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微生世家

  大雪天,微燙的水,上面撒了九色的花瓣,香氣幽微。藍小翅踏入錯金雕花的木桶裡,長長地吁了一口氣。

  突然有人撩起紗幔,帶起一陣冷風。藍小翅皺眉,不用看,也知道來的是微生瓷的丫鬟紅曇。

  紅曇站在離木桶三步遠的地方,問:「少主一直被關在石牢裡,你是如何結識他的?」

  藍小翅嘟了嘟嘴,說:「你喜歡微生瓷?」

  紅曇愣住,然後臉色通紅:「你胡說什麼?」

  藍小翅說:「喜歡就喜歡,有什麼不好意思的?」

  紅曇氣急敗壞:「我們少主善良單純,我只是擔心他被某些居心叵測之徒矇騙!你到底是什麼人?難道你不知道微生家的名頭,武林之中,還沒有誰敢招惹!」

  藍小翅繼續洗澡,柔滑的澡豆搓在身上,肌膚生香。紅曇怒問:「你為什麼不說話?」

  藍小翅寬宏大量地說:「我一般不和下人計較。」

  「下人」兩個字,像一根尖針,直刺人心。紅曇氣急,右掌已經提氣運功。微生世家的下人全部習武,雖然只算是低等弟子,但是微生家的低等弟子,在江湖之中也是可怕的存在了。

  藍小翅看了她一眼,說:「我說得有錯嗎?你看你不僅地位低,氣量也狹小。啊,眼小鼻塌,嘴唇厚,貧乳粗腰短腿大腳……」

  紅曇氣得眼睛都紅了,藍小翅還在火上澆油:「唉,你這樣喜歡微生瓷,我看這輩子是沒戲……」

  話落未,紅曇一掌拍過來。砰地一聲巨響,木桶炸裂,水珠四散。

  藍小翅裹了薄紗跳出來,幾乎瞬間,微生瓷出現在門口。步寒蟬也是吃了一驚,緊隨其後。

  藍小翅雙瞳含淚,如同受驚的小兔,瑟瑟發抖:「紅……紅曇姐姐,你為什麼要殺我?」微生瓷撲過來抱住她,入手只覺香肌玉膚,無處不柔。那張小臉上的驚魂未定,微生瓷轉頭看向紅曇,同問:「為什麼?」

  步寒蟬見狀也是嚇得不行:「紅曇!你在幹什麼?!」

  出口已經是非常嚴厲地呵斥,在微生家,下人也相當於弟子,平素任何來客,誰不看他們臉色?

  紅曇被這樣一吼,整個人也清醒過來。她指著藍小翅:「你!」

  藍小翅瞬間把頭縮回微生瓷懷裡,微生瓷說:「你打小翅膀,我會殺你。」藍小翅一手按住他的手:「小瓷,別!」情真意切,步寒蟬也鬆了一口氣,勸道:「少主,下人無禮,但不值少主親自出手。交給主人處理吧。」

  藍小翅說:「紅曇姐姐不喜歡我,我還是走吧。」

  步寒蟬一聽,這怎麼行?立刻怒道:「紅曇!跪下!」

  紅曇驚住:「什……什麼?」

  自從被帶到山上,家主雖然嚴厲,卻從沒拿她們當奴僕看待。幾時又對外人跪過?

  步寒蟬加重語氣:「跪下!」一時之間,只覺得下人是需要好生調教了。平時真是慣得沒了邊際。

  紅曇羞憤委屈,但步寒蟬的命令,她不敢違抗。她雙眼含淚,慢慢跪下。步寒蟬說:「向藍姑娘道歉!」

  紅曇張了張嘴,話沒出口,眼淚已經流下來。藍小翅說:「寒蟬叔叔……」聲音弱弱的,有點害怕,又想求情的意思。

  步寒蟬說:「藍姑娘,她身為下人,得罪貴客,下跪認錯已是寬宏。請不要求情了。」

  紅曇說:「你假惺惺地裝什麼好人!明明是你……」剩下的話說不出口了,難道說藍小翅稱她配不上微生瓷,所以她惱羞成怒?

