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章
第三夜‧02

  

  雨聲惶惶,方岱川站在屋前的半山坡上,四週一片漆黑,只能憑藉天邊一閃而逝的電光查看腳下的地形。

  

  方岱川走得跌跌撞撞。半山腰有一片竹林,不知哪個天殺的挖了幾支筍,方岱川一時不查,一腳踩在了筍坑裡,摔了半褲腿的雨水。

  

  李斯年會在哪裡?

  

  方岱川左右環顧,四周都是陰瘮瘮的樹影,方岱川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一腳踩歪,猛地伸手扶了一把身邊的樹幹。

  

  遙遙的夜空中裂開一道閃電,電光火石的那一剎那,透過重重的雨霧,方岱川和另一雙眼睛在半空中一個對視。

  

  「啊!」方岱川猛地爆發出一聲尖叫,他閉上眼睛,身體卻條件反射似的,一拳衝著眼前砸了下去。

  

  那雙眼睛的主人掙都沒有掙扎,順著方岱川的力道重重磕在身後的樹幹上,然後身體麻布袋一樣,一歪倒了下去,砸在地上發出吭地一聲。

  

  方岱川也被嚇得一屁股坐在了水坑裡,沾了半身泥,他一邊閉眼向後撤,一邊胡亂蹬著腿踹上去,反正穿的後牛皮的馬丁靴,不怕對方一針筒扎進來。

  

  過了片刻,聽那邊仍舊沒有動靜,方岱川躲在另一棵樹後面,悄悄探出了半顆腦袋。他彎腰擺出一個最容易發力的姿勢,一手摀住自己砰砰亂跳的心口,另一手握緊了拳頭,然後放低了身體的重心,轉過了藏身的樹。

  

  那個黑影仍舊頭朝下匍匐在水灘裡,一動不動。

  

  「喂!」方岱川叫了他一聲,心道你可別是被我一拳悶死了吧?那我罪過就大了。他從樹後鑽出來,小心翼翼用靴尖碰了碰那人的腰側,然後戒備地看著那人的反應。

  

  沒有反應。

  

  有些不對勁,方岱川就著依稀暗淡的月光查看,對方整個頭埋在一個水坑裡,一動不動。也不太像蓄大招啊,方岱川皺著眉想:「醒醒,哥們兒,你在這兒憋氣玩呢?走兩步去海裡多好?這兒多臟啊。」

  

  對方仍然沒有反應。

  

  方岱川心頭被這陣夜雨澆得越來越冷,一股不祥的預感在他心頭盤旋不去。他想了片刻,咬牙蹲下身去,直接上手掀翻了對方的身體。

  

  杜潮生沾滿了污泥的臉露了出來,臉色青白,雙眼圓瞪,嘴角有黑紅的血跡。他仰面看向樹林縫隙間的天空。

  

  死不瞑目。

  

  方岱川腦子裡嗡的一聲就斷片了。他久久回不過神來,茫然地左右四顧,極目儘是粗壯的溫帶闊葉樹,和惶惶急急的雨幕。杜潮生躺在半泥半水的地面上,口鼻處出了不少血,血液都是半凝固的塊狀。

  

  方岱川愣了一會兒神,他深呼了幾口氣,滿帶著水腥的潮氣灌了滿肺,讓他多少冷靜了下來。他伸手去摸杜潮生的頸動脈,確認了杜潮生的死亡。這要是第一天到這兒來的時候,黑漆漆的冷夜遇見一具屍體,方岱川是死也不敢上手去摸的。——三天下來,多少也有了些長進。

  

  他拖著杜潮生的屍體,一路拖下了山腰,死者的頭不斷地碰撞在樹幹樹根上,磕得砰砰作響,令人牙齒生寒。方岱川沒有心力再去顧忌死者的體面了,他右手痙攣一般地顫抖,幾次要喘不過氣來。最後他將手扶在樹幹上,仰面淋了一臉冷雨。他突然很想嘔吐,呼吸不暢。

  

  事情已經完全超出了他的預料。不管拿沒拿到村民的說明書,這些不要命的瘋子們,為著各自不同的目的,顯然已經決定出來遊蕩了。我他娘的只有一瓶解藥,方岱川苦笑道,你們前仆後繼自殺,老子救誰?!

  

  將杜潮生拖到別墅後面的空地上,別墅巨大的玻璃落地窗透出一些燈光,方岱川吸了口氣,上手生生扯開了杜潮生的襯衣。

  

  杜潮生顯然是一個不甘心歲月侵蝕的男人,身上的肌肉結實漂亮,雖然看起來就是健身房裡練出來的花架子,然而怎麼看也不像他這個年紀的身材。方岱川也沒心情觀賞這個,他細細尋找著死者身上痕跡。

  

  杜潮生右手肘彎裡有一個圓圓的針孔,針頭入體的地方不太乾淨利落,還拖出來了一道挺長的血痂。

  

  說不通的,方岱川握著杜潮生的右臂,怎麼也想不明白。杜潮生這種見識過大場面的人,在明知道處境危險,大家都不可信的時候,是怎麼可能在半夜,將肘彎亮給別人的?

