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菡在腦中把認識的人都搜索了一邊,卻沒想起這個女孩是誰,滿是狐疑地問:「你們找誰?」
女孩微微笑了,笑容矜持:「你是言菡吧,我們路過這裡,想起寧大哥在這裡就上來看看。還記得我嗎?我們在魯家的生日晚宴上見過面。」
言菡這才想起來,那天她的對面的確有這麼一個女孩,和寧則然聊過幾句,看上去很是熟稔。能坐上晚宴主桌的,非富即貴,這個女孩也一定來頭不小。她遲疑著道:「則然他已經去公司了,不知道你們找他有什麼事?或者我替你們轉告?」
旁邊那男的五官和女孩有點相似,比女孩大了兩三歲,剃了一個小平頭,身材微胖。一聽言菡這話,他幾不可聞地輕哼了一聲。
女孩嗔了他一眼,旋即朝著言菡伸出手來,姿態優雅:「你好,我叫秦筱茗,這是我哥秦海濱。」
「你好。」言菡被動地握了握手,寧則然既然不在,這位秦筱茗怎麼還是沒有走的意思?
「方便進去坐坐嗎?我有點口渴,想喝點水。」秦筱茗嫣然一笑。
話說到這個份上,言菡心裡依稀有些明白了,想必這位秦筱茗醉翁之意不在酒,她並不在意寧則然在不在,只怕是特意過來看自己的。
腦子裡有些紛亂,她往裡讓了讓,打開了門。
「參觀一下,不介意吧?」秦筱茗神情自若地在客廳裡踱了兩步,又在走廊上朝著臥室張望了兩眼,最後停在了練功房的門口。
眼中的意外一閃而逝,這房子,看起來是特意為言菡裝修的。
這和她預想的有點不太一樣。
言菡從廚房裡出來了,給他們一人泡了一杯茶,客氣地說:「請坐,我這裡比較簡陋,也沒什麼好招待你們的。」
秦海濱也饒有興趣地轉了了一圈,在陽台門口站定了,看著那些鬱鬱蔥蔥的盆栽笑著道:「的確比較簡陋,這花怎麼都是自己種的?沒請人打理嗎?則然也真是,這像金屋藏嬌的樣子嘛。」
言菡的臉色有些泛白,這位男士話裡有話,聽上去來者不善。
「哥,你少胡說八道了,」秦筱茗從裡面走了出來,瞪了秦海濱一眼,「你去外面等著,我們兩個女人說會兒悄悄話,你別來湊熱鬧。」
「行行行,你們聊,我抽根菸。」秦海濱拉上了陽台的門,怡然自得地坐在了休閒椅上。
秦筱茗坐在沙發上,雙腿膝蓋併攏,腳尖略略分開,標準的淑女坐姿。她捋了捋耳邊的鬢髮,舉手投足間儘是名媛風範:「你別介意啊,我哥有時候說話直來直往的。我們和寧家是世交,從小和寧大哥他們一起長大,有時候就好像一家人一樣,寧爺爺也挺喜歡我,這次他特意把我叫去……」
她含蓄地停住了話語,留給了言菡自己想像的空間。
言菡沉默了片刻,機械地道:「那請問你這次來有何貴幹?」
「你別誤會,我可不敢對你做什麼,寧大哥的脾氣我知道得很,向來說一不二,他要是喜歡你,誰也動不了你。」秦筱茗笑吟吟地道,「我來只是想瞧瞧你,要知道,這可是一輩子的事情,我也不能貿貿然就做決定,再說,我和寧大哥能不能成也說不準,這種事情,除了兩個人相配的家世、性格,其餘的都是要看緣分的。」
這算是未來的正房來檢視外室嗎?看看這個外室聽不聽話,聽話的話不妨留著,不聽話的話就想辦法剷除了?
