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虎皮劍蘭(四)

  言菡在家住了一晚,週日下午才離開,蔣湄給她準備了一大堆吃的,戀戀不捨地把她送到了地鐵站。

  回到公寓沒多久,言菡就接到了陳薇妮的電話,已經在下面等她了。

  打開車門,陳薇妮坐在後座,言菡下意識地就「啊」了一聲,歉然道:「那我坐前面吧。」

  陳薇妮沒有制止,只是端著精緻的微笑。

  言菡也沒在意,就坐在了副駕駛上。

  車子往市中心開了過去,繞過兩個繁華的廣場,一路拐進了一條林蔭大道,這是位於城南的香湖公園,言菡曾經和同學來過,據說在湖另一面的濃蔭掩蓋處有一個別墅區,出則繁華,入則靜謐,是整個北都市數一數二的神秘富人區。

  她略有點吃驚,回頭問陳薇妮:「這是去哪裡啊?」

  「寧總的別墅,」陳薇妮似笑非笑地看著她,「那間小公寓太小了,恭喜言小姐。」

  言菡品出幾分不對來了,陳薇妮這話中有話啊,發生了什麼她不知道的事嗎?

  車子一路駛入了一條小道,在門崗處停了下來,司機探頭出去,和保安說了幾句,大門開了。

  如果說,從前言菡只知道寧則然是個有錢人,那麼現在她清晰地看到了她和寧則然之間橫亙了馬里亞納海溝的階層差距,也終於明白,那天他說公寓小,並不是嫌棄,而是真的覺得小。

  沿路而來的別墅並不多,佔地面積龐大,稀疏而零散地佇立在緩緩高起的坡地上,綠樹如茵、繁花似錦,透過別墅半敞開的綠化或圍牆,游泳池、草坪一應俱全,灰色而巨大的花崗巖外牆氣勢逼人。

  車子緩緩開到了半山坡,感應門自動開了,司機把車子停在了後院的停車坪上,替言菡拉開了門,恭謹地道:「言小姐,請。」

  別墅一共有兩棟,一棟高大一些的主樓,一棟是矮一些的平房。沿著青石磚鋪成的小徑,言菡跟著陳薇妮一路往裡走去,兩邊花園裡有園丁在修剪花木,見了她們點頭微笑,言菡連忙回了個笑容。

  到了門廳前,有個四十多歲的女人應了上來,微笑著道:「是言小姐吧,我姓趙,你叫我趙姨就好了,大少爺還要過一會兒才會回來,你先在客廳裡休息一下,用點水果和茶水。」

  言菡十分吃驚,她原本還以為這只不過是寧則然的私產,沒想到居然還有管家、園丁等傭人,難道她這是到了寧家?寧則然的父母家人也在?那他要怎麼介紹自己呢?

  趙姨不著痕跡地打量著言菡,她只是接到通知說是晚上有人來用餐,來了才知道是這麼一個年輕姑娘。她在這座別墅裡二十多年了,從來沒見寧則然單獨帶一個女孩回別墅吃飯,這是破天荒頭一遭。

  她心裡高興,一邊把言菡引往客廳一邊解釋道:「今天這裡沒別人,二少爺已經走了要下周才回來,小少爺今天和朋友出去玩了,首長和夫人喜歡住軍區大院,有空了也愛回老先生的老宅,嫌來這裡市區太堵,交通不方便。」

  言菡並不知道寧家有些誰,聽得雲裡霧裡。

  趙姨給她們沏了一壺花茶,又端上來兩盆水果就到廚房和人忙碌去了。言菡坐在沙發上玩手機,她的氣質嫻雅,悄無聲息中彷彿和這所房子融為了一體。

  陳薇妮坐在旁邊打量著她,心裡有些異樣。

  她懸樑刺股讀了十六年的書,這才從名校畢業,在數百優秀的招聘者中殺出一條血路入了寧氏,沒幾年就成了寧則然的貼身秘書,誰不羨慕她聰明能幹運氣好?可是現在,言菡她只需要張張腿,就能進入這豪華的別墅,和寧則然共進晚餐,這別墅裡的傭人看她一臉的尊敬,把她當成了寧則然的戀人。

  這也就罷了,言菡居然還在她面前擺什麼女主人的譜,對她的工作挑三揀四的,害得她被寧則然薄責了兩次,尤其是這一次,寧則然讓人重新替言菡選了一套公寓,特意讓她好好研究一下女孩子的家裝,說是不能像這套公寓那麼老氣。

  這不是擺明了在教訓她做事不盡心嗎?

