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章
野薑花(七)

  初二、初三沒什麼大事,言菡陪著繼父母親去了其他幾戶親戚家拜年,到了初四,每年最頭疼的事情就迫在眉睫了:該去自己的爺爺奶奶家拜年了。

  其實初中的時候她很喜歡去爺爺奶奶家,言冠文走得太早,她只能憑藉幾張照片回憶父親,爺爺奶奶家就成了她依戀的所在。

  當然爺爺奶奶喜歡的不是她,是她的小叔和兩個堂弟,蔣湄最難的時候,奶奶還要雪上加霜,非逼著蔣湄把言冠文留下的錢拿出來,說是言冠文死了他們要分遺產拿贍養費。

  蔣湄從那以後就徹底心寒,不再去公婆家了,不過她也不在言菡面前說嚼舌根,只是逢年過節備上一份禮品讓言菡送去,就當是替言冠文盡最後一份孝心。

  言菡從一開始很喜歡去到不得不去,一共花了快五年的時間,爺爺本來就不太愛說話,而奶奶一見她就說蔣湄的壞話,還打聽家裡有多少錢,蔣湄再婚後更是連沈安川都記恨上了,巴不得兩個人哪天又黃了。

  到了後來,言菡心裡那份濃濃的孺慕之思終於也漸漸被消磨得差不多了。

  爺爺奶奶家在北都的郊區,現在城市擴張很快,相比十幾年前,郊區也有了城中村的模樣,要是拆遷的話,他們的老家再破也能分到一大筆錢。

  一進院門,便看見裡面開了一局麻將桌正打得熱鬧,言冠武正在摸一張牌,口中唸唸有詞,「啪」的一聲把麻將牌拍在了桌上。

  不是他要的發財。

  他氣壞了,瞟了一眼進來的言菡,冷嘲了一句:「呦,這運氣,原來是我們家的大明星過來啦。」

  大堂弟坐在沙發上玩遊戲機頭也沒抬,只有上小學的小堂弟湊了過來,搶過她手裡的大禮包和水果:「姐,這個好吃不。」

  嬸嬸在廚房做飯,奶奶在裡面幫忙,爺爺看著電視,不鹹不淡地說了一句:「來啦,坐下吃點東西。」

  言菡把拜年的禮物往地上放了放,走到廚房裡叫了一聲奶奶,奶奶應了一聲,招呼說:「來得正好,替你嬸嬸洗菜。」

  嬸嬸假笑了一聲:「可不敢呢,聽冠武說,咱們小菡現在都是大名人了,賺大錢呢,去歇著看看電視磕磕瓜子就好了。」

  言菡沉默不語,走到水槽邊,接過奶奶手裡的菜盆子洗起青菜來了。

  奶奶絮絮叨叨了起來:「賺大錢了正好,咱們這間房子要好好裝修一下,往外搭出兩個房間,村裡好多人都這麼幹,說是拆遷了能多賠好多錢呢……」

  「媽,你可真是想得美呢,」嬸嬸的嘴皮子厲害得很,「小菡這麼乖,聽她媽的話呢,還能聽你這半截都快入土的人的?人家補貼姓沈的還不夠呢,對吧,小菡?」

  言菡的腦仁疼了起來,這嬸嬸的脾氣她是知道的,你越反駁她越來勁。

  「姓沈的算什麼?」奶奶生氣了,「小菡那是姓言的,怎麼都是我們言家的種!我就說那個狐媚子碰上了就倒霉,那時候讓冠文別娶她,一看就不是過日子的人,現在看吧,就知道拿自家的錢倒貼別人。」