「你放心吧,我不會成為你們倆的障礙的。」言菡牽了牽嘴角,勉強露出了一個笑容。
秦筱茗哂然一笑,顯然對這句話不以為然,不過,眼前的女人看上去魂不守捨,巴掌大的小臉蛋藏在了一頭烏黑的秀髮中,慘白慘白的,看上去真是我見猶憐,她倒也不忍心再說些什麼了。
這樣的女人,可以寵愛,但應該不可能和寧則然並肩站在一起,成為他的另一半。
秦筱茗心中稍定,想了想,關切地問:「你是學跳舞的吧?聽說前陣子還去演了一部電影?」
言菡茫然看著她,不知道她想說什麼。
「挺多才多藝的,」秦筱茗讚揚了一句,「以前我也學過芭蕾,還玩過鋼琴,不過後來都放下了,現在在青雲國際負責國內外的資產重組併購,有時候有什麼不懂的,還要去請教一下寧大哥。」
「你……更厲害。」言菡回了一句讚美。
秦筱茗笑了:「好了,我們就不要互相吹捧了,今天來的的確冒昧,也沒帶什麼禮物,以後再補上吧,不打擾你了,我們先告辭了。」
她站起來朝著陽台招了招手,秦海濱把手裡的煙按在了花盆裡,拉開門走了出來。
言菡把人送到門口,強撐著道了別,剛要關上門,幾句對話順著還沒合攏的電梯門飄了進來。
「你呀,就是心腸好,也不知道給個下馬威。」
「都是女人嘛,我看她挺乖巧的。」
「我的姑奶奶,裝樣子誰不會啊,有的女人看上去嬌嬌弱弱的,一肚子壞水。」
「好了,我心裡有數啦,哥,你就別操心了。」
……
用盡渾身的力氣,言菡合上了門。
站在原地茫然四顧,公寓還是原來的公寓,寧則然在餐桌旁吃早飯的椅子還半拉開著,好像下一秒馬上就要回來,朝她威嚴地下達指令。
然而,她明白,這已經不是原來的公寓了。
原來的公寓,被她用一層美好的幻想籠罩在輕紗中,旖旎而多情;而今天,在這個名叫秦筱茗的女人到來的那一剎那,輕紗被戳得千瘡百孔,滿地狼藉。
那種正在戀愛的甜蜜,那種被呵護在手心的感覺,只不過是她的幻覺。
寧則然是寧氏集團的總裁,身上有著數百億數千億的資產,寧家是百年世家,在北都能夠呼風喚雨,能和她這樣一個女人談戀愛?
寧則然對她好了一點,她就真的以為自己能夠麻雀變鳳凰,飛到寧則然的身邊,成為他命定的另一半?
這簡直就是天大的笑話。
寧則然再寵愛她,也不可能選她做妻子,就算寧則然同意,寧家也不可能同意。
等待她的,就是一輩子地下情人的身份,永遠都擺脫不了包養這兩個字。
以後寧則然的妻子,如果稍好一點比如這個秦筱茗,綿裡藏針地警告她幾句;如果潑辣刁蠻一點的,可能就和沈安川的老婆一樣直接打上門來,罵她一句小三扇她一記耳光,別人還要拍手叫好。
她背靠著門,渾身的力氣都被抽走了,動彈不了,只好疲憊地閉上了眼睛。
不知道過了多久,身上一陣熱意傳來。
陽台的門開著,六月正午的陽光熾烈,吹進來的風都是悶熱悶熱的。
躲在這房子裡也沒用,這裡沒有堅強的堡壘,並不能自成一方天地。
言菡想,她該去學校了。
把茶水收拾乾淨了,陽台的門窗都關上了,用水壺在盆栽上噴了點水,她幾乎憑著本能機械地把該做的事情做完。
綠蘿枝繁葉茂,在她的精心養護下,碧綠的葉子看上去十分喜人,然而有幾片卻沾上了菸灰,底下的泥土上赫然戳著半截菸頭。
是那個秦海濱留下來的。
言菡定定地看了一會兒,把菸頭鏟進了垃圾袋,又拿了一塊抹布一點點地擦拭著綠蘿的葉子。
手越來越忙碌,眼睛裡的水意卻依然慢慢聚攏,慢慢地不堪重負,終於滑落了眼眶。
她坐在地上,無聲地慟哭了起來。
到了學校,民族舞的考試已經開始了。一路上余歡打來了四五個電話,焦急地催促,言菡再不到的話,老師一生氣只怕連考試都要不讓言菡參加了。
