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菡不知道華梓竣發生了什麼,前腳還在表白、後腳卻莫名其妙不交代一聲就離開。她有些擔心,也很想知道華梓竣最後一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可華梓易雖然看上去斯文,獨斷專行的本事卻一點都不比寧則然差,沒過幾分鍾,車子已經等在外面了,她被華梓易親自送上了車。
凝視著言菡,華梓易彷彿洞悉了她心中的想法,緩緩地道:「放心,梓竣他很好。」
那目光幽深,彷彿黑洞,能將人吸入其中。
言菡有點不敢看他的眼睛,避開了視線,輕聲道:「那麻煩轉告他,讓他不忙了給我來個電話。」
華梓易點了點頭,示意司機開車。
車子緩緩掉頭,言菡最後看了古堡一眼,耳邊隱隱響起了一陣歡笑聲,前面的草坪上好像有人在玩遊戲,跑來跑去的,還有人在叫華梓易的名字。
華梓易冷漠的眼中意外地掠過了一絲笑意,也不等車窗合攏,便轉身朝著草坪走去。
言菡有些好奇,朝著草坪張望了兩眼,依稀只看到一個女孩蹁躚的身影,只一忽兒便被華梓易擋住看不見了。
車子漸行漸遠,古堡漸漸模糊,最後成了夜色中的一道黑色的剪影,消失在了視線中。
古堡之行就好像一場夢,言菡偶爾回想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華梓竣一直沒有聯繫她,雖然她的手機並沒有開通國際漫遊,不過學校裡有一部電話,以華家能左右她在哪裡落腳的能力,華梓竣應當輕而易舉就能知道這個電話號碼。
不過,她也沒時間再去琢磨華梓竣的事情了,學校的另一個女老師告假了幾天,她的工作越來越忙碌了。
除了她負責的藝術和英文,她發現孩子們對中文也很有興趣,她和賀文宥說話的腔調經常被孩子們模仿,而偶爾在黑板上寫的漢字在他們眼裡就好像一幅幅圖騰,透著神秘的味道。
閒暇時,她就教他們幾句簡單的中文,還教他們跳一些民族舞和古典舞,有一回還興致勃勃地用這裡當地的土布做了幾幅水袖,教她們怎麼跳水袖舞。
卡吉娜非常喜歡這位來自異國的言老師,下課了也喜歡圍在她身邊,聽她講一些神秘的好聽的故事,更對言菡口中描述的外面的世界度憧憬異常。
她的英文並不能流利地交流,說的話也是磕磕絆絆的,不過,言菡聽得很仔細,答得也很耐心。
「言老師,你說我以後能去安普頓嗎?」
「安普頓不遠啊,一定可以的。」
「我想成為一個舞蹈家,去安普頓的大劇院裡跳舞。」
「那你加油,等你去了寫信告訴我,說不定我可以買票來看你。」
「嚴老師,你們那裡女孩子都可以自己讀書、工作嗎?」
「嗯……絕大部分可以吧。」
卡吉娜的眼中流露出羨慕之色,好一會兒才道:「要是我也能像你們一樣就好了。」
「你好好讀書,就算是找不到好工作,養活自己總可以吧。」言菡樂觀地道,的確,像卡吉娜這樣的,就算做個傭人,也可以走出這座貧瘠的小鎮。
卡吉娜搖了搖頭,神情有些憂傷:「莉莉老師說,她家那邊,也要很優秀的女性才能這樣。」
莉莉老師就是請假的那個女老師,來自Y國,某些方面對女性的歧視堪比國內的偏遠內陸地區。
言菡摸了摸她的頭,安慰道:「別太擔心了,總會越來越好的,你做好自己。」
