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5 章
碧光環(四)

  一片混亂結束了。

  跟寧則然同來的是一個中年人,穿著和本地人差不多的傳統服飾,用土語和和院子裡的人不知道說了什麼,那些人面面相覷了片刻,嘰嘰呱呱地商量了起來,最後鬆開了言菡和賀文宥,滿面尊敬地朝著中年人和寧則然行禮。

  裡面的割禮匆匆結束了,言菡和羅妮進去看了卡吉娜,卡吉娜躺在床上,臉色慘白,神智昏迷,地上是一灘觸目驚心的血。

  旁邊有個婦人坐著抹眼淚,嘴裡不知道念叨著什麼,應該就是卡吉娜的母親。

  言菡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離開的,那種無能為力的恐懼一直盤踞在她的身體裡,她忽然明白了賀文宥那天說的話。

  「要是能像國內一樣……就好了。」

  原來,生下來就被殺死,說不定是件幸運的事情,有些事情,生不如死。

  心一直往下沉,她想要哭泣、想要吶喊,可是她卻什麼都做不出來,只是大口大口地喘息著,彷彿下一刻就要窒息。

  「小菡,別難過了。」

  「哭出來吧,我就在你身邊。」

  「有我呢,一切都有我。」

  ……

  一個低緩沉穩的聲音一直在她耳邊縈繞著,身體被有力地抱緊,那恐懼和窒息的感覺漸漸被這低喃驅趕,漸漸消失了。

  她的眼淚無聲地流了下來,打濕了胸前的衣襟。

  回到了學校,除了哭得紅腫的雙眼,言菡已經基本恢復了正常。

  賀文宥從車上跳了下來,和她解釋著這割禮的來龍去脈,這裡的女性,為了表示貞潔,都會在未成年的時候就舉行這種儀式,割去女性全部或部分外生殖器,留待結婚時被丈夫檢驗,割禮越完整,這個女人的價值越高。

  言菡今天這樣的行為,其實是非常危險的,會被他們視為對他們尊嚴和習俗的挑戰。

  「沒想到這裡居然會是這樣……」言菡茫然道。

  「這就是我為什麼留在這裡的原因之一,」一絲悵然從賀文宥的眼中一掠而過,「小菡,就算你能救了卡吉娜,也救不了其他人,羅妮、還有你所有的女學生都要遭受相同的命運,只有從根子裡改變他們思想,才能挽救所有的人。」

  言菡凝視著他,眼中流露出欽佩之色:「賀老師,你真了不起。」

  一旁寧則然的心臟漏跳了一拍,只覺得這個賀老師十分礙眼,更有一種隱隱的不安從心頭泛起:小菡……她不會被這個賀老師下了蠱,想要和他一樣一直留在這個破地方了吧?

  懷裡失而復得的小白兔如此嬌小柔弱,留在這裡只怕要被那些愚昧可怕的土著給生吞了。

  得趕緊讓言菡離這個賀老師遠一點。

  摟著言菡的手臂緊了緊,寧則然放柔了聲音:「別想這些了,你的房間在哪裡?去休息一會兒。」

  言菡的土屋十分簡陋,一眼看過去,除了桌上放著的一盆綠色的小盆栽,都是灰撲撲的顏色,而寧則然高大的身影一進來,空間越發逼仄了起來。

  言菡把散亂的生活用品收拾了一下,又把自己平常坐的椅子反覆用毛巾擦了擦,這才請寧則然坐下。

  「對不起,這裡不太乾淨。」言菡侷促地道。

  「好點了嗎?」寧則然貪婪地看著眼前的臉龐,一個多月沒見,他的小白兔瘦了一些,下巴頜削尖了,不過,精神好像還不錯,看上去在這個窮鄉僻壤挺自在的,不像他,夜夜看著視頻入眠,半夜被噩夢驚醒,滿腦子都是言菡決然離他而去的身影。

