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票結束,請大家回到原座位坐好。」機器發出刻板的提示音。
方岱川緊張得很,低頭用餐刀切開一片冷掉的蚌肉,也不吃,就在盤子裡划來划去。
「我投了你,」小男孩兒對著丁孜暉呲牙一笑,「你死定了。」丁孜暉瞪著小男孩兒的臉,臉色蒼白,胸口劇烈地起伏。
「投票結束,共投出12票,有效票12票。首先公佈獲得零票的安全玩家。」機器微微停頓了一下,報導,「楊頌,劉惜泉,方岱川,杜葦,陳卉,陳新。恭喜你們暫時安全。」
方岱川聽到了自己的名字,狠狠地舒了一口氣,繼而心臟又緊緊提了起來——他沒有聽到李斯年的名字。他猛地扭頭看向李斯年,右手攥緊,手心裡全是冷汗。李斯年扭頭衝他笑了一下,低聲說:「放心,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我只有一票。」
這他媽也能算出來?!方岱川感情上希望李斯年沒在這種時候吹牛逼,但是理智上又難以真正相信,緊張糾結的結果就是一口氣堵在喉嚨口,噎得心臟發疼。清早吃進去的蚌肉彷彿又活了,在胃裡翻滾攪動,自己都能感覺到汗水從兩鬢滑下來。
「請沒有唸到名字的玩家站起來,向前一步。」機器命令道。
屋角的四個狙擊槍嚴陣以待。
李斯年笑著拍了拍方岱川的肩膀,第一個站到了屋子正中央去。方岱川霍地站起就想把他拉回來,李斯年衝他面前的桌子努了努下巴,皺眉說道:「坐下。」方岱川呼吸聲音粗重,他看了看其餘的玩家,重重地坐回了椅子上。
更難以置信的是丁孜暉和牛心妍。她倆茫然地左右看了看,覺得是機器統計錯了,然而宋老太太和趙初都站起來了,她倆在機器的催促聲裡只好站了起來。楊頌睜大了眼睛,問丁孜暉道:「你真的自己投了自己?!」
丁孜暉眼眶含淚,悲憤道:「我沒有!」她突然回過神來,恨恨地盯著躲在一旁的男孩兒,大聲質問道,「你憑什麼投我的票?!」
男孩兒被她吼得愣了一下,表情空白了三秒鐘,他下意識地看了媽媽一眼,這才扭過頭,對丁孜暉換上了一幅冷笑的面孔:「我願意投誰投誰,關你什麼事兒?!」
有票的站在了大廳中間。仿若公開處刑,大家面對著面。被票的公開處刑,票人又何嘗不是。雙方目光游移,不停試探,不停躲閃。李斯年眼神遊離在每個人臉上,方岱川卻死死盯著他一個人。
趙初盯著坐著的人,咬牙罵道:「憑什麼票我?別讓我知道是誰票的我!我他媽饒不了你們!」
「票別人也就算了,票我還有沒有良心?」牛心妍低頭小聲道,「我還帶著孩子呢,怎麼可能殺人?我就算再沒良心,也不至於當著孩子的面殺人,孩子是無辜的。」
恕我直言,方岱川冷眼看了在一旁惡意笑著的孩子一眼,心裡吐槽道,您家這位孩子可跟無辜倆字沾不上半點邊,已經快給我整出孩子恐懼症了,以後我要是丁克不要孩子,那怎麼也是被您家這位嚇的。
宋老太太在她身邊冷笑了一聲:「誰票的你,我是不知道。——我那一票,是你票的吧?」
牛心妍扭過頭去,沈默了半秒鐘:「您說笑了。」
唯獨杜潮生和李斯年沒有說話,他倆對視了一眼,各自交換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機器平板的聲音繼續念道:「在剩餘的玩家——宋欣然,趙初,牛心妍,丁孜暉,李斯年,杜潮生之中,獲得一票的玩家分別是:宋欣然,牛心妍,丁孜暉,李斯年。請四位玩家歸位。」
李斯年坐回來的時候衝方岱川微微一笑:「怎麼樣,我沒有猜錯吧?」
方岱川心瞬間踏了下來,他衝李斯年笑了一下,回過頭去有些焦慮地盯著丁孜暉。
丁孜暉已經認定了自己這一票是小男孩兒投的,她先在前額胸口兩肩劃了個十字,默默祈禱了一小段經文,然後狠狠地盯著小孩兒。
小男孩兒窩在媽媽的懷裡不說話。
最後剩下杜潮生和趙初兩個人。方岱川心裡有點緊張,杜潮生是他心中最懷疑的狼,然而趙初是聽從李斯年的意見,最後選定的狼。方岱川側起耳朵,靜靜等著最後的結果。屋子裡的剩餘十一個人也都紛紛側起耳朵,等候宣判。
