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廳雖然小,不過在蔣湄的精心佈置下,還是很溫馨。
餐桌上鋪著小碎花的布和蕾絲,上面是一層嶄新的透明塑膠,幾個家常小炒,加上幾道大菜,非常豐盛。按照言菡說的,蔣湄替寧則然準備了專門的一套餐具,也專門替他盛了小份照顧他的癖好。
吃飯時還是有點拘謹,寧則然的氣勢擺在那裡,又是食不言寢不語的,沈安川和蔣湄除了招呼吃菜,也不知道該說什麼話題,言菡只好辛苦地扮演著調和劑的角色。
幸好後來寧則然感覺到了幾分不對勁,主動接了話茬,問了幾句沈安川公司的情況,又聊了聊言菡的工作和近況,這氣氛才慢慢輕鬆了起來。
蔣湄一直話不多,不著痕跡地觀察著寧則然,她向來並不看好言菡的這段感情,擔心對方家世太好,性子綿軟的女兒要受委屈。然而兩個人之間自然而然流露出來的親暱,還有寧則然幾乎渾然天成的氣勢,讓她提起的心放下了一半。
這樣的男人,一定會護著他的女人吧?不會像言菡那個故去的父親一樣,在孝道和愛情中苦苦掙扎,最後不負責任地離開。
蔣湄心裡即是酸澀又是欣慰。
眼看著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蔣湄笑著道:「則然,我們家沒什麼好招待的,你多擔待些。」
「不,菜很好吃,謝謝阿姨。」寧則然正色道。
蔣湄話鋒一轉:「其實,小菡說你要來拜訪我們,我猶豫了很久。你們倆分分合合的,讓我一直很擔心,小菡她性子軟,我們家和你們也相差太遠,其實真要說起來是很不合適的。」
寧則然心裡一驚,定了定神誠懇地道:「阿姨,你放心,我們家裡的事情,我都已經處理好了,肯定不會讓小菡受委屈,至於我,現在說什麼都是虛的,路是一步步走出來的,若干年後,你回過頭來看,一定不會後悔把小菡交給我。」
蔣湄無奈地笑了笑:「我還能說什麼?我說的這些小菡都懂,但她還是選擇和你在一起,我做母親的,只能祝福她。」
「謝謝阿姨。」寧則然的手心出了一層汗,說話愈發恭敬了,蔣湄在言菡心底的位置,他很清楚,「以後你和叔叔也不用這麼辛苦,小菡能賺錢了,你們的壓力也可以減輕了,到時候多出去走走……」
蔣湄的神情鄭重了起來,打斷了他的話:「則然,有件事情我想和你提前說清楚。我願意把小菡交給你,是因為小菡喜歡你,和你的身份地位並沒有必然的聯繫。我雖然不能給小菡一個優渥的生活,卻也絕不會成為她的拖累,我們家不需要你的任何扶助,不只是我,其他所有的親朋好友都一樣,如果有人背著我向你討要什麼,你一定不能答應。」
寧則然肅然應道:「好。」
沈安川坐在旁邊一聲不吭,言菡心裡莫名有些慌張,撒嬌著抱住了蔣湄的胳膊:「那我掙來的錢給你們享福總可以吧?這次我得了獎有一筆獎金,還有電影得獎、票房大爆了,我們導演說要給我們每人都發個大紅包呢。」
蔣湄欣慰得捏了捏她的鼻子:「你掙了錢媽給你攢著,到時候得添到你的嫁妝裡去,不能讓你太寒酸了。」
言菡的鼻子發酸,輕輕地「嗯」了一聲。
「叮咚」一聲,門鈴響了。
蔣湄和沈安川怔了怔,這個時候,誰會上門呢?