  言菡不自在地點了點頭,她有些沮喪,又讓寧則然看到她狼狽哭泣的模樣了。

  「不問問我為什麼到這裡來了嗎?」寧則然忍著胸口的衝動道。

  言菡抬起頭來,盯著眼前的男人,就算在這樣逼仄的土屋中,寧則然也彷彿帶著天生的王者之氣,更別說是剛才在那混亂的場面中了,他就好像從天而降的神祇,驅散一切魑魅魍魎。

  她痴痴地看了片刻,鼻子有點發酸,用力地搖了搖頭,有什麼好問的呢?強硬如寧則然,想必是看到他的獵物沒有經過他的允許逃走了,被深深地刺傷了自尊心,千里迢迢地趕過來要把她抓回去了。

  如果說在今天之前,她還滿懷信心,能夠開始自己的新生活,那麼在今天經歷了這場意外之後,她清晰地認識到了強權的可怕。

  「我……能讓我在這裡把書教完嗎……」她哽嚥了起來,想起賀文宥曾經鄙夷的眼神,她還是不能兌現自己的承諾,要提前離開了嗎?「我以後不跑了……不會再和你對著幹了……」

  寧則然的心被重擊了一下,痛得幾乎無法呼吸。

  他環視四周,黏土和石塊夯成的房子簡陋,沒有碧水藍天,沒有月色星光,更沒有燭光燈火,而且,剛才言菡還受了一場血腥的驚嚇……

  這可能是最差的表白場所,沒有半分旖旎,非常不符合他追求完美的癖好。

  可是他等不下去了,一秒都等不下去了。

  「小菡,」他深吸了一口氣,啞聲道,「我飛過了大半個地球,就是想第一時間親口告訴你,我愛你,我喜歡你,我們的情人關係已經解除了,但是,從今往後,我想和你成為戀人,可以執手偕老、相伴一生的夫妻。」

  這每一個字,言菡都聽得懂,可連在一起,她卻茫然了。

  「你……說什麼……」她吶吶地問。

  「我愛你,想和你永遠在一起,每天晚上抱著你入睡,每天早晨起來看到的第一眼是你。」寧則然重複了一遍。

  言菡暈眩了片刻,忽然一下慌亂了起來:「你……你是在和我開玩笑嗎?」

  「我飛到這裡特意和你來開玩笑嗎?」寧則然沉聲道,「你不在的日子,我已經想得很清楚了,小菡,我現在是在追求你,請你給我這個機會。」

  言菡的腦子裡一片空白,好一會兒才擠出了一絲笑容:「你別戲弄我了,就算你想追求我,你家裡人也不會同意的,你都有談婚論嫁的對象了,則然,我只想安安靜靜地過我的小日子,你的家世,我高攀不上的。」

  寧則然凝視著她,忽然問道:「是不是見過秦筱茗了?」

  言菡怔了一下,那天的屈辱被她深埋在心底,此刻被寧則然忽然提起,她的雙唇微顫了起來,想說兩句冠冕堂皇的話,可是,她張了張嘴,喉嚨卻好像被堵住了似的,怎麼都說不出話來。

  寧則然的心彷彿被一隻手反覆搓揉,心疼莫名。

  幾乎是不加遲疑地,他抬手把言菡擁入懷中,小心翼翼地、仿如珍寶一般在那額上落下淺淺的一吻。

  這麼多天的煎熬、這麼多天的等待,彷彿盡數釋放在這肌膚短短相觸的一秒中。

  「我都知道了,」寧則然低喃道,「我爺爺很喜歡她,讓她誤會了和我的關係,對不起,是我沒有保護好你……」

  無盡的酸澀和悲淒湧上心頭,言菡再也無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緒。

  眼淚撲簌簌地滾落了下來,瞬間便濕透了她的衣領。

  「別哭了。」寧則然急急地用拇指擦去她的眼淚,他沒有哄人的經驗,只會重複著這命令式的三個字,絞盡腦汁地想著該如何安慰,「等回去了,我讓她向你道歉。」

  言菡胡亂搖著頭,飛快地抹去自己臉上的淚水,大口大口吸著氣,想勉力讓自己平靜下來,不要那麼狼狽。

  寧則然抓住了她的手:「小菡,如果說,我以前的確有過找個門當戶對的妻子的念頭,那是因為我太愚蠢,沒有發現自己對你的感情,現在,誰都不能改變我的想法,我爺爺也不例外。相信我,我寧則然不需要用婚姻來穩固自己的地位,只要你願意和我在一起,所有的事情都交給我,我都會解決。」

  言菡淚眼朦朧地看向眼前的男人,他的神情還是那麼嚴肅,可說出來的每一個字都那麼好聽,讓人不由自主地想要沉淪。

  要相信他嗎?

