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壺擁翠,入目皆是樹、藤、花、水。四季在這裡宛如不存在。
藍小翅順著繁花點綴、綠藤搭就的藤梯上去,藍翡的居所呈橢圓狀,懸在樹冠上。藍小翅滿臉堆笑——她沒能攔住耿直的森羅。
加急的示警煙火騰空而起,藍小翅像隻猴子被火燒了屁股。
藍翡手持深藍色的羽扇,倚臥在美人榻上。旁邊兩個美人兒正在幫他捶腿。
藍小翅狗腿地上前幫他倒茶,一聲「爹」喊得那叫一個奴顏媚骨、卑躬曲膝。藍翡看了她一眼,說:「我聽森羅說了,你是為了救木香衣那個蠢貨,獨闖九微山,勇氣可嘉。」
藍小翅趕緊說:「都是爹聲名在外,又教導有方。」
藍翡說:「嗯,聽說你還提醒微生歧那條老狗幻綺羅的事情,讓他父子二人冰釋前嫌。我的女兒真是個天性善良的好孩子。」
藍小翅說:「爹,他們父子二人,不影響我們大局呀。」
藍翡說:「嗯,爹也是這麼覺得。」
藍小翅狐疑:「真的?」
藍翡說:「當然了。不過我女兒既然這麼有空,跑去九微山管別人家的閒事,不如把方壺擁翠的閒事也管一下吧。」
藍小翅哀求,說:「爹……」
藍翡摸摸她的頭,說:「最近方壺擁翠環境衛生不好,你去掃掃。不要讓爹看見一片枯葉,你知道的,爹是個悲春傷秋的人。看見枯葉會心情不好。」
靠!藍小翅心裡罵遍了他七輩兒祖宗,藍翡側了側耳朵,說:「寶貝兒,爹好像聽到有人在腹誹我。」
藍小翅哭喪著臉:「我去掃地。」
你姥姥的,這麼大的方壺擁翠,全是樹、草、花,不見一片枯葉……
九微山。
微生歧很快便令步寒蟬安排下去,尋找附近最漂亮、活潑的姑娘。微生世家要找兒媳婦,簡直是應者如雲。武林中武學巔峰般的存在,連仙心閣也不放在眼裡。誰不想搭上這關係?
於是九微山便來了許多姑娘,個個花枝招展。步寒蟬特地舉行了一場燈會,燈下美人個個姿色傾城。
然後微生瓷不見了。微生歧也不能確定他是不是已經離開了九微山,反正是所有人都找不到了。
方壺擁翠,一個看門的羽人只覺得眼前一花,好半天,才看見一個人站在面前。是個約摸雙十年華的少年,一身紅衣,臉色蒼白,眼神卻十分純淨。
他嚇了一大跳——這個人什麼時候來的?
少年問:「方壺擁翠在哪裡?」聲音乾澀,字句生硬。
羽人說:「你、你、你是誰?!」
少年說:「我是微生瓷。」
羽人一聽微生兩個字,兩眼一翻白,昏倒在地。
那時候,藍小翅剛掃完地。手腳抽搐地躺在一條花藤上。聽見聲音,她伸出頭殼向下看。微生瓷早聽見花藤上有人,正想再上來問問,一抬頭,正好四目相對。
藍小翅說:「小瓷?」跳下花藤,問:「你怎麼在這裡?誰帶你來的?」
微生瓷說:「我在找你。」
藍小翅將他拉到一棵巨樹上——樹上的鳥巢狀的窩就是她的住處:「別讓人發現!你找我幹什麼?」
微生瓷說:「我想見你。可我問了很多人,他們都不說,還睡覺,很討厭。」
藍小翅拍了拍額頭,說:「小瓷,你不能跟我在一起。你得回九微山去。」
微生瓷問:「為什麼?」
藍小翅當然不會自己背鍋,推卸責任是她的強項。所以她耐心地解釋:「因為你爹不喜歡我,不喜歡我爹,他不準我們在一起。」乖寶寶,回去找你爹鬧去,啊?
