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7 章
洋槐花(八)

  言菡莫名打了個噴嚏,一打還打了三個。

  她揉了揉鼻子,覺得可能是這兩天天氣太熱,教室裡、飯店裡冷氣都開得太足,冷熱溫差太大,她有了感冒的苗頭。

  下午剛剛考完兩門文化課,本來想回家來放鬆一下的,沒想到在校門口碰上了曹一杉。

  校園的門口,四處都是洋溢著青春氣息的莘莘學子,抱著書、背著包,藍天白雲,輕風陣陣,好像他們倆個還處在那個青澀的年代,沒有經歷過離別和痛苦。

  言菡有些心軟了,更何況這樣拖下去也不是辦法,還是早點說清楚,不要讓曹一杉在她身上耽誤時間了。

  在學校旁邊找了個小飯館吃了一頓便飯,言菡幾次想把事情挑明了。經過這麼多波折,她和曹一杉已經回不到從前了,也不可能破鏡重圓,可她一開個頭,曹一杉總能把話題給扯開去,她又不擅長打斷別人的話,就這樣一邊吃一邊聊,結果等吃完飯,也沒說到她想說的正題上來。

  身上一暖,一件皮膚衣披在了她的身上,曹一杉關切地看著她:「是不是剛才空調風吹得凍到了?」

  言菡尷尬地把衣服塞了回去:「不用了,鼻子有點癢而已,你快回去吧,晚了不好叫車了。」

  「我送你進去就走。」曹一杉堅持著道,像塊石頭一樣杵在那裡一動不動。小區前人來人往的,有幾個面熟的還好奇地朝他們看了兩眼,言菡無奈,轉身朝裡走去。

  半封閉的小區裡涼風習習,中庭裡好幾個正在玩耍的小孩,一見了言菡都叫了起來,言菡都微笑著一一招呼,甚至還和一個兩三歲的小女孩逗著玩了一會兒。

  曹一杉在旁邊看得心裡發酸,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油然而起。

  從前言菡就是這樣,特別喜歡小孩子,兩個人偶爾偷偷約會,看到小孩的小推車經過,言菡總會停下來看上幾眼,要是小孩的父母不介意,她還會逗弄幾下。

  言菡曾經說過一次,那是因為她的妹妹在很小的時候就走丟了,所以,她對這個年齡階段的孩子沒有抵抗力。

  雖然回來後才和言菡見過幾面,可曹一杉發現,她的很多習慣都沒變,等在馬路邊的時候喜歡低頭玩腳下的石子、笑起來的時候總愛先抿一下嘴唇、額前的劉海總會垂下來擋住眼睛,而她總會時不時地去撩上一下……