  相信他真的愛上了她,把她當成了一個真正的平等的女人,再也不是他的附庸?

  「篤篤」兩聲,門被敲響了,言菡迅速地離開了寧則然的懷抱。

  懷裡一空,寧則然有些生氣,這麼重要的時候,誰這麼不識趣來打擾他的好事?

  他回頭一看,和賀文宥。

  賀文宥朝著他友好地點了點頭,微笑著看向言菡:「吃飯了,你們是去外面吃,還是在這裡對付一下?」

  照寧則然的意思,當然是去外面找個乾淨點的好餐館,慶祝一下他和言菡的重逢。

  然而這個小鎮還真找不出一個比學校更乾淨的地方,而驅車趕往安普頓顯然太過匆忙了,寧則然只好勉強在這裡對付了一頓。

  下午寧則然想把言菡帶走,言菡委婉地拒絕:「不行呢,明天我還要上課,這麼隨便走了怎麼行?」

  「這裡這麼可怕,你還要呆著?」寧則然詫異地問,他原本以為,膽小的言菡在經歷了這樣血腥的事情後,會迫不及待地離開。

  言菡沒有遲疑,用力地點了點頭。雖然她的確害怕,可是,在這裡的每一天,她都希望能為卡吉娜這樣的女孩出一份力,而不是因為這點害怕而徹底逃離。

  「那你要呆多久?」寧則然有些不悅。

  「原定計畫是呆到八月二十五日,這裡女老師很缺,我走了會給學校帶來很大的困擾。」言菡解釋道。

  這還不簡單,寧則然抬手就要打電話:「那我去給他找幾個女老師來。」

  言菡飛快地拉住了他的手,欲言又止。

  寧則然只好耐下心來哄道:「有什麼話你就說吧,不要憋在心裡。」

  「則然,」言菡瞪大眼睛看著他,那雙眼睛紅通通水汪汪的,彷彿能把寧則然的心都給看軟了,「你剛才說的都是真的嗎?你是要追求我,不是要強迫我?我們之間要重新開始一段嶄新的、平等的關係?」

  「當然是真的。」寧則然被她看得一陣心醉神迷,脫口而出。

  「那……」言菡鼓起勇氣,拉住了他的手晃了晃,軟軟地懇求:「則然,我不要走,做事不能半途而廢,我想留在這裡……」

  好久沒有聽到小白兔這樣的聲音了,寧則然一陣心醉神迷,整個人都軟了下來。

  算了,她喜歡就由她去吧。

  這樣堅強的小白兔,讓人意外之餘,好像也挺讓人入迷的。

  也就只有十多天的日子了,這一個多月都熬過來了,還怕這十多天的日子?

  「行吧。」寧則然慷慨地答應了。

  言菡很高興,不用對賀文宥食言了。她快活地領著寧則然在學校裡兜了一圈,一一和他介紹著學校簡陋的設施,還有她教的這些孩子們,提到了卡吉娜,她忍不住斂了笑容,黯然神傷。

  眼看著天色暗了下來,言菡見寧則然還沒有離開的意思,便小聲提醒:「天快黑了,晚上開車不安全。」

  寧則然詫然看著她,挑了挑眉:「怎麼,你以為我要走?」

  言菡愕然瞪大了眼睛:「不走……你住哪裡啊?這裡……太不乾淨了……」

  「這個就不用你操心了。」寧則然氣得牙癢癢的,真想把言菡按在床上好好地教育一番。久別重逢,就算不能小別勝新婚耳鬢廝磨、香艷旖旎,也不能這樣趕他走吧?

  言菡不明所以,一路走了出去,卻看見學校的操場上停了一輛大卡車,好幾個人正吆喝著往下搬東西,領頭的正是田皓宇。

  「這……這是幹什麼啊……」言菡瞠目結舌。

  田皓宇笑了:「哎呦我的言小姐,可算是找到你了,寧總要在這裡住兩天,我們跑個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