  當初把言菡領進這座公寓的時候,她的確沒把人放在心上,隨便把公寓拾掇了一下,照她的觀察,寧則然對女人並沒有多大的興趣,幾個情人並不長久也不公開,她沒覺得言菡會是個例外。

  沒想到言菡這個女人看上去乖巧膽小,背後捅起刀子來倒是利索,本事也不小,把寧則然迷得暈頭轉向的,真是人不可貌相。

  走著瞧吧,看誰能笑到最後。

  她朝著言菡笑了笑:「言小姐,要不要帶你去參觀一下,寧總回來還早。這裡一般人可進不來。」

  她不相信這麼一個二十出頭的女孩,看到這樣的豪宅會不激動不羨慕,最好言菡四處亂逛,東看西摸的,到時候寧則然知道了,一定會心生反感。

  言菡搖了搖頭:「謝謝,我坐一會兒就好。」

  陳薇妮有點不甘心地又道:「寧總的臥室在二樓,你也不要去瞧瞧嗎?」

  「不差這麼一會兒了,」言菡看著她,眼神真誠,「總是麻煩你來接我,我也很不好意思,不想再麻煩你了。」

  陳薇妮嘴角的笑容有點僵了,幸好這時手機響了,她接了起來聽了片刻,這才站起來,又露出了一個完美的公式化笑容:「那我先走了,言小姐你慢慢享受。」

  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門外,言菡長吁了一口氣。

  不一會兒,汽車引擎聲隱約傳來,言菡快步走出門廳,站在玄關處朝外張望著。

  寧則然頎長的身影出現在小徑上,披著落日金色的餘暉,他的步履從容,矜貴傲然。

  一見言菡等在門口,寧則然在離她五六米遠的地方停下了腳步,定定地看著她,嘴角露出了一絲笑意。趙姨原本出來迎接的,一見這情形,默默地退了回去。

  言菡有點不明所以,困惑地看著他,見他沒動,只好朝前走了幾步到了他跟前。

  寧則然握住了她的手,自然而然地牽著她往裡走去:「等急了吧?」

  言菡搖搖頭:「我也才到沒多久。」

  「這兩天有點吃膩外面的菜了,所以帶你回家吃,家裡廚師的手藝不錯,你會喜歡的。」

  言菡向來隨遇而安,並不覺得在哪裡吃是什麼大問題,只是柔順地點了點頭。

  寧則然喜潔,先去洗漱了一番,換了一身便服,這才進了餐廳。

  餐廳法式裝修,中間的長條桌上還放著一個很大的古銀色的鈴鐺,言菡有些好奇,不免多看了兩眼。

  寧則然笑了笑,拿起鈴鐺搖了搖,清脆的響聲頓時迴蕩在房間裡:「以前這裡太大了,我們幾個兄弟又淘氣,一個個去喊太費力,就準備了這個,一響就意味著開飯了,現在成了古董了。」

  趙姨在一旁感慨著說:「現在一個個都不著家了,夫人也不回來,我成天都閒得慌。」

  「趙姨這是想回我媽身邊嗎?」寧則然笑著問。

  趙姨連連搖頭:「那可不行,夫人說好了讓我照顧你們的,只要你們不嫌棄我老就好。」

  說話間,菜一個個端上來了,大廚的手藝的確不錯,中西合璧,蔬菜沙拉特別清爽可口,香酥雞烤得外焦裡嫩。

  不過不知道為什麼,言菡的興致並不高,說話的時候偶爾會走神,笑容也有點勉強。

  寧則然有些納悶,思忖了片刻,便讓人開了一瓶酒窖裡珍藏的紅酒助興。

  醒了酒後,他親手替言菡倒了一點:「嘗嘗,九六年的柏圖斯干紅。」

  言菡不懂紅酒,寧則然親自倒的,她就一飲而盡,紅酒滑下喉嚨的時候嗆了一口,咳嗽了起來把臉漲得通紅,倒把她從坐下來就有些謹慎小心的模樣掃去了一大半。

  「這樣,手指不要碰到杯身,」寧則然親自示範,「先晃一晃,然後再抿一小口。」

  葡萄酒品酒是一門的學問,寧家這樣的世家子,從小就專門學過禮儀,自然駕輕就熟,言菡照樣畫葫蘆學了一遍,卻不懂其中的精髓。寧則然也不介意,酒精能讓人放鬆心情,對言菡應當有效。