輪到言菡的時候,跳了一半,原本嫻熟的舞蹈卡殼了,她站在原地腦子一片空白,怎麼也想不起來下一個動作是什麼。
老師也驚呆了,要知道,言菡原本是班裡的佼佼者。
「怎麼回事?雜事太多了就可以不專心跳舞了嗎?」老師惱火地道,「我看你是越來越不像話了。」
言菡站在舞池中央低著頭,整個人看上去單薄而脆弱。
「於老師,你別生氣,再給一次機會吧,」余歡連忙上去求情,「小菡這兩天不太舒服……」
「舞蹈藝術需要的是全身心投入,當你沉浸在舞蹈中時,全世界都會在你的腳下,言菡,你的心裡有雜念,並不是你身體的原因。」於老師毫不客氣地道。
言菡抬起頭來,黑黝黝的雙眼中,茫然和脆弱終於一掃而空,她的聲音輕卻帶著一股子執拗:「於老師你說的對,我明白了,讓我再跳一遍吧,我一定全心投入。」
民族舞的考試包括兩大部分,第一部分是規定舞蹈,言菡選擇的是孔雀舞。
音樂再次響起,言菡站在舞池中央,深吸了一口氣,此時此刻,她拋開了那些亂七八糟的雜念,把自己幻化成了一隻空靈矜傲的鳥中公主。她的舞姿輕盈,修長的指尖、優美的脖頸、婀娜的身段將孔雀在湖邊山林嬉戲的場景刻畫得惟妙惟肖,看得於老師頻頻點頭。
第二部分是自編舞蹈,言菡選擇了漢族的扇子舞,卻沒有選用常見的絲綢扇,而是用了並不容易掌控的團扇,詮釋了一個活潑伶俐、俏皮可愛的小妞形象,用扭腰、擰肩等誇張而有趣的動作將一個深受寵愛的女孩那種嬌羞喜樂的神態表演得非常到位,配以藏扇、拋扇、接扇的技巧,用高難度的舞蹈語言出色地完成了舞蹈。
兩個舞蹈風格迥異,卻都完成得很好,尤其是後一個,編舞和動作獨闢蹊徑,很有靈性,令於老師大加讚賞。
倒是余歡,一直替言菡捏了一把冷汗,等她下來的時候才鬆了一口氣,拉著她小聲問剛才到底出了什麼事。
言菡並不希望好友擔心,只說剛才自己忽然有點不舒服。
「你呀,不舒服就提早請個假,剛才可嚇死我了,趕緊回去好好休息。」余歡抱怨著,一路把她拉到了寢室裡,逼著她躺在床上。
這樣也好,可以不用面對好友關切詢問的眼神。
在床上渾渾噩噩躺了幾個小時,連晚飯也是余歡她們從食堂帶過來的。
七八點鍾的時候,寧則然發了微信問她怎麼沒有回安苑裡,她盯著手機看了好一會兒,眼睛發酸。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在頁面上寫寫改改,最終回了一條信息:我今天想住在寢室。
寧則然沒有回覆,過了片刻,手機鈴聲響了起來,寧則然低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怎麼了?」
「沒什麼,」她輕聲說,「這兩天專業課期末考試,要練習,這裡方便點。」
寧則然沉默了片刻問:「那什麼時候考完?」
「六月十五。」言菡低低地吐出了這個一直牢刻在心的日子。
「後天?到時候我來接你。」寧則然道。
言菡輕嗯了一聲,聽著寧則然掛斷了電話。
一連兩天,言菡都在認真地思考一個問題:她想要的到底是什麼。
是衣食無憂的生活?是萬人簇擁的光鮮?
不,都不是。
她只是想擁有一個普通的幸福家庭,上有溫暖慈愛的雙親,下有嬌憨可愛的子女,有愛她疼她的丈夫,沒有任何冷嘲和熱諷,可以攜手光明正大地走在大街上。
如果只是寧則然一輩子見不得光的地下情人,她會像不見光的虎尾蘭,在陰暗潮濕的澆灌中日益枯萎凋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