  步寒蟬臉色陰沉:「如果你不願道歉的話,我也不用強人所難。紅曇,微生家已經多年沒有被驅逐的門人了。」

  紅曇瞬間臉色慘白。微生世家的門人,被逐出師門,就意味著廢掉武功。

  她低下頭,眼淚落下來,卻終於慢慢匍匐於地,額頭輕磕:「請……請藍姑娘……」哭得幾乎說不出話,她抽噎不斷:「饒恕我。」

  藍小翅縮在微生瓷懷裡,她有點冷了,等她磕了三個頭,才怯怯地說:「紅曇姐姐,我本來就沒有怪過你。你快起來吧。別哭了,你看你,妝都哭花了。」

  步寒蟬嘆了口氣,說:「還不謝謝藍姑娘大人大量?」

  紅曇泣不成聲:「謝……謝藍姑娘。」

  步寒蟬說:「出去,讓碧鴛進來服侍藍姑娘更衣。」

  紅曇掩面起身,幾乎是奔出門去。藍小翅小聲說:「寒蟬叔叔……紅曇姐姐已經知錯了,你就別再罵她了吧。」

  步寒蟬躬身說:「是我失職,讓藍姑娘受驚了。姑娘快些換了衣服,以免著涼。紅曇的事,我會酌情處理。」

  藍小翅點點頭,等他出去了,這才抬頭看微生瓷。微生瓷方才已確定她沒有受傷,這時候扯了外衣給她披上。

  不知道為什麼,她依偎過的地方火熱。一種奇異的感覺糾纏著他。他七歲就被囚於石牢,這些年除了微生歧偶爾前往教他武功之外,幾乎不與人接觸。

  男女之道俱都陌生,他不懂。

  最後還是碧鴛過來,服侍藍小翅沐浴更衣。事畢之後,一行人來到大廳,微生歧、微生鏡已經在列。旁邊還坐著一個華服婦人,約摸四十來歲的年紀。

  藍小翅上前,先叫了一聲:「微生叔叔!」

  微生歧點點頭,雖然等得有些久了,但心情居然還不錯。原來,他也想彼此解脫。他說:「這是小瓷的兄長,小鏡。」

  藍小翅立刻上前:「鏡哥哥!」

  微生鏡看見他們的時候就已經站起來,這時候上下打量藍小翅,笑容溫和:「你就是小瓷的朋友?」

  藍小翅歪了歪頭,見微生瓷還站在門口,把他扯過來,說:「我叫藍小翅。小瓷,你怎麼不說話?」

  微生瓷眉頭緊皺,他不喜歡這樣的交談。想回去,想一個人安靜地呆著就好。但是藍小翅說話,他不能沒反應。所以他問:「說什麼?」

  微生歧頓時怒從心起,難道關你關得不對?你還敢記恨我們!我沒有殺你,就已經是顧念父子親情!但他隨即又深呼吸,不不,不能在這時候生氣。不能在這時候怨恨,不然……他又會回去吧?

  多可悲,可他想留住他。在失去了愛妻之後,難道自己真的要囚禁親生兒子一輩子嗎?

  藍小翅歪了歪小腦袋,說:「就算不知道說什麼,你也要叫人呀!來,叫爹,叫哥哥。」

  微生瓷終於開口:「爹,大哥。」

  微生歧注意他的神色,終於明白過來。他不是還在記恨,而是已經忘記了如何正常地交流。那種悲哀終於漫延開來,想起小時候,那孩子小雪球一樣跑過來,喊:「爹、娘,看我抓了一隻小兔子!」