除了學生這點小憂鬱,言菡過得挺愉快的,她特別喜歡和孩子們一起跳舞,當地的舞蹈奔放熱烈,肢體語言極其豐富,和學生的教學相長,給了她極大的靈感。學生放學了以後,她總愛回味琢磨那些看到的動作,嘗試著把這些異國元素融入到她的舞蹈元素中去。
賀文宥為此很是納悶。
相比從前過來的國際義工,言菡的一看就是個嬌弱的女生,說起話來輕輕柔柔的,地上竄出個壁虎來都能聽到她的驚恐尖叫聲。
而那天華家的人過來接她出去吃飯,更讓他心裡做好了這個女孩隨時都有可能離開的準備。
沒想到,這麼多天過去了,言菡居然一副自得其樂的樣子,和一群孩子相處得越發好了。
正值黃昏,走過言菡上課的那間教室,賀文宥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腳步,學生們大部分都已經散了,從敞開的門窗裡看過去,言菡正和兩個女生在說話,說著說著便來了一個後橋,那身姿柔韌,修長的雙腿從空中劃過,穩穩地落在了地上,兩個圍觀的女生忍不住拍起手來。
賀文宥也喝了一聲彩,言菡一看是他有點羞澀,不好意思地道:「放學了,我們隨便玩玩。」
「賀老師,言老師可厲害了,」卡吉娜激動地說,「她側手翻、倒立都會。」
言菡聽懂了個大半,笑著說:「那都是從小基本功練的,花架子而已。」
卡吉娜和另一個名叫羅妮的女生嘰嘰呱呱又說了一通,賀文宥笑著應了兩聲,她們這才戀戀不捨地離開了。
言菡收拾著東西,好奇地瞟了一眼賀文宥手裡捧的花盆,只見一塊小小的卵形的多肉植物上長出了兩條圓溜溜的條狀肉葉:「這是什麼?長得好可愛。」
「碧光環,國內有個好聽的別名,叫萌兔子。」賀文宥舉起來給她看。
「萌兔子?這難道會長成兔子的耳朵嗎?」言菡戳了戳那兩條肉乎乎的葉子,可能賀文宥剛澆過水,碧綠水嫩的葉子豎了起來,煞是可愛。
賀文宥笑著道:「是啊,養的好了和兔子耳朵似的,還會開白色的小花,不過,也就是種在花盆裡的可愛,外面也有很多,葉子瘋長得嚇人,垂下長長的,簡直和野草沒什麼兩樣,學校圍牆那裡就有一叢。」
圍牆那裡好多都是典型的N國多肉,龐大的一叢簡直嚇人,言菡沒法把兩者聯繫在一起。「天哪,這個可愛多了。」
「喜歡的話送你把,我那裡還有。」賀文宥遞給了她。
「謝謝,」言菡接了過來,抿著唇笑了,「不討厭我了嗎?」
賀文宥有些尷尬,不過也坦然道歉:「對不起,那天是我誤會你了,你是個好老師,希望這次支教活動能夠給你帶來最美好的體驗。」
「一定會的,我很喜歡這裡,卡吉娜她們的舞蹈簡直太棒了,給了我很多靈感。」言菡忍不住想和他分享自己的心得,這裡幾近封閉,能說得上話的也就只有同是華人的賀文宥了。
賀文宥想了想道:「你喜歡他們的傳統舞蹈的話……明後天應該就是這裡部落的一個傳統節日,這裡的人都會聚集在前面部落廣場前跳舞,非常熱鬧。」
「真的?」言菡陡然興奮了起來,「那我可以去看嗎?」
言菡的雙眼跳動著光芒,令人難以拒絕。賀文宥沉吟了片刻同意了:「可以,不過我要陪你一起去,到時候我來叫你。」
第二天學校放假,果不其然,外面熱鬧得很,幾乎所有的小鎮居民都走出了家裡的土屋,穿著族裡的奇裝異服,手裡拿著一些奇怪的植物樹葉,隨著鼓點和音樂在廣場上跳舞。
賀文宥一邊帶著她穿插在人群中一邊和她介紹著,小鎮的這個部落在幾百年前是N國的掌權者,後來被西方的殖民者用洋槍土炮攻陷,又有全世界各地的人過來淘金,便漸漸被驅趕分散到了這塊土地的各個角落。這個節日是以前他們國王選妃的日子,許多少女在這個日子便會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跳上最美的舞蹈,以求飛上枝頭變鳳凰。