杜老闆還是那副遊刃有餘的模樣,眼睛裡平淡無波,但是方岱川憑混演藝圈的經驗,直覺地判斷他內裡還有別的東西,所謂古井藏鋒。
「在趙初和杜潮生兩個人之間,獲得更高票數五票的是——」機器人還在賣關子,方岱川揪了揪褲腿。
「趙初。」
隨著機器唸完這個名字,屋角的狙擊槍砰地一聲開了槍。杜老闆微微勾了勾唇角。
一縷淡藍色的硝煙從槍口徐徐擴散,趙初的身體像被粗暴扔進牆角的麻袋,噗地一聲向前撲倒,伏在了地上。半分鐘之後,血液才緩緩湧了出來,在杜老闆的腳邊蔓延成一灘血泊。
杜老闆半蹲下身子,看著屍體嘆息了一聲,然後在乾淨的地毯上蹭了蹭自己沾了血的鞋底。
方岱川側頭閉上了眼睛。
接二連三的屍體和鮮血,眾人已經有些麻木了。這次連丁孜暉都沒哭。姑娘冷冷地坐在桌邊,一動不動,表情麻木,像一尊只能轉動眼珠的雕塑。「都……回去吧,」她說這話的時候聲音很飄,「今天結束了……」
今天結束了嗎?方岱川不知道,他盯著屍體背後的槍口發了一會兒愣,回過神來的時候只感覺渾身發冷。他抖了一下。
狙擊槍縮回天花板後面了。
「恭喜倖存玩家,祝大家遊戲愉快。」那個機器彬彬有禮地答覆了方岱川的心事。
方岱川突然站了起來。他渾身發抖,兩頰燥熱,胸口噎住的那一口氣無論如何都嚥不下去,只能放任它吐出來,燒得鼻子前都滾燙滾燙的。他一眼不發,拎起一把椅子,摔在了牆角。
一樓的天花板被挑得很高,方岱川踩在椅子上也夠不到頂,他憤怒地蹦了下來,急促地呼吸了幾下,突然回身一腳,踹翻了椅子。那把雕著銅花的椅子在地板上磕了四五下,彈到牆角,撞碎在牆角的磚板上,散落了一地。彷彿死人的骨架。
李斯年低頭輕輕嘆了一口氣。他走過來攬住方岱川的肩膀:「走,我們上樓。」
「是我殺了他,」方岱川撥開李斯年的手臂,執拗地抬起頭來看著李斯年,「我是五分之一的兇手。」
「方岱川!」李斯年厲聲喝道,「跟我上去!」
「我們這麼做和殺人犯有什麼區別?」方岱川環顧所有人的臉,「因為不是親手開的槍,所以就自我安慰,他們的死和我們沒有任何關係,對嗎?因為大家都投了票,所以少數服從多數,就是暴民最好的藉口和理由了,對嗎?!」
李斯年聽得心驚膽顫,他捂都摀不住方岱川的嘴。情急之下,他一巴掌扇在方岱川臉上。
清脆的一聲耳光。楊頌瞪大眼睛,猛地抬起了頭。
方岱川將臉擺過來,李斯年還想說什麼,然而看清了方岱川的臉色,他卻愣在了當場。——方岱川臉色蒼白,唯獨眼睛裡像淬了血,紅得惑人。李斯年不禁攥住了右手,他搓了搓手指,手指間濕潤潤一片,讓他心口突然抽痛了一下。
「跟我上去,」李斯年放軟了聲音,他湊在方岱川耳邊,聲音也有一絲哽咽, 「川兒哥,咱們上去再說,求你……」
方岱川抬起頭,用濕潤的狗狗眼看著李斯年,李斯年的眼神近乎祈求。兩人對峙了一會兒,方岱川跟在李斯年身後,默默上了樓。
丁孜暉坐在左邊猶豫了兩秒鐘,霍地推開椅子站了起來,小跑兩步跟在兩人身後,也上了樓。
接著上來的是楊頌,然後是小情侶,然後是剩下的人。大家魚貫而上,並不作聲。
「身份卡呢?」李斯年站在方岱川房間門外,擔憂地看著對方呆滯的臉。方岱川這才反應過來,開始掏兜,李斯年注意到他的手指抖得厲害,幾次都沒塞進腰兜裡去。
李斯年嘆了口氣,從方岱川口袋裡掏出了身份卡,刷進了門,方岱川木然地跟在他身後。
耽擱了這一會兒,大家都已經紛紛刷卡進門了,只剩最後上來的母子倆。
「你知道今天那一票,我投給誰了嗎?」方岱川關房門的時候聽見門外有一句童聲,他大腦還很麻木,難以思考,有些話傳遞在耳朵裡,腦子缺有些反應不過來。然而那一刻,鬼使神差一般,方岱川想起今天那個孩子邪性的樣子,他放慢了關門的速度,最終在門框和房門之間留了個小縫,他貼在那個小縫前站著。
他聽見牛心妍在他對面拿鑰匙開門,反應好像也有些慢,並不太在意兒子說的話。她一邊推開了房門,一邊順著兒子的問話隨口問道:「你投給誰了呀?」
小孩兒天真的聲音從門外傳了進來,他仰頭看著媽媽,笑著答道:「我投給你了呀,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