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是激動的,也是痛苦的。
言冠文和言菡都有些失控,一個為了錯信他人矇蔽了這麼多年的謊言,為了經久未見的女兒;一個為了這些年的委屈和憤懣,也為了失而復得的父親。
兩個人斷斷續續地說著話,一會兒哭,一會兒笑。
「對不起,都是我的錯,是我錯信了別人的謊言,讓你們母女倆……受了那麼多苦……」言冠文追悔莫及,如果當初知道那些視頻只不過是拼湊起來刻意誤導他的,那他就算是拚個魚死網破,也要和妻女取得聯繫。
然而現在說這些又有什麼用呢?言菡止不住地難過,她想起在苦苦等候中漸漸絕望的母親,想起母親最終斬斷前緣嫁給了沈安川,那時候,她已經徹底放下了前夫吧。
「你媽她……現在還好嗎?」言冠文小心翼翼地問。
言菡眼含熱淚點了點頭:「她幾年前動了一場大手術,心臟病犯了,現在好多了,沈叔對她……很好。」
言冠文的神情木然。沈安川和他是同學,兩個人相交莫逆,要不然當初他也不會把妻子託付給沈安川。
那個曾經深愛過的女人,是多麼得溫柔善良,如今終究因為陰差陽錯成了別人的妻子。
所有的一切,都和那個獨斷專行的家族脫不了關係。
他的眼裡閃過一絲恨意,深吸了一口氣道:「小菡,你能走盡快走吧,別讓華家的人知道你找過我了,在這裡,華家和隻手遮天也差不了多少,我怕你有危險。」
言菡迅速回頭看了一眼寧則然,後者笑了笑,湊到她耳邊小聲道:「現在知道我不是在騙你了吧?華梓竣有多危險,以後還敢不敢跟他出去了?」
言菡乖乖地搖了搖頭。
寧則然很是滿意,慢條斯理地道:「叔叔,你多慮了,放心吧,小菡的安危我能夠保證,至於你,還是多考慮一下自己的安危,還有今後該何去何從。」
和言冠文告別時,已經將近八點,因為顧忌著華家,這次見面是隱秘的,所以,父女倆在包廂裡就分開了。
臨分別前,言冠文依依不捨,十多年沒見了,以前相見無期,自然而然地把思念壓在心底,而這次一見面,血緣親情就好像開了閘的洪水氾濫成災,再也沒有壓抑的可能。
言菡把自己的社交賬號都告訴了言冠文,言冠文再三保證,他已經在努力了,有朝一日如果能獲得真正的自由,一定會正大光明地回到北都,和親人們相聚。
言菡眼含熱淚,叮囑言冠文注意人身安全,如果有什麼危險,她寧可言冠文不要回來,在安普頓平安地活著,比什麼都重要。
這一場大喜大悲,讓言菡整個人都很疲憊,回去的路上,她蜷縮在了後座上,神情萎靡,一聲不吭。
車子有些顛簸,她的身體很累很想睡覺,可腦子卻好像高速運轉的CPU,努力地消化著剛才和言冠文交談的每一句話。
所有的事情,都讓人匪夷所思。
然而,在這個文明和落後、暴富和貧窮交織的國度,好像一切皆有可能。
太陽穴一緊,大拇指用力地按壓著穴道,緊繃的神經漸漸放鬆了下來。
「別多想了,」寧則然把她抱進了懷裡,「華梓易應該還是顧忌我幾分的,一切都會有轉圜的餘地。」
言菡輕嗯了一聲,下意識地朝裡縮了縮,那懷抱溫暖而有力,此時此刻,她想要拋開所有的雜念沉淪其中。
「則然,」她低喃道,「為什麼會這樣……我媽等了他那麼久……結果卻是這樣……」
作為女兒,她願意原諒父親在不知道和被迫的情況下做出的決定,然而,如果她是蔣湄,她不能夠原諒這樣的結局。
她不知道回去該怎麼和母親交代,是要如實坦白,還是隱瞞不說。言冠文的言辭中雖然對華家對岳父頗多忌憚和厭憎,可對他的第二任妻子卻隻字不提,而蔣湄和沈安川顯然已經有了幸福美滿的生活,這個消息,會不會將這種表面上的平靜打破呢?
寧則然沒有說話,卻握著言菡的手,把玩著她纖長的指尖。
指尖上的指甲彷彿一個個小小的貝殼,帶著粉色,修剪得很整齊,他很想咬上一口。
言菡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絲毫沒有察覺寧則然的小動作。
愛情太過脆弱了,在現實面前不堪一擊。二人世界的甜蜜,從步入了婚姻的那一天開始,就變成了三個家庭的博弈,再堅貞的愛情都隨時有分崩離析的可能,言冠文和蔣湄就是最好的例子。
而她和寧則然,中間橫亙著的是鴻溝天塹,就算寧則然……真的愛她,他們能有好結果嗎?