  每一個細節、每一個動作、每一個表情都那麼熟悉,那樣軟糯,那樣溫柔。

  在國外的時候,他見過很多女人,熱情奔放的、自強自立的、睚眥必報的、懦弱膽小的……卻從來沒有一個女人,能帶給他五年前的那種悸動和甜蜜。

  這五年來,隔著千山萬水,隔著學業前途,他沒有放肆的資本,只能在午夜夢迴時失了魂魄;而現在伊人就在咫尺,他觸手可及,再也沒有什麼可以阻擋他了。

  現在的對手雖然強勁,卻愈加讓他起了一種不服輸的念頭,他不相信寧則然的話,言菡是個重情的女孩,一旦愛上了不容易移情別戀,怎麼著心裡都應該還有他存在的角落。

  看著那個略胖的小男孩,曹一杉心中一動,忽然開口:「瞧他,胖嘟嘟的,眼睛特別大,那雙眼皮真深,挺好看的。」

  「嗯。」言菡隨口應了一聲。

  曹一杉有些失望。

  旁邊的一個小男孩不服氣了:「小菡姐姐說我的眼睛才好看呢,說我的單眼皮有特色,還有神氣。」

  「對對對,你的最漂亮。」言菡樂了,摸了摸他的頭。

  曹一杉滿血復活。

  兩人一路走到了樓棟前,言菡停住了腳步,再次逐客:「你回去吧,我該上樓了。」

  「明天休息,一起看電影好嗎?」曹一杉再接再厲,「有部懸疑愛情片,網絡上評分挺高的。」

  言菡的眉頭微蹙,委婉地拒絕:「不了,明天我要複習。」

  曹一杉有些遺憾,他週日又要出差,也不知道怎麼回事,他一個新人比老員工還要忙:「那等下個星期,到時候約上劉昊他們,一起聚一聚。」

  言菡終於忍不住了,「一杉,是不是我沒有表達清楚?」她再次挑明了,「我有男朋友了,我們倆……」

  曹一杉後退了一步,笑著朝她擺了擺手:「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下周見。」

  看著眼前快步離開的背影,言菡無奈地輕吐出一口濁氣,就是這樣,就算她拿出寧則然做擋箭牌,曹一杉還是避重就輕,打著擦邊球走了。

  難道曹一杉也知道她和寧則然分開了?

  可寧則然總不會為了她的事情昭告天下吧。

  或者,寧則然已經找到新的情人了,帶著高調地出席了什麼宴會,所以大家都知道她已經被拋棄了。

  這個念頭一起,言菡怔怔地站在原地出神。

  一陣微風吹過,淺淺的梔子花香傳來,和以前那個小區一樣,安苑裡也種了好幾株梔子樹,這兩天剛剛出了花苞,香得並不是那麼濃郁。

  言菡躡手躡腳地走到了那株梔子樹下,趁著夜色做賊似的拗了一朵,飛快地溜進了樓道的電梯裡。

  拍了拍胸,她很是愧疚。

  破壞公物、亂摘花草。

  可是她忽然就想摘梔子花了,想把它放在床頭聞著它的清香入眠。

  以前寧則然給她摘過一朵,她養在花瓶裡放了很久才謝。

  一路亂糟糟地想著,電梯門開了,她心不在焉地走到大門前,剛要換鞋,忽然眼角的餘光一瞥,一個黑影靠在牆上。

  「啊——」她尖叫著迅速地縮在了角落裡,手裡的梔子花掉了。

  「是我。」寧則然沉聲道,心裡氣得牙癢癢的。怎麼,才這麼幾天沒見,連他的身影都認不出來了?他在這裡等了已經有二十分鍾了,每一分鍾都在克制著自己衝下去的慾望,好不容等回了言菡,結果迎接他的卻是言菡驚恐的尖叫。

  言菡驚魂方定,這才認出是寧則然,腿一軟,打了個趔趄。

  「你……你怎麼躲在這裡嚇我……」她吶吶地道。

  「誰嚇你了?」寧則然冷冷地道,「是你和人約會太入神了吧。」

  五分鍾就能回來的路,結果卻延長了四倍,也不知道怎麼在小區裡卿卿我我呢。

  腳下的梔子花落入視線,寧則然盯著看了一會兒,猜測大概是曹一杉摘來討言菡歡心的,也不知道又說了什麼甜言蜜語。

  一股戾氣在胸口衝撞著,忽然很想踩上去碾幾下。

  許是他的臉色太難看,言菡急急地把花撿了起來,背手放在了身後,小心翼翼地問:「你來……是有什麼事嗎?」

  寧則然調整了一下情緒,反覆在心裡提醒:你和她已經分手了,就算她馬上談戀愛也是正常的,談了也不用怕,把她再搶回來就是了,那個小小的賣吃的飯店少東有什麼地方比得上你的?她又不是眼瞎了會看上他……

  他覺得自己情緒已經調整到位了,便擠出了一絲笑容:「路過想起你了,就來看看。怎麼,不請我進去喝杯茶?」

  言菡沒覺著他是路過的,可也猜不出他特意過來幹嘛,其實,以兩人從前的關係,了斷之後最好就是老死不相往來,然而分手前自己還一直在說感激、說永遠不會忘記寧則然的好,現在眨眼就要翻臉不認人,連門都不讓進,這好像也做不出來。

  她遲疑了片刻,終於還是沒說出拒絕的話來,打開門把人請了進去。

  在沙發上坐了下來,寧則然打量著客廳,發現裡面有了一些細微的變化。靠枕的外套好像換了,原來是黑白二色的,現在成了白色小繡花;吧檯的幾瓶好酒都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最近很流行的女性酒飲料,花花綠綠的,看上去和吧檯不太協調。

  言菡從廚房出來了,端出來一杯茶,見他打量吧檯便解釋道:「我把你的東西都整理出來了,放在書房裡,也不知道你還要不要。」

  原來如此。

  這女人狠心起來真是讓人刮目相看啊,這是連他的東西也要掃地出門了嗎?

