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8 章
正旦大朝會(上)

墨點飛濺,他懸腕而頓時便已勾點了青、慶、晉、均、元、汾、辰、明八州,道:「此八州布重兵留防,其余營砦依之前所定裁減兵員。」

北境沿路營砦雖多,但屬這八處最為要塞。

他又拾筆一劃潮安西北角的岷山與臨淮正北面的澧江,道:「在此二處新築城營。」

方愷在側道:「倘是在岷山以南築城,怕會被北境瞧出端睨來。」

英寡用力一抿薄唇,皺眉道:「非築不可。否則倘有萬一,這二處更是難以收奪。」

江平僵著臉仔仔細細地將圖上圈點過的地方掃視一遍,手指點上去,道:「陛下,吉、虔兩州雖不沿境,然降地之內亦不可輕心,需得同時防范才是。」

英寡點頭,「便再加上此二州。北境三路原禁軍馬步兵共十八萬三千人,著狄念此番先裁至十二萬,其中八萬分屯於這圖上所定之十州一山一水,剩下四萬則散屯於其余營砦。」

方愷低聲與安茂林說了幾句,然後又道:「陛下,何不待正旦大朝會上探過北戩誠欲裁軍多少之後,再定我朝欲在北境留屯之兵馬之數?」

「如此恐怕會來不及。」英寡搖頭,眉間愈緊,「今夜樞府必得先將札子下往北境,使狄念知曉此議,順便使沿境一路的諸軍留後催探馬看看北戩近日來的動作,一旦有報、亟呈為善。」

一眾人圍著長案嚴肅而飛快地商議著,她便站在一旁仔細地聽他們所說的話,又靜靜地看他這副冷肅認真的樣子。

他是天生將領帥風,筆尖似是劍鋒,揮腕之時地圖上亦似有千軍萬馬聞勢而出,奔騰之陣有如滾滾墨流,盡數凝往他所點的營砦之處。

若無當年親上北境勘視數十個營砦,只怕他此刻根本無法像這樣定策神速,連樞府老將們亦不能疑他之議。

是以親歷親見,方能決國之大事。

她微微歎息。

這個男人內心是如此驍悍,然外表卻是極盡沉斂之態,縱有揮槍叱馬、統馭萬軍之能而,也不願這天下蒼生受苦一分。

與他那不可一世的父王,是多麼的想像,卻又是多麼的不同。

待裁軍之事議定,英寡想了想又道:「狄念此番事成之後,樞府不必急詔其回京,便使他留於北境坐鎮,三路兵務,上達樞府、下敕狄念。」

案前幾人眼底都小驚了下,安茂林率先道:「狄念初涉邊路軍治,陛下付其如此重權,是否欠虛?」

英寡搖頭,「三路合軍調兵、重編布防,非一路都部署能轄,不若由殿前司副都指揮使出身的狄念統籌帷幄,倒能讓邊路諸將伏服些。如此也好過從京中遣大將坐鎮北境,以免北戩生出疑心來。」

他稍頓,又斜眉去望方愷,意有所指道:「當年已歿武國公年方二十便叱吒疆場、名震五國,將不鍛不成材,狄念在京畿禁軍中能夠立威,想在北境亦不會有所差誤。」

方愷眉頭一下子沉了些,許久才點頭道:「陛下所言極是。料想狄念不會負了皇恩及這狄之一姓。」

英寡扔下手中的筆,靠上椅背,目光尋了半天,才看見立在角落的孟廷輝,臉色不禁緩了些,沖她道:「樞府札子今夜須下北境,你留院與諸位都承旨們將札子擬定後再回府。」

她點頭應道:「陛下放心。」

兵事決議她雖出不了力,但擬文除旨她總是可以勝任的。

他的目光卻久不收回,將她上上下下看了幾遍,似是有什麼話想對她說,可卻礙於這一屋子的人,終於沒再開口。

候一角的小黃見事已議畢,便撐了大氅過來,小聲道:「陛下,中書那邊還有人在睿思殿等著陛下定奪關於朝會諸儀的札子。」

英寡便起身披了大氅,對眾人道:「且勞這幾日,待北事成,卿等必有加封增祿之時。」

眾皆紛紛低頭道不敢。

待他轉身出門,她才敢抬眼正視他的背影。

夜色茫茫,黑氅長羽忽拉一下便盡數沒入那墨色當中,唯他足下深雪銀光剔透,拉出一條長長的燈籠光暈,襯得他身影愈發挺拔。

還沒等她看夠,屋門便被人緊緊合上,有人在後道:「方才忘了勸勸皇上,雪大之時該行輦駕才是……」

在一屋子人面前極力偽裝真是不易,她馬上回身,低著頭捧了筆墨往裡走去,待樞密都承旨馮無隆拿了方才草草記下的東西過來,她才坐下,開始一條條地擬寫今夜議定的事情。

在樞密府治事雖比原先要令她舒心不少,但她甫涉兵務,不懂之處甚多,遇事竟幫不上他什麼忙,這失落的感覺又讓她有些懊惱。

待將札子擬定發下,已近子夜時分。

幾位老將猶在前面商議著什麼,看樣子打算要夜宿院中。

孟廷輝與二位都承旨作別後便去前面找江平,站在他身後躊躇了一陣兒,才開口喚他:「江將軍。」見他回頭,她便又輕聲道:「不知可否將產面諸路近些年來的軍防札子借與下官一閱?」

江平道:「今夜已晚,你早些回去歇著,待明晨一早再看這些東西罷。」

孟廷輝抿抿唇,低眼道:「下官等不及明晨,就想今夜看。」

江平挑眉,抱胸道:「你這丫頭倒倔強!」

她站著不走,又道:「下官忝列樞府,卻幫不上皇上與諸位將軍什麼忙,心中甚感慚愧。一想到有負皇恩,還怎能睡得下?眼見正旦大朝會即開,下官卻連北境兵事都知之不透,又何來顏面上殿列席?」

江平啞然失笑,抬手叫過一人來,讓他將北境數年來凡關軍務的數十本札子拿來,然後對孟廷輝道:「孟丫頭,你切莫和自己過不去。眼下不懂兵事算不得什麼大事兒,想當年上皇御駕親征之前,又哪裡曉得這些排兵布陣的事兒,還不是跟著平王率軍合戰時才慢慢明白的!我方才見你站在那邊甚是拘謹,便想同你說,莫怕聽不懂這些會叫皇上失望,皇上既是讓你來樞府,那便是心中有你,往後自然有你懂的時候!」

孟廷輝直被他說得臉紅起來。

本是來借札子的,怎的到最後又扯到她與皇上私情上了?而江平這絲毫不以為怪的語氣又著實令她尷尬,當下唯喏了幾聲,等人將札子給她取來,就趕緊抱過札子到一旁細細看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