「誰啊?」沈安川揚聲問道。
門外沒有聲音。
沈安川納悶地站了起來:「難道是物業收物業費來了?」
他站在貓眼那裡朝外一看,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怎麼了?」蔣湄擔心地問。
沈安川深吸了一口氣,苦笑了一聲,拉開了門。
一個男人大步走了進來,站在玄關處,神情呆滯地看著餐桌旁的一家人。
腦子裡轟的一聲,言菡整個人都傻了。
言冠文從萬里之外的N國,在這新年的第一天,出現在了他們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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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別是痛苦的,而重逢卻也並不一定代表著喜悅。
初見的驚愕後,所有的人坐在沙發上,圍成了個半圈,逼仄的客廳中,是令人難堪的沉默。
曾經的夫妻已經不再是夫妻,曾經的兄弟也無法再成為兄弟。
言冠文斷斷續續地把自己在N國的事情都提了一遍,包括當初的失憶以及現在的近況。
蔣湄的臉色很不好,言菡非常擔心,坐在她身邊握著她的手,深怕她的心臟又出問題。
「對不起,這麼晚才回來,」言冠文看著自己曾經深愛的妻子,心中湧動的是無盡的痛悔,「全是我的錯,你罵我吧,我真沒臉回來,更沒臉見你。」
蔣湄淒然笑了笑,喃喃地道:「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用呢?」
是啊,再見周郎,人事全非。
兩個人都已經有了新的家庭,那些愛恨情仇,已經不得不像過眼雲煙一般隨風飄散而去。
「言叔回來住在哪裡?」寧則然主動問道,「如果不嫌棄的話,可以到我們旗下的酒店暫住。」
言冠文搖了搖頭:「謝謝,我已經安排好了,不用麻煩你們了。」
言菡坐在一旁,心裡其實有很多話想問言冠文,華家怎麼會真的放他回國了?他在N國的家庭到底怎麼樣了?可是當著蔣湄的面,她還是忍住了。
言冠文活著,還在外面娶了妻子,這件事情對於蔣湄來說,可能真的還不如前夫杳無音信地死了。
「小菡,」蔣湄看著她,低聲道,「你不是一直盼著你爸回來嗎?現在回來了,怎麼都不叫一聲?」
「媽……」言菡的鼻子發酸,「你別難過了,我……我是盼著爸爸能回來,可我……我不想你難過……」
「我……我不難過……」蔣湄擠出了一絲笑容,「挺好的,大家都在,你爸媽也不用每天罵我這個狐狸精害死了他們的兒子。」
言冠文咬緊了牙關,無地自容:「是我對不起你。」
「別說了,」蔣湄疲憊地搖了搖頭,「我累了,想休息一會兒。」
這是送客的意思,言冠文尷尬地站了起來。
「媽,我陪你進去休息。」言菡連忙扶住了蔣湄。
蔣湄搖了搖頭:「你送送你爸吧,這麼久沒見了,說說話也是應該的,不用顧忌我,我沒事。」
臘月的天氣,天氣寒冷,呵氣成霜。
言菡他們一起把言冠文送到了樓下中庭,沈安川也跟著出來了,一路沉默著,只有偶爾壓抑的咳嗽聲:他前兩天有點感冒,剛才還好好的,一出來可能是太冷了,喉嚨又開始不太對了。
外面不時傳來汽車開過的噪音,這個小區毗鄰一座高架,位置並不好。小區外還有廣場舞的喧嘩聲,大喇叭放著愛情買賣,一遍又一遍的,讓人頭疼。
言冠文停下了腳步,苦笑了一聲道:「打擾你們的聚會了,本來想事先打個電話約個時間,可又有點近鄉情怯,在下面徘徊了兩圈,一時忍不住就直接登門了。」
「爸,你別這樣說,不管你和媽怎麼樣,我永遠都是你的女兒,。」言菡有點難過。
「冠文,」一直沉默的沈安川終於說話了,「對不起,我以為你……」
言冠文的目光終於落在了他的身上,直勾勾的,有些嚇人:「沈安川,這麼多年,你替我照顧妻兒,真是難為你了。」
這語氣和眼神,有點不帶善意,在場的人都愣了一下。
言菡試圖想要轉圜一下氣氛:「爸,沈叔他其實也很費心了,他對媽很好……」
「冠文,」沈安川有點忿然,「坦白說,你當初要走的時候我就勸過你,是你執意要出去闖天下,把小湄託付給我。你走了以後,我能幫襯就幫襯,並沒有對她報什麼不該有的心思。後來發生的事情,誰也不想發生,可你走了這麼久,總不能還怪我娶了小湄把?難道你就這麼自私,自己都在外面結婚了,還想讓小湄守著你一輩子?」
言冠文冷笑了一聲:「行,這事是你佔理,你對小湄的確好,我是得謝謝你,可你是怎麼對我女兒的?你當小湄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嗎?你摸著良心說,當初要是你女兒,你捨得讓她賣身籌錢救她媽嗎?只怕你自己去殺人放火都捨不得吧!也就只有小湄天真,被你哄著,以為是你救了她的命!」
沈安川如遭雷擊,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你……你說什麼?」
言菡大驚失色,回頭一看,只見蔣湄站在樓道口,手裡拿著一條羊毛圍巾,臉色慘白,整個人好像打擺子一樣顫抖了起來。
「媽!」
「小湄!」
言菡和沈安川一起撲了過去。
蔣湄大口大口地喘著氣,一把揪住了沈安川的衣服,定定地看著他,眼神可怖。
「你……你告訴我……他說的是不是真的……」她絕望地問,「那年我病危……是小菡她……」
沈安川張了張嘴,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寧則然見勢不妙,趕緊掏出手機來打120。
「沈安川!」蔣湄的聲音淒厲,「你說話啊!寧則然不是小菡的男朋友,對不對!你們合起來在騙我對不對!」
「媽,不是的,」言菡淚流滿面,「不是的,則然現在真的是我男朋友,你別胡思亂想……」
「啪」的一聲,蔣湄抬起手來甩了沈安川一記耳光,搖搖晃晃地朝前走了兩步,一頭栽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