微生瓷沉默了一下,說:「為什麼?」
藍小翅頭疼:「因為他認為我爹是壞人,我也是壞人,他不允許你和壞人在一起。知道嗎?」
微生瓷問:「那你是壞人嗎?」
藍小翅說:「我是啊。」
微生瓷說:「哦。」
藍小翅無語向天:「明白了就快點回去吧。乖。」
微生瓷搖頭:「我不。」
「我的祖宗!讓我爹發現你想走也走不了!」藍小翅急道,「還有,如果你爹發現你跑了,說不定會找來。到時候打起來就麻煩了。」
微生瓷說:「會給你惹麻煩嗎?」
藍小翅肯定道:「上次因為一點點事情,你爹殺了我們一半族人。如果不是我爹機智把他懟跑了,另一半也不一定保得住。」
微生瓷遲疑了一下,終於說:「很嚴重嗎?」
藍小翅說:「廢話!」
微生瓷說:「哦。」
藍小翅鬆了一口氣:「明白了就好,快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微生瓷說:「那我以後還可以來嗎?我認識路了。」
藍小翅哭笑不得:「最好不要。你要是經常來,會把羽人嚇死。你知道的,鳥都膽小。」
微生瓷很失望,但既然小翅膀說了會給她惹麻煩,他就必須離開。他慢慢往外走,藍小翅又叫住他,給了他兩瓶香丸:「這個,如果你覺得呼吸加快、不好受的時候,就聞一聞。」
微生瓷收起來,說:「嗯。」
藍小翅幫他理理衣服,說:「你有乾糧嗎?」微生瓷歪了歪頭,藍小翅只好又給他準備了水和乾糧,「好了,回去吧。」
微生瓷終於走出去,然後外面又有羽人示警了。倒不是因為羽人反應慢,而是他闖入得實在是太快了。
藍小翅罵了一聲娘,默默地去到藍翡的住處。藍翡盯著她看:「微生家十五年沒有來過羽族了。最近這一個月卻來了兩次。寶貝兒,爹對微生家的人有童年陰影。」上次他圍攻仙心閣的閣主溫謎,至溫謎重傷、愛女身死。溫謎的夫人與溫謎反目。仙心閣大怒,少年的微生歧尚有滿腔熱血,單人一劍,在羽族殺進殺出,擼掉了一半羽族人的性命。
藍翡趕回之後,用劇毒、設陷阱、發暗器、布劍陣,各種卑鄙無恥地車輪戰加偷襲,終於懟跑了他。從此羽族夾起翅膀兒老實了十五年,不敢去擼微生家一根毛。
但也正是因為如此,微生世家的武力引起整個江湖的恐慌。溫謎不得不派人嚴密監視九微山,收集微生世家的所有情報。
微生歧察覺之後,悖然大怒,從此仙心閣沒有得到過微生世家一個好臉色。
藍小翅翻了個白眼——童年陰影?她說:「是微生歧的兒子,被關了十二年,有點呆呆的。」
藍翡有些好奇:「聽說過。武力如何?」
藍小翅說:「清醒的時候輸他爹一點,但不多。發狂的時候,武力值有所增加。我在他手底下走不過兩招。」
藍翡以藍羽團扇捂著小心肝:「寶貝兒,爹好害怕。」
怕你妹啊!藍小翅說:「已經走了。」
藍翡說:「不會再回來了吧?」
藍小翅說:「這……應該不會吧?」說不準。
藍翡說:「寶貝兒,這個微生小呆既然比微生老呆還厲害,你不留下自己用,反而讓他回去了。為父十分不解。」
藍小翅無奈,說:「爹,他叫微生瓷。武功再高有什麼用,你又沒教女兒採補之術!」
藍翡說:「可是爹記得,上個月仙心閣的大弟子柳風巢差點打死了爹爹最心愛的弟子。小香衣現在還不能起床。你手握利器,卻不思復仇。真令爹費解。」
藍小翅翻了個白眼——你最心愛的弟子?當初不知道是誰一見人家受傷了就要丟出去餵狗。但是藍翡的意思還是讓她心裡一驚。
果然藍翡接著道:「你身為羽族大小姐,羽人被傷成這樣,有報仇的義務。柳風巢很厲害,而這個微生小呆看起來又很容易忽悠的樣子。寶貝兒,你怎麼能就這麼放他走呢?」
這意思很明顯了,藍小翅沉默了一會,說:「他已經夠可憐了,爹。」
藍翡微笑,說:「你同情他?是什麼時候開始,我的寶貝兒居然有如此豐富的同情心了?」
藍小翅說:「我不是同情他,可是如果我真的這樣做,會讓你蒙恥的,爹。而且爹還是羽尊呢,為什麼不去殺了柳風巢,替香衣報仇?」
藍翡說:「因為柳風巢是晚輩。爹是個講究風度的人。不過你不用轉移話題,寶貝兒,為什麼放著簡單的路不走呢?」
藍小翅說:「我不想欺騙信任我的人。」
藍翡說:「看來為父教你的,你並沒有聽進去。」
藍小翅說:「我不明白,爹,為什麼我們要作壞人呢?」
藍翡說:「因為在其他人眼裡,羽族都是十惡不赦的壞人。」
藍小翅說:「可是爹,我覺得這樣沒道理。別人覺得我們是壞人,我們就要作壞人。那如果別人覺得我們是一坨狗屎,難道我們就要成為一坨……」
藍翡說:「好了寶貝兒,爹困了。這些問題你自己去外面想,想明白了來告訴爹。」
藍小翅慘叫:「爹!!」
藍翡說:「去吧,對了,去門外東邊百丈開外的地方跪著想。」
藍小翅只好出門,向東量了百丈,媽的,是一片荊棘!!氣炸!