  

  他旋即想到了最有可能的情況——是牛心妍用了某些不太光彩的手段,例如色誘?然而他細想了想,又自己否定了。——牛心妍怎麼能如此自信,杜潮生的屍體不會被人發現呢?只要屍體被人發現,肘側的針孔難道不是對她最不利的證據?更何況,假如牛心妍想殺死杜潮生,在自己屋裡,說得再不好聽一點,在自己床上,明明就有無數次機會,何必淒風苦雨地到野外來,跟一個保養極佳的成年男性鬥體力呢?

  

  方岱川想破腦袋也想不明白。他看了看天色,決定回別墅一趟,他必須弄清楚別墅裡還有幾個人在,提醒大家今晚已經有人死了,都在自己房間裡呆好別動,然後找一個能防身的武器,再到案發現場看一看。

  

  他也想等天亮,然而這種大雨,一夜過去,現場不會留下任何印記。

  

  是時候carry一波了,方岱川刷卡走進別墅,在心裡提醒自己,這種時候你這個武力值高的人不出面,好人簡直要血崩。

  

  此刻他也不太慌,今夜反正已經有人死了,李斯年就算是狼,今夜也沒有機會再殺人,大可以明天再好好審問他。

  

  抱著這樣天真的想法,方岱川回到了二樓,先摁動了丁孜暉的房門。

  

  他想得很簡單——丁孜暉再怎麼說也是個妹子,這種局勢下,人留得越多,對好人越有利,何苦白白去送這個人頭?

  

  然而事實用結果狠狠打了他的臉。——丁孜暉的房間裡沒有人。

  

  那一刻方岱川腳步都穩不住,心態簡直要崩盤。他蹲在丁妹子房間的門口,狠狠地揪了揪頭髮,像是被抽空了力氣一樣。

  

  「我為什麼不回屋裡反鎖住門,蒙頭大睡呢?」方岱川質問自己,對人性產生了心理陰影式的質疑。

  

  他閉了一會兒眼,想起李斯年說:「不可說的東西永遠改變不了可說的。」

  

  「老子偏不信你這個邪,」方岱川拗勁兒上來了,「老子還就逆天一回。」他站起來,開始一個房間一個房間敲門。

  

  李斯年的屋子他也沒落下,從李斯年這邊的拐角,一路敲到了對面牛心妍母子的房間。

  

  然而詭異的是,沒有一扇門被他叩開。

  

  方岱川搓了搓自己的臉頰,深吸幾口氣安慰自己,然後飛速跑回自己的房間,從衛生間裡扒下來一根晾衣服的鐵桿,闔上門準備先去取自己的雙藥。

  

  他的邏輯很簡單。——別管別人為什麼要離開這間別墅,假如李斯年真的是狼,那麼那兩瓶藥就很不安全。

  

  方岱川腦子裡勾勒了一個最佳路徑,取完藥去查看杜潮生死亡的現場,然後在這個島上尋找李斯年。

  

  今夜事今夜畢,既然晚上是狼人的場合,那就在這個場合和李斯年掰扯清楚。「假如這次他不能取信於我,我就只能跟他幹一場了。」方岱川心裡說道。

  

  然而他的全部心路歷程,在他無意間瞥見二樓的窗戶的時候,全部廢得渣都不剩。——沒錯,還是那扇窗戶。

  

  他站在窗戶前隨意一望,想說極目遠眺也許能看到更多更遠的東西。果然不假。

  

  方岱川看見了遠處沙灘上兩個對峙的身影,在瓢潑的大雨中,他認出了李斯年的背影。

  

  「別動手!」方岱川對著窗外大喊一聲,拔腿就跑,鋼棍在地板上擦出瘖啞難聽的聲響。他一路狂奔出別墅,一邊往海邊狂奔,一邊心中大罵。

  

  怎麼忘記了這不是一個按規則來的遊戲,大家手裡都有藥,憑什麼一晚只能殺一個人?!甚至說,憑什麼只有夜晚能殺人?!

  

  方岱川三步並作兩步飛身向外跑,而此時的海面,遠處遙遙一團滿月,在陰雲和雨水後面藏著一張臉。

  

  臨海的沙灘上,李斯年和劉新纏做一團,兩人俱被風雨澆得濕透。李斯年身量比劉新高得多,騎在劉新身上,看起來是佔盡了優勢。

  

  偏他並不動手,他臉色冷峻,盯著劉新的臉:「你到底什麼意思?」

  

  「你看不出來嗎?」劉新冷笑道,「我跟你對跳預言家,你還晚上驗我?你是傻嗎?我他媽是你的悍跳狼!」

  

  李斯年死死禁錮著劉新的四肢:「其一,我不是預言家,其二,我不信你是狼。」

  

  劉新仰天笑了一聲:「你以為你上午讓方岱川替你擋刀,我就看不明白了嗎?別裝了,你才是預言家,我要殺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