「挺有趣的。」言菡看得眼花繚亂。
「其實你知道了真相就一點都不有趣了,」賀文宥輕嘆了一聲,「這個節日往往還被人稱為貞操節,很多女孩要在這個時候被人檢驗是否貞潔,被貼上處女的標籤。」
言菡愣住了,一股涼意從心頭泛起:「檢驗貞操?大庭廣眾嗎?」
賀文宥點了點頭,苦笑了一聲:「還有更可怕的……」
話音未落,言菡的背後被人撞了一下,衣服被用力地拉緊了,有人帶著哭腔叫道:「言老師,救命……救救卡吉娜!」
言菡猝然回頭一看,是羅妮,卡吉娜的好朋友,滿臉惶恐,眼裡含著淚水。
「卡吉娜怎麼了?」她著急地問。
賀文宥扶了她一把,眉頭緊皺。
「割……殺……」羅妮有限的英文詞彙組織不了正常的句子,只好哭著大叫著重複,「她要死了,她要死了!」
言菡魂飛魄散,一疊聲地叫道:「在哪裡?你帶我去!」
羅妮立刻轉身飛奔了起來,言菡跟著她飛速朝前跑去,賀文宥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一把沒抓住,只得也跟了過去。
穿過兩條小路,羅妮帶著他們衝進了一個院子裡,院子裡有好幾個年輕的男女坐著,一邊編織著串珠一邊說笑,而門口站著一個高大的土著男人,淒厲的叫聲和奮力的掙扎聲從屋子裡傳來,那男人的神情又是擔憂又是惶恐,嘴裡不停地念叨著什麼。
一見到他們衝了進來,院子裡的人齊齊看了過來,有兩個朝著羅妮斥責了兩句,羅妮哭著躲在了言菡的身後。
言菡有些害怕,強自按捺住狂跳的心臟,這是她的學生,她現在不能退縮。
「卡吉娜!」她叫了一聲,拚命在腦子裡搜索著僅有的土語詞彙,「放開她!」
門口的男人攔住了她,連連搖頭,神情嚴肅地說了一堆話。
言菡茫然,轉頭看向跑過來的賀文宥:「他說什麼?他們要對卡吉娜做什麼?你快點告訴他們,讓他們停下來……」
賀文宥定定地看著她,滿眼都是無奈的悲慟:「沒有用的,他們不會聽你的,就連卡吉娜的家人都阻止不了,他們要給卡吉娜進行……割禮……」
割禮。
這個陌生的詞彙跳入言菡的腦海。
言菡依稀記得曾經看過一個世界級名模的生平,講述名模如何從一片愚昧貧困的大陸逃離,其中就提到了割禮。
「這是這個世界上對女性最殘忍、最痛苦的儀式,我詛咒所有讓女性進行割禮的人都下地獄。」在自傳中名模這樣說道。
一聲慘叫傳來,裡面瞬息之間沒了聲音。
幾滴鮮血濺在了門檻上。
言菡踉蹌了一步,呆了片刻,忽然一下瘋狂地朝裡衝了進去。
院子裡的人一擁而上,把她攔在了門口,賀文宥大驚失色,抬手就去拽她,她卻不肯離開,哭著叫道:「你們這群瘋子!卡吉娜要去安普頓的!她想去學跳舞,她要去工作,她才十二歲!你們這群凶手!」
怒喝聲、哭喊聲響成一片。
「住手!你們給我把人鬆開!」
一個低沉的聲音冷冷地響起,帶著威嚴和怒意,讓人心中一凜。
這個聲音是如此得熟悉,言菡的腦中有一瞬間的空白。
幾乎就在同一秒,她掙開了賀文宥的手,跌跌撞撞地朝著聲音的來處奔去,淚眼模糊中,她幾乎是本能地向他求援:「則然,則然你這麼厲害,你一定能幫她!快救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