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人都焦灼地等在搶救室門口,無意識地盯著那盞紅色的警示燈。
剛才在通知書上籤字時,言菡的手都是抖的,要不是有寧則然扶著她,只怕她也要崩潰了。
言冠文追悔莫及,在門前來回不停走動著;沈安川卻一動不動地靠在牆上,眼神呆滯。
這兩年多來,這件事情一直就是壓在沈安川心頭的一塊巨石,讓他在面對蔣湄和言菡的時候都心存愧疚,現在終於在這樣的情況下被戳穿了,他的心裡既是茫然又是解脫。
所有的一切,就好像一場噩夢,如果能回到從前,是不是還會有更好的兩全其美的辦法?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在和蔣湄攜手步入婚姻殿堂的時候,他的確是發自內心地想要愛護他們母女倆,然而造化弄人,卻陰差陽錯弄成了這樣的結局。
「沈叔,」言菡在旁邊叫著他,神情憂慮,「你怎麼了?臉色看起來這麼差,要不要先回去休息一下?」
沈安川搖了搖頭,疲憊地道:「等她沒事了我再走。」
言菡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燈滅了,言菡再也無暇顧及沈安川,眼巴巴地看著率先從裡面走出來的醫生焦急地問:「怎麼樣?我媽她還好嗎?」
醫生皺著眉頭道:「你就是家屬?病人放過支架又動過搭橋手術,你們怎麼還總讓她情緒激動,這是存了心要害死她嗎?一定要杜絕情緒大起大落,再有第二次,你們就等著……」
「我們知道了。」寧則然穩穩地打斷了他的話。
「謝謝醫生,謝謝醫生!」言菡反覆地念叨著。
「今晚先在ICU,明天住院看情況,」醫生隨後吩咐,「你們都回去吧,好好合計一下以後怎麼安撫病人的情緒。」
言菡不放心,看著護士把昏迷中的蔣湄推入ICU,又貼在玻璃窗上看了好一陣子,這才在寧則然的安撫下離開。
沈安川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不見了蹤影,而言冠文則一起和言菡他們出了醫院。
站在醫院門口,言冠文遲疑了片刻,終於開口道歉:「對不起,小菡,我沒想到會弄成這樣。」
「爸,」言菡眼裡含著淚水,「很多事情你不在場,並不知道真相是什麼,現在對我來說,沒有比媽媽好好地生活在我身旁更重要,所以,不要再去責怪誰了,比起昨天,明天更加重要。」
言冠文長嘆了一聲,終於點了點頭。
ICU住了一整晚,蔣湄的情況穩定了下來,轉到了心外科的普通病房。言菡一整晚沒睡好,嘴角都長了一個燎泡,進了病房後一直寸步不離地陪著母親,後來實在撐不住了,趴在床沿邊上打起了瞌睡。
半夢半醒間,臉上癢癢的。
她抬手揉了揉,嘟囔著幾句,猛然驚醒:只見蔣湄靠在床頭定定地看著她,眼淚無聲地從臉龐上滑落,撫摸著她的臉的手指濕漉漉的,可能是剛剛擦過眼淚的緣故。
「媽,你哭什麼啊!」言菡手忙腳亂地想去拿毛巾,手指卻被蔣湄輕輕地拉住了。
「小菡……媽媽對不起你……」蔣湄哽嚥著道,「媽媽太沒用了……拖累了你……」
蔣湄的眼中,滿滿的都是對自己的厭棄,反覆地喃喃自語著,「沒能給你過上好日子……還讓你為了我這樣被人欺負……我真該那時候就死了……」
「不是的,媽,你聽我解釋,」言菡驚慌地拉住蔣湄的手,「沈叔不是故意的,那時候他的公司要清算倒閉,欠了一大堆錢,走投無路的時候以為是寧氏娛樂招練習生,所以才找上門去的,後來知道的時候他想放棄的,是我自己的選擇。難道你要我眼睜睜看著你因為沒錢動手術離開我嗎?」
蔣湄沒有說話,只是一動不動,眼中只有茫然的死寂。
一股寒意從心頭泛起,言菡害怕了。
難道,這輩子她都注定無法在尊嚴、親情和愛情上得到圓滿嗎?她努力了這麼久,努力學習、努力生活,所有得到的一切卻還是擺脫不了當初那場被迫的錯誤嗎?