  「奶奶,」言菡抬起眼來,臉色略略發白,「沒我媽,哪有我?」

  「你就知道幫你媽說話,」奶奶越發不高興了,「要沒你媽你爸早就發達了,還能這麼早就沒了?我們辛辛苦苦把他拉扯大供他上了大學,現在一場空。」

  和他們說話,簡直就是胡攪蠻纏,你指東她打西,能把人氣死。

  言菡索性當沒聽見了,默默地在廚房裡忙乎,那兩人叨叨逼逼了一陣,這才放過了這個每年例行的話題,轉而討論村子裡的家長裡短了。

  好不容易等到了中午吃飯,幾個大老爺們這才放下了麻將、電視和遊戲機圍成了一桌。

  吃到一半,言冠武開門見山就說:「小菡,別人給我看了你拍的電影了,掙了多少錢啊?說來聽聽,也好讓你叔去炫耀炫耀。」

  「電影?」言菡莫名其妙。

  「對啊,就是戴了朵花面具跳舞的那個,聽說你還評上啥校花了,獎金也不少吧?」言冠武的眼中閃動著熱切的光芒。

  言菡明白了過來,解釋道:「那是MV,沒錢的,評選也沒有獎金。」

  言冠武顯然不信,沉下臉來:「怎麼,連自家人也要瞞著?」

  言菡哭笑不得:「真的一分錢都沒有,那是幫朋友忙去拍的。」

  言冠武悶不做聲,把面前酒杯裡的酒一飲而盡,粗著嗓子道:「小菡,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上次你托我去N國找你爸,雖然你的錢不夠,不過我還是實打實地找了好幾個月,花進去不少錢,這錢你得給我,還有你爺爺家要翻修房子,咱們倆家作為小輩,都得出錢,一共十萬,一人一半吧你出五萬吧,一共加起來是十萬,你啥時候把錢打過來?」

  言菡驚呆了,好一會兒才顫聲道:「我……去哪裡找那麼多錢來?」

  言冠武不耐煩地道:「找你媽,不行找那個姓沈的,他現在不是混得不錯嘛,你總是我大哥的女兒,不給這個家出力怎麼行?」

  奶奶在一旁抹了一把眼淚,哭了起來:「我那苦命的孩子啊,你知不知道你媳婦就是這麼狠心,連你的老父老母都不管了,為了跟個野男人結婚,還硬逼著法院把你從這個世上除名了,你倒是顯顯靈,讓你女兒清醒一點啊……」

  言菡的眼睛抑制不住地紅了。

  要不是她當初已經懂事了,還真的要被奶奶這番話給騙了。

  當初爭言冠文遺產的時候,一口咬定兒子已經死了的人,也是這個口口聲聲斥責蔣湄讓法院宣告死亡的奶奶。

  「奶奶……你怎麼能這麼說……」她哽嚥了起來,「我媽等了我爸這麼多年……我現在真沒錢……不是故意不給你……我……」

  「好了好了,」一直在旁邊沉默不出聲的爺爺開了口,神情疲憊,「人走茶就涼,更何況冠文已經沒了這麼多年了,人家不愛給你也不能搶,老太婆你就別鬧騰了,大過年還吃不好一頓飯。」

  嬸嬸在一旁不服氣了:「爸,你的錢她不盡孝也就算了,冠武找人的錢她哪能不給?我們又不是天生欠她的!」

  言菡氣得直哆嗦,她站了起來,盯著言冠武:「叔叔,你倒是說說,你真的託人去找了嗎?找了哪些地方?都有些誰?我去核實一下,要真找了沒騙我,我砸鍋賣鐵也把這五萬塊錢給你!」

  言冠武有點心虛,訕訕地道:「我哪記得這麼多,都是托朋友找的……」

  「我上次給你的兩萬,你最好也告訴我一下花哪裡了,」言菡索性全都扯了出來,「我也託了朋友找,別跟你找重複了。」

  嬸嬸的聲音瞬間拔高了八度:「什麼?上次有兩萬?言冠武你給我說清楚,你怎麼才給了我一萬?」

  「什麼兩萬……沒有的事……」言冠武狼狽地想要掩飾。

  嬸嬸劈頭就朝他打去:「你還自己藏私房錢,你個死東西你花哪裡去了!」

  言冠武一把揪住了她的手:「你個婆娘你翻天了!」

  ……

  言菡逃一樣地離開了那個地方,把那在混亂中廝打的場景拋在身後。

  然而傷心還是止都止不住,走出村子以後,她坐在馬路邊的花壇上,紅著眼圈想心事。

  拋開奶奶和小叔的刻薄勢利不說,爺爺那句「人走茶涼」,戳中了她的心窩子,就算奶奶對她刻薄,她有理由拋下不管,可爺爺總還是爺爺,身上流著和父親一樣的血,以前偶爾還會瞞著奶奶塞她幾塊零花錢。

  現在村裡家家戶戶都已經造了樓房,爺爺家應該是最破的了,現在還住著舊平房。辛苦培養的大兒子沒了,小兒子又是個不爭氣的浪蕩子,一把年紀也沒什麼盼頭。

  一瞬間,她有一種自暴自棄的念頭:反正都這樣了,不如就把卡里的那些錢都用了吧,何必活得那麼辛苦呢?