  好的葡萄酒口感佳,回味香醇,後勁卻綿長。言菡的酒量一般,寧則然不動聲色地引著她喝了兩杯,她的眼神便有些迷離了起來。

  兩個人的菜原本是一人一份分開擺在自己面前,言菡糊塗了,以為是大圓桌,朝著對面的菜裡戳了好幾下,抬起頭來,略帶委屈地說:「夾不到。」

  寧則然心裡好笑,夾住了一塊雞腿肉遞到她嘴邊。

  言菡啊嗚一口咬住了筷子,吃吃地笑了起來:「不給你吃了。」

  寧則然抽了抽筷子,沉下臉來:「乖,鬆開。」

  言菡不解地看著他,有點沮喪地鬆開了,那雙眼睛黑黝黝水汪汪的,寧則然心一軟,放緩了語氣:「這樣不衛生。」

  言菡重新快活了起來,點了點頭,老氣橫秋:「對,老師說要講個人衛生,我替你換雙筷子。」

  寧則然樂了,她這是以為自己是小學生嗎?

  趙姨已經避開了,言菡晃晃悠悠去了廚房,重新拿了雙筷子遞給寧則然,忽然又吃吃地笑了起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拿起筷子在寧則然的蔬菜沙拉攪了一通,從裡面挑出了半個小番茄,炫耀似的在他的眼前晃了晃,舌尖一卷就進了嘴裡。

  寧則然早就發現了,其實言菡很挑食,蔬菜裡面不喜歡綠色的,對酸溜溜的番茄情有獨鍾,其他的雞皮、肥肉、香菜、蒜、生薑都是不碰的,平常看不出來,點什麼她吃什麼,現在有些微醺了,也不知道遮掩了,光挑自己喜歡的吃,還往他碗裡搶。

  比起她平常的乖巧,別有那麼一番風味。

  寧則然欣賞了片刻,嚇唬道:「再不好好吃飯,我就讓你餓一晚上肚子了。」

  言菡潛意識裡還是有點怕他,立刻正襟危坐,一連扒了好幾口飯,又偷偷抬眼看他。

  寧則然被她看得心癢癢的,索性把手裡的紅酒都給她倒上了:「別噎著,喝點潤潤嗓子。」

  只怕酒莊的老闆聽到這句話會吐出一大口血來,96年的波爾多紅酒當菜湯喝,這是怎樣的暴殄天珍啊。

  言菡愉快地喝了一大口,臉頰紅得像染上了一層胭脂,伸出舌尖舔了舔嘴角的酒漬,嘟囔著道:「再放點糖,不夠甜。」

  寧則然笑了:「那你坐到我身邊來,我給你吃糖。」

  言菡信以為真,扶著桌子站了起來,跌跌撞撞地到了他身旁,還沒等她坐下來,腰被用力一拽,她驚喘一聲,直接坐在了寧則然的腿上。

  她的雙唇儼如盛放的鮮花,寧則然盯著看了好一會兒,才克制住自己想要吻上去的衝動,抬手蘸了蘸紅酒,將手指放在了她的唇邊摩挲著。

  手指被含住了,言菡吸吮了片刻困惑地抬起頭來。

  「甜不甜?」寧則然勾起嘴角笑道。

  「你騙人……」言菡喃喃指控,「一點兒也不甜,你是壞人扮的,不是我爸爸……」

  寧則然一口氣沒喘上來,臉都黑了:「你看清楚我是誰?」

  言菡瞪大眼睛,目光一點點地從他臉上掠過,最後停在了他的眼睛上,忽然抱著他的脖子在他眼睛上重重親了一下,嘴裡嘟噥著奇怪的發音,不知道是「沙」還是「山」。

  軟軟的、濕濕的,好像春風挾著春雨,落在了眼瞼,最後還調皮地舔了舔眼睫。

  自懂事以來,寧則然就拒絕一切用口水表達的感情,就連家人也不例外,曾經有個情人就曾經因為親了他,被他下意識的一推後撞在了床頭櫃上,這才對他下了「鐵石心腸的怪物」這個定義。

  這是第一次有女人這樣親密地吻他的眼睛。

  ……

  感覺居然還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