  寧則然心裡發酸,面上卻不動聲色地道:「好,你都收好,到時候我會過來那拿。」

  言菡應了一聲,又跑到廚房裡找了個透明的玻璃瓶,把那支梔子花下面的枝杈修剪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放了進去。退後兩步看了看,她覺得有些單調,遺憾地想,要是有點滿天星點綴一下就好了。

  耳根一熱,寧則然聲音突然響起:「隨便摘花,保安沒有罰款嗎?」

  他的聲音低沉而富有磁性,整個人悄無聲息地貼在了身後,熟悉的男性氣息立刻籠罩了全身。

  言菡一激靈,不安地朝前避了避,小聲道:「沒有,沒人看到。」

  寧則然想起那束被他拉在車裡的繡球花。剛才看到曹一杉有點生氣,徹底把要送給言菡的花給忘了。他輕哼了一聲道:「我記得我也送過你梔子花,當時你還說很喜歡它的花語,永恆的愛和一生的守候,還記不記得?」

  他的聲音中帶著些許譴責,為什麼女人這麼善變,自己說的話眨眼就忘光了?還是當時只不過就是敷衍欺騙他而已?

  「對吧……不過我喜歡的是它另一個花語,喜悅。」言菡看著梔子花,嘴角露出一絲淺笑,「夏天的酷暑讓人煩躁,只有它依然生機盎然地開放,看到它就可以忽略那些酷暑,給人帶來喜悅。」

  寧則然的眼神一僵。

  原來只是「喜悅」,不是借花表白。

  好吧,這樣的話,她現在養這梔子花也沒什麼特殊含義了。

  寧則然一邊安慰自己,一邊朝著言菡看去,許是剛才靠得近了,言菡的耳根有些泛紅,他的心癢癢的,又不著痕跡地朝著言菡靠了靠,從他這個角度再往下一看,言菡精美的鎖骨清晰可見,前胸鏤空的針織衫內,隱隱有春光乍洩。

  鼻翼間儘是言菡獨有的女性馨香,渾身的血液朝上湧來,慾望比想像中的來得更快。

  他忍不住從後面抱住了言菡,低頭去親吻那白皙修長的脖頸,他的聲音低啞:「你……比這花看著讓人喜悅多了……小菡……這兩天我很……」

  「想」字還沒出口,言菡驟然劇烈地掙紮了起來,餐桌上的玻璃瓶「匡啷」一聲倒了,水灑得滿桌都是,寧則然猝不及防,深怕她弄傷了自己,只好半拖半拽地把她拉開了餐桌。

  言菡用力一推,寧則然沒有撼動分毫,她自己反倒踉蹌著倒退了幾步,一手撐在了沙發背上才站穩了。

  「你……想要幹什麼?」言菡的眼睛通紅,淚水在眼眶裡打轉,「我們已經分開了,我不是你的情人了!」

  滿腦子的旖念被冷水兜頭潑下,寧則然定了定神,忍著氣道:「我沒有把你當情人。」

  「那你把我當什麼?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玩物嗎?」言菡顫聲問。

  這是什麼話!

  寧則然沉下臉來:「我什麼時候這麼說過?我當然是喜歡你,才會過來找你。」

  言菡哪裡會信,她連連搖頭,哽嚥著懇求:「不,我不要你喜歡,我只想一個人過輕鬆的生活,你答應放我走的,你總不能說話不算話吧?」

  「不要你喜歡」……

  簡直是兜頭一個大耳刮子甩了過來,臉上生疼生疼的。

  寧則然咬了咬牙,給自己找了個台階下:「行了,別哭了,和你開玩笑而已,怎麼怕成這樣。」

  「真的嗎?」言菡淚眼朦朧地看著他。

  「當然,」寧則然狼狽地退讓了,「今天我還有點事情先走了,以後再來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