  笑言猶在耳,他只有望天,止眼中溫熱。

  微生鏡聽見這聲大哥,神色間也是黯然和感動:「小瓷。」他上前,想要拉住微生瓷的手,微生瓷皺眉,側身避開。

  微生鏡的手停在半空,倒也體諒,說:「快坐吧,對了,這是我的母親,還記得嗎?肖姨,小時候你見過的。」

  他指著座上的華服女人介紹,女人也早站了起來,笑容滿面:「小瓷,這麼多年,你總算是想通了。肖姨真是……」她以香帕擦淚,「我們終於一家團聚了。」

  藍小翅歪了歪頭:「一家團聚?肖姨,你是小瓷的繼母嗎?」

  女人聞言,頓時有些尷尬,旁邊微生歧說:「不是。當初繡兒……過世之後,家中無人打理雜務。小鏡就讓他母親過來幫忙。這些年家中諸事都是景柔在打理,幫襯良多。」

  微生歧難得這樣細心地解釋,肖景柔和微生鏡都不由看了他一眼。藍小翅倒是明白了,點頭說:「是管事嗎?」

  肖景柔的臉色頓時有些難看。雖然她確實是管事的身份,但是這些年大小事務處理久了,很有一點已經入主微生家的錯覺。

  管事這個身份,可不能討她歡喜。然微生歧說:「嗯。」

  藍小翅似乎渾然不覺,說:「喔喔,我們可以吃飯了嗎微生叔叔,我餓了。」雖然不似閨中女兒一般穩重,倒也嬌憨可愛。

  微生歧說:「吃吧。」

  藍小翅坐在桌邊,開始吃飯。她喜歡甜食,桌上的水果珍珠甜湯很受她青睞。旁邊微生瓷卻坐著沒動,不喜歡這樣的場合。習慣了呆在狹窄的空間裡,光線昏暗,沒有旁人的視線,更不會有人打斷他發呆。

  藍小翅給他挾了一筷子菜:「快吃。」

  微生瓷只好拿起筷子,微生歧就有點滿意——還行,知道照顧我兒子。肖景柔也趕緊挾了一筷子菜給他:「來小瓷,多吃點。」

  剛剛挾過去,微生瓷避開,菜掉在桌上。陌生的客套,讓他心煩。肖景柔的笑容僵在臉上,微生歧說:「小瓷!」

  微生瓷看了他一眼,不情願地把碗推過去。多年積威,他有點怕他爹。

  旁邊肖景柔說:「歧哥,不要緊的。小瓷只是還不習慣。你不要嚇到他。倒是藍姑娘,不知是哪裡人士?父母作何營生?為什麼會出現在九微山上,又認識我們家小瓷呢?」

  藍小翅喝了一口甜湯,說:「我爹罵我,我就跑出來了。你再問我要說謊了喔!」

  肖景柔說:「可是微生世家,畢竟不是一般地方。姑娘來歷不明,我們只怕不能放心讓你留在小瓷身邊。」

  藍小翅抹抹嘴站起來,說:「好吧,那我走了。」

  轉身要走,微生瓷拉住她的手,說:「小翅膀!」

  微生歧就心軟了,這麼多年,他在石牢裡,冷冷清清,沒有眷戀過任何一樣東西。微生歧說:「天色晚了,又下著雪,你一個女兒家下山也不安全,先住下吧。」

  幾時見過,微生歧親自出言留客?景柔不敢再說話了。

  藍小翅說:「微生叔叔,你們到底誰說了算?一個讓留,一個讓走的。」有點不高興了。

  微生歧心中嘆氣,年輕時作孽太多,老來看小丫頭臉色啊。他說:「當然是我。」小妖精,我把臉給你,你可別拿去抹地。

  藍小翅說:「好吧,我聽微生叔叔的。」

  笑靨如花,竟讓人生不起氣。

  微生歧說:「趕緊吃完睡覺,明天讓小瓷帶你到處走走。」

  藍小翅往嘴裡刨飯,點點頭:「嗯!」看了一眼桌上,又挾了魚放到微生瓷碗裡。微生瓷皺眉——腥。藍小翅用筷子敲他,說:「不許挑食。」

  他終於挾起那塊魚,放進嘴裡。

  微生歧無奈——兒子啊,你這樣下去,將來恐怕是夫綱不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