憂鬱和悲傷充斥在言菡的身體裡,她一時之間有些不能自已。
手指一痛,言菡愕然瞪大了眼睛。
寧則然注視著她,目光專注。
「咬我……幹什麼?」言菡很想問他是不是屬狗的,不過沒敢問出口。
寧則然輕哼了一聲:「又在胡思亂想些什麼?你們家這事,你和你媽都沒錯,錯的是你爸。他作為男人,第一愚孝,不能協調你奶奶和你媽媽的關係;第二自私,只會以賺錢的名義逃走;第三能力太差,混了這麼多年還要受人掣肘,這三點都能佔了的男人不多,而我,恰恰是三條都不佔,所以,你不許把你爸媽的事情安到我們頭上來。」
他的聲音低沉卻有力,在言菡耳邊一個字一個字地吐了出來,鑽入了她的腦海,把腦中所有的憂傷一點一點地擠了出來。
言菡閉上了眼睛,嘴角露出了一絲微笑。
「乖,別想太多了,有我呢。」寧則然威嚴地道,手上卻沒停,繼續把玩著她的指尖,越看越喜歡,又咬了一口。
言菡睜開眼來嗔了他一眼,嘟囔著反抗:「你不嫌髒嗎?」
寧則然眼神一滯,旋即又放鬆了下來:「不髒,你出來的時候我讓你洗過手了。」
言菡無語了,當時她還以為寧則然的潔癖犯了,聞不得吃完飯後手上有飯菜的味道,還洗得特別仔細,沒想到寧則然居然打的這個主意。
「那你這樣我怎麼睡啊?」她只好又搬出了另一個理由。
「那不咬了。」寧則然居然沒有繼續咬她,順從地答應了。
言菡剛要重新閉上眼,指尖忽然落入了一個溫潤潮濕的所在,一陣酥麻的感覺從敏感的神經末梢襲來,瞬間傳遍了全身。
「則然……」言菡輕喘了一聲,猝然把手縮了回來,瞪了寧則然一眼。
剛剛被淚水浸潤過的雙眸水汪汪、霧濛濛,一點威懾力都沒有,寧則然只覺得心頭一酥,渾身的血液有了要沸騰的跡象。
真想把那蔥根似的指尖抓過來,盡情把玩,然後用力地愛撫這久違的可口美食,好好疼愛一番。
然而,在這荒無人煙的公路上,在這顛簸逼仄的汽車後座,實在是太不合時宜了,以言菡的羞澀和膽小,也絕不可能會同意。
他低頭親吻了一下言菡的眼睫,啞聲道:「好了,不逗你了,快睡吧。」
回到提米拉斯,已經是半夜了,言菡可能是太累了,車子停穩了還沒有醒過來。她的臉睡得紅撲撲的,纖長的眼睫在她的眼下投下了一層淺淺的陰影。
車外的溫度有些低,寧則然脫下了外套裹住了言菡,把她橫抱了起來,言菡嘟囔了兩聲,自然而然地朝著溫暖的來源貼緊了。
短短的幾步路,寧則然走得很慢,到了土屋裡,還不捨得把人放下,將臉貼在了言菡的臉龐輕輕摩挲著。
言菡被他蹭得癢癢的,眼睫顫了顫,眼看著就要醒了,寧則然連忙把她放在了床上,蓋好被子,又輕拍了她幾下,笨拙地哼了兩句不知名的小調當催眠曲。
許是他的聲音讓人安心,許是他的催眠曲很有神效,言菡抱著被子翻了個身,重新沉沉地睡了過去。
黑暗中,寧則然在床前坐了很久,戀戀不捨地看著這失而復得的臉龐。
門外有人低聲地叫道:「寧總,該走了,要不然趕不上飛機了。」
寧則然抬手看了看表,終於站了起來。凌晨的航班,他已經停留到了最後一分鍾。這不到十天的時間,是他極盡所能從繁忙的事務中擠出來的,除了集團公務,現在還多了一個華家需要操心,他沒有放縱的資格。
離別的場面太過傷感,他不希望他的小白兔又哭紅了眼睛,就這樣默默地離開吧,要不然他怕他會捨不得。
等到言菡結束了支教再次回到北都,他一定會牢牢地看緊,再也不和她分開了。
言菡醒過來的時候,天色已經大亮。
陽光從窗戶中透過,灑落在床前,天氣晴朗,這是美好的一天。
身體上裹著寧則然的外套,一股他特有的沐浴清香縈繞在鼻翼。她抱著外套在被窩裡鑽了片刻,忽然想起來寧則然今天要走,心臟不由得漏跳了一拍,急急地起了床。剛要出門,桌上的一張紙落入了她的視線。
A4紙上,遒勁有力的筆跡字如其人,凌厲的筆鋒呼之慾出。
萌兔子的耳朵,
跳躍在安普頓海面的陽光,
還有露出淺笑的你。
三行情書上寥寥幾筆,畫了一隻兔子,落款是龍飛鳳舞的三個字——寧則然。
言菡痴痴地盯著看了片刻,嘴角露出了一絲淺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