  然而,她過不了自己這一關。

  當初是逼不得已沒辦法,現在又沒到絕路上,她不想用寧則然的錢。這樣的話,只能等到放暑假了,去找個教舞蹈的兼職,能幫襯爺爺多少就多少,至於奶奶和小叔叔,那就隨便他們去嚼舌根吧,她也不在乎了。

  耳邊傳來了「嘀嘀」的喇叭聲,言菡轉頭一看,一輛白色跑車從前方開來緩緩地停在馬路邊上,華梓竣朝著她招手:「嗨,茉莉女神。」

  言菡慌忙揉了揉眼睛站了起來,驚愕地問:「大過年的你怎麼在這裡?」

  「昨天剛飛回來,我哥和人合資打算開發這塊地,我幫他跑跑現場看看情況,」華梓竣下了車,仔細地打量著她,「怎麼了,誰欺負你了?」

  怪不得奶奶他們一直在說拆遷,華家真是財大氣粗,這片城中村開發起來價格不菲啊。

  「沒有……」言菡不好意思地擠出了一絲笑容,支吾著道,「我被沙子迷了眼……揉紅了……」

  那雙如墨的瞳孔水汪汪的,一看就是剛哭過,彷彿一朵被暴風雨吹折過的小白花,我見猶憐。

  華梓竣有些心疼,朝著她身後的那一排民房看了看,冷冷地道:「你那家裡人欺負你了?寧則然也就只會對你耍耍橫,怎麼也不來替你出個頭?」

  言菡慌忙搖了搖頭:「不是的,你別瞎說了。」

  「要我可捨不得我的女人被人欺負。」華梓竣嘲諷著道,然而想起言菡並不是他的女人,一陣心煩意亂。

  言菡忽然想了起來,狐疑地問:「你怎麼知道我家在這裡?」

  華梓竣的心漏跳了一拍,面上卻神情自若:「都要拆遷了,這裡住的人是誰我還能不一清二楚?」

  那倒也是,言菡釋然了。

  她不想在這裡多呆了,要是讓爺爺他們出來看到開著跑車的華梓竣,一定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認定她發達了,卻連五萬塊翻修錢都不肯出:「我要走了,你忙吧。」

  「走,我帶你去散散心。」華梓竣朝著自己的跑車努了努嘴。

  「不了,我自己去公交站就好了,沒幾站路就有地鐵。」言菡委婉地謝絕。

  華梓竣古怪地看著她:「這麼避嫌嗎?」

  言菡尷尬地笑了笑,不置可否。

  「哦對了,我這次回去,在街上看到有個男的長得挺像你的,」華梓竣狀似無意地道,「鼻子和嘴巴特別像。」

  言菡的心臟漏跳了一拍,失聲道:「什麼?他多高?」

  「一米八多吧,不過在路口,沒一會兒就穿進小巷不見了,」華梓竣笑著道,「不會是你爸吧?」

  言菡沸騰的血液涼了半截,好一會兒才失望地說:「那應該不是,我爸才一米七五。」

  「那說不定是我看錯了,」華梓竣輕描淡寫地道,「什麼時候去N國玩?到時候我盡地主之誼,說不定也可以幫上點忙。」

  言菡想了一下,遲疑著道:「我……打算暑假裡去看看,到時候看情況,可能會麻煩你一兩天。」

  華梓竣側著腦袋,痞兮兮地看著她,忽然笑了:「連我的車都不敢坐,居然打算去N國找我玩,難道,你和寧則然有什麼約定嗎?暑假前會分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