她跪了不多久,另一個人就來了。
藍小翅抬頭看了一眼,是木香衣。她問:「你怎麼來了?」香衣在她旁邊跪下,藍小翅說:「你傷還沒好,不用過來陪我。」
木香衣怒目:「你以為我願意!!」他前去拜見藍翡,藍翡笑得又優雅又溫柔,說:「唉呀,我最心愛的大弟子可以下地了。你上次力戰柳風巢,很英勇,為師很欣賞。但是你有一件東西丟在外面,忘了拿回來。為師不太滿意。」
木香衣當然就問:「什麼東西?」
藍翡溫柔地說:「你把為師的臉丟在外面了。」
木香衣就乖乖地滾過來了。
木香衣的來歷,說來可笑。
不老坑的木冰硯當初也是與雲采真齊名的兩大神醫,看的病多了,終於遇到醫鬧。妻兒全數被殺。木冰硯悲憤之下,在井水中下毒,幾乎屠城。
然後他在歪脖子樹下上吊自盡,卻正好遇上藍翡。藍翡制住他,從四面八方欣賞了一遍他的悲痛欲絕,然後命人給他灌藥,連派了數十個青樓女子軟硬兼施,與他夜夜春宵。並且放話道——誰為木神醫生下一男半女,出黃金五萬兩。
一時之間,這些女子個個如狼似虎。終於有人搶先一步,懷胎十月,生下了木香衣。
木冰硯悲憤、木冰硯痛恨,木冰硯恨不得手撕了藍翡。可是他打不過藍翡……
他當然不會認這個兒子。可是藍翡更絕,木冰硯剛說了一句不要,他隨手把孩子扔湖裡了。木冰硯只有一瞬間的反應時間。
他當然是把孩子撈了起來,可是帶著小香衣,他哪也去不了。上次屠城之後,仙心閣還在追殺他呢!
他只有投靠藍翡,平時給羽族治點頭疼腦熱、禿毛掉毛什麼的。順便研究點毒藥毒針,再種點花花草草來創收,勉強渡日。
至於木香衣,他是不認的,更不以父子相稱。所以木香衣也不認他,對外只稱師從藍翡。
這次木香衣被柳風巢重傷,原以為已經沒了氣息,倒是木冰硯大顯神通,又給救了回來。微生歧只道是木冰硯也不過如此,連個經脈都要自己出手來續。他卻不知道這是要保證木香衣的功力不打折扣。
藍小翅說:「過幾天,我們去找柳風巢。」
木香衣說:「他很厲害。」
藍小翅一甩流海,說:「再厲害也得給他一點顏色看看,不然還真敢欺負我家的鳥!!」
正說著話,羽族的賬目主薄白翳捧了賬本過來:「大小姐,這是這個月的各項進賬收支。請您過目。」
藍小翅翻了個白眼:「我說翳叔,你真的沒看見我跪著嗎?既然你知道我是大小姐,現在我跪著你站著,你覺得這樣好嗎?是不是還要我給你磕一個啊?你們這群沒良心的!!」
白翳說:「哦。」然後和她面對面跪下:「大小姐,這是這個月的各項進賬收支,請您過目。」
藍小翅氣得:「你要跟我夫妻對拜啊?拜託,你身為一個主薄、羽族智囊!你能不能有點腦子?」
白翳說:「腦子?我們羽族哪有那玩意兒。」
藍小翅氣炸了肺,白翳卻又說:「大小姐,我知道這樣不好。但這是羽尊的吩咐,我們也不敢違抗啊。」
藍小翅嘆了口氣,說:「翳叔,你至少可以捧著這些賬本去找我爹。我爹肯定讓你捧來給我。這樣你就可以提醒他我還在這裡跪著了啊。」
白翳說:「哦。是屬下考慮不周。」
離開。