這裡很少見,他身上的氣質讓他有點鶴立雞群。
他不去看偷偷瞥他的人,將錢遞給菜販子之後,轉身準備離開。
忽然,眼前閃過一道白光,他瞇了瞇眼,看向光源處,幾個拿著相機的人站在不遠處,正在議論紛紛。
這種情況很熟悉,以前他常常遇見,那是媒體記者,他們以前拍到他,不是在豪宅莊園,就是在高檔會所,又或者艾博大廈附近。
或許連他們都很驚悚,竟然會一路跟著許泯塵來到菜市場。
在他們的印象裡,即便這位互聯網大佬已經徹底倒台,可也不至於淪落到需要自己出來買菜的地步。即便是當年和他一樣曾經走錯一步棋的史玉柱,也不見得有過這樣的經歷。
許泯塵隔著幾個陌生人望著那些記者,他們互相對視著,誰也沒有動作,最後還是許泯塵先一步離開了。
其實以前,如果不是他自願,媒體基本刊登不到他什麼新聞,艾博的公關部能力很好,即便有誰拍到了什麼照片,也可以在他們發佈之前撤掉。
但現在已經不需要了。
他不需要公關部,因為他已經不在意誰來拍他。
消息傳得很快,記者離開之後就將照片發到總部,很快,在新聞網站的頭條上,關於許泯塵淪落到親自去菜市場賣菜的消息就不脛而走,一路飄紅成頭條。
其實去菜市場買菜沒什麼,這對普通人來說是件很正常的事,不會被看輕。
但許泯塵顯然不是普通人,他曾是年紀輕輕就坐擁百億身家的互聯網大亨。
在艾博旗下的社交網站上,這個消息也上了熱搜,他的官方艾博已經被註銷,沒人可以再去踩一腳、圍觀一下,他們只能在記者拍攝到的照片下留言。
大多數人在看笑話。
說一些軟話的基本上都是感性的女孩子。
一個英俊的互聯網大佬落魄成這個樣子,還真是讓人想要去幫一把。
但是,大多股市散戶還是恨極了許泯塵,因為他,他們損失了不知道多少錢,天台擠滿了人,就差挨個往下跳了。
蘇清玉投完簡歷準備關機回家的時候,就在百度上看見了飄紅的頭條。
許泯塵三個字有著強大的吸引力,她立刻點開查看新聞,已經沒心思去看冷嘲熱諷的新聞內容了,滿腦子都是那幾張照片。
他穿著舊西裝,下巴上有清晰可見的鬍渣,精神狀態看上去不太好,表情漠然,兩手提著幾個裝著蔬菜的袋子,與菜市場的景象格格不入,好像硬P上去的一樣。
蘇清玉半晌沒有反應過來,好一會才想起家裡沒菜了,她前天有寫便利貼提醒自己去買的,但是給忘了。
他應該是看見便利貼了。
估計餓壞了吧,所以才會自己去買菜的吧。
蘇清玉內疚的不行,她不敢想他看見這條新聞會是什麼心情,也不敢想他父母看見新聞會多難過,她關了電腦拎起背包離開網吧,快步跑向地鐵站,用最快的速度趕回了家。
打開家門的時候,她一眼就望見了擺在客廳桌子上的兩袋子蔬菜,看來那照片不是P的。
蘇清玉心情複雜地關上門,換了鞋走進去,因為走得太著急,回來時不小心踩了別人洗車的水,她腿上的絲襪有些髒了,這還是她看見許泯塵時發現的,因為他的視線定在她的小腿上。
「沒事。」她快速說著,「我一會脫下來洗洗,我去做飯,你買了這麼多菜,今晚多吃點。」
她不提新聞的事,拎著蔬菜袋子進了廚房,身上還穿著上班穿的職業套裝。
許泯塵再次走進廚房的時候只說了一句話。
「先去換衣服。」
蘇清玉聞言,也發現自己好像有點過於緊張了,以前回到家她都是先換衣服再做飯的。
她遲鈍地點點頭,放下手裡的蔬菜袋子去臥室換衣服,許泯塵就站在門口看著,她也不介意,旁若無人地脫掉身上的職業套裝,換上寬鬆舒適的居家服。
她有些沉默,儘管一直在努力微笑,但笑容十分牽強。
換好了衣服,她直接去了廚房收拾那些菜,一直沒說話。
這很反常,許泯塵站在臥室門口停頓半晌,還是跟著去了廚房。
蘇清玉在洗菜,她將辣椒一個一個洗乾淨,洗著洗著就開始掉眼淚,但沒發出一點聲音。
大概是不希望被他看見,她抬手想要抹掉淚水,在手碰到眼睛的前一秒被人阻止了。
「不要用摸過辣椒的手摸眼睛。」
他皺眉說話,晦暗的眉間有深深的刻痕,蘇清玉看著自己的手,眼淚還是不斷掉下來,她十分討厭這樣的自己,吸了吸鼻子勉強笑道:「對不起,眼睛前幾天壞了,還沒時間去看醫生,剛才我有點心不在焉,這都怪我,我什麼都做不好,只會惹你不高興……」
許泯塵看著她難過的眉眼,握住她的雙手,按了點洗手液,幫她把手洗乾淨,用毛巾擦乾,將她推出廚房關上了門,從頭到尾沒說一句話。
蘇清玉站在廚房外面,垂頭喪氣地看著自己帶著洗手液芳香的手,也許,她還是太年輕了。
她想照顧他,卻總是不能照顧好他,最後還是要他來遷就她,實在太失敗了。
她不能這樣下去,不行。
她必須振作點,必須做點什麼,她要改變現狀。
他現在就像身處於世界上最黑暗的角落,她必須得讓他知道,世界上還有很多充滿陽光的地方,她要把他拉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