一雙寬厚的手伸了過來,覆在了她的肩膀上,身上的寒意稍稍被驅散了一些。言菡抬起頭,茫然看著不知道什麼時候趕到的寧則然。
「你去外面歇一會兒,我和阿姨好好談談。」寧則然沉聲道。
言菡怔了怔,片刻之後,充滿希冀地點了點頭。
病房裡,機器發出細微的「嗡嗡」聲,空氣中一片靜默。
蔣湄閉著眼睛,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並沒有理會坐在她身旁的寧則然。她的身體已經被搶救了回來,可靈魂卻被這突如其來的噩耗消滅了。
很多年以來,女兒是她活下去的唯一支撐,然而,她那個美好、純潔、善良的女兒,卻被她給毀了。
寧則然的聲音嚴肅地在她耳邊響了起來:「阿姨,我覺得你很自私,你現在這樣,是想告訴小菡,她從前為你做的那些努力都是錯的嗎?你這是想要徹底把她毀了嗎?」
蔣湄睜開眼來,定定地看著她。
「你看,你所有的言行都在告訴小菡一件事,她墮落了,為了金錢出賣了自己,在你眼裡,她不再是你那個純潔珍貴的女兒。然而她有什麼錯?她沒有錯!」寧則然厲聲道,「錯的可能是你、是沈叔和言叔,是小菡所有不能在困境中伸出援手的親朋好友,甚至,錯的是我,要不是我身為男性的怪癖和傲慢,怎麼會有這麼一紙荒唐的合約?」
蔣湄的手指用力地抓緊了被子,眼裡的淚珠滾滾而下。
「我花了很長時間,才弄明白了這個道理,阿姨,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我們無法回到從前更正那些錯誤,那就讓我們過好未來的日子,這才是最重要的。」寧則然放緩了口氣,「就算我們從前騙了你,可現在我和小菡的確是心心相印,要是你還不信,我可以馬上開始籌備婚禮。這些年,小菡過得太辛苦了,或者,這是老天爺賜給小菡最好的禮物,你說呢?」
蔣湄泣不成聲。
寧則然心中著急,卻也不敢加重語氣了。
這個時候,任何蔣湄自責、厭世的情緒,都會嚴重地影響到言菡,讓她的心底蒙上難以消除的陰影。
「則然……」蔣湄的聲音顫抖,夾雜著哽咽聲,「你……是真心對小菡……是嗎……」
「是。」寧則然的聲音沉穩有力,「我愛她,願意和她相守一輩子,而且,阿姨,退一萬步說,就算我不愛小菡了,現在的她也不再是那個靠在角落裡哭泣的小女孩了,她有了無數粉絲的擁躉,她有了自己的事業,這一切,並不是靠我得來的,是她自己努力的成果,不會因為任何人的離去而消失,你可以永遠放心。」
「小菡……」蔣湄偏過頭來,喃喃地叫著女兒的名字。
寧則然長舒了一口氣,大步走過去打開了病房門。
言菡遲疑著朝著病床走了兩步,怯怯地看著蔣湄。
蔣湄心中一慟,悲從中來。她這一輩子,因為自己的軟弱無能而把生活過得一團糟,幸好,她還有這樣一個讓她驕傲自豪的女兒,還不算一敗塗地。
寧則然說的很對。
過去的都過去了,未來才是最重要的。
「小菡……媽媽愛你……」她低聲道,「你是媽媽最好的寶貝。」
言菡呆了半晌,撲上去抱住了蔣湄,母女倆抱頭痛哭。
一場風波就此過去。
蔣湄的情況漸漸好轉,很快就能起床稍稍走動了。
言菡越發崇拜寧則然了,纏著問他到底和蔣湄說了什麼,寧則然很享受那道仰慕的目光,卻矜持而神秘地表示「佛曰,不可說」,惹來了言菡一頓小粉拳伺候。
言冠文來看了蔣湄幾次,蔣湄一直很冷淡,最後一次來的時候,言冠文很衝動地問,如果他把N國的事情了結了,他們倆還有沒有可能破鏡重圓。
蔣湄沉默了很久,最後才淡淡地搖了搖頭。
一切都過去了,當初那濃烈的愛,隨著歲月的磋磨早已消失不見。現在的言冠文,對她而言,只有一個身份,那就是女兒的父親。
言冠文在北都呆了一個星期左右,離開的前一天和言菡一起去看了父母和弟弟一家,正好碰到家裡雞飛狗跳在吵架。
老家拆遷了,言菡的爺爺奶奶分到了拆遷款,卻被小兒子代領,偷偷順走了一半的錢。奶奶在小兒子門前尋死覓活,詛咒兒子兒媳不得好死,兒媳不是省油的燈,回敬罵她老不死的也不知道給自己兒子孫子積德。
旁邊圍著一群看熱鬧的村民,都在那裡竊竊私語,聊起這一家人,還有從前的大兒子和大兒媳,半是嘲笑半是感慨著,世上的因果循環,終有報應。
言冠文木然看著這一切,最後過其門而不入,拉著言菡走了。
「爸,連爺爺也不去看了嗎?」言菡有些遺憾。
「以後再說吧,」言冠文淡淡地道,「他們的事情,你不用去摻和了,我心裡有數的,等他們得了教訓再說。」
言菡乖乖地點了點頭,她想摻和也摻和不起。
第二天,寧則然和言菡一起送走了言冠文,臨上飛機前,言冠文戀戀不捨,再三叮囑言菡要好好照顧蔣湄。
「爸,你要常回來啊,」言菡哽嚥著道,「要是……能找到妹妹就好了,我們一家人就真的團聚了。」
言冠文沉默了半晌,輕撫著女兒的頭髮沉聲道:「會有這麼一天的。」
寧則然看著言冠文的動作心裡一陣彆扭,恨不得一步上前把那雙礙眼的手給挪開。
好不容易送走了未來的老丈人,看著言菡紅通通的眼睛,寧則然忍不住心疼:「別難過了,眼睛都腫了,回去拿毛巾冷敷一下。」
「嗯。」言菡沒精打采的,興致並不高。
「晚上想吃什麼?」寧則然引誘她,「聽西行說,愛莎那裡新開了一家法餐,有道名叫黑子的甜點非常好吃。」
「可不可以下次再去?我媽一個人在醫院太孤單了。」言菡很是猶豫。
寧則然不高興了,這一個星期來,言菡幾乎天天都陪在醫院裡,他不想一個人吃飯,硬忍著也吃了好幾天的便當;想替蔣湄轉個貴賓病房改善條件,言菡還一定不同意。
「可以,那我讓他們送餐到醫院裡來。」他想了個折衷的辦法。
言菡想了一下同意了:「那好吧,少點兩個菜,別弄太大陣仗,我媽又吃不了。」
「行,」寧則然看著她眼底的黑眼圈,心疼地道,「你媽明天就出院了,沒什麼大事,今天你回安苑裡睡吧,護工在就好了。」
言菡想了一下,也同意了:「好。」
今天居然這麼乖,什麼都同意了。
寧則然覺得身心舒爽,這兩天孤身一人住在別墅裡獨守空閨的寂寞頓時被撫慰了不少,喜滋滋地打算了起來:苦日子總算熬過去了,回去以後先兩個人一起泡個澡,然後喝點葡萄酒助個興,最好能讓小白兔變成小醉兔……
「則然,」言菡看著他小心翼翼地說,「我想和你商量個事。」
「你說。」寧則然慷慨地道。
「我媽和沈叔吵成這樣,明天出院了我想陪我媽回家住一陣子……」言菡抱著他的手臂輕輕晃了晃,軟軟的說著,滿眼都是懇求。
滿腦袋的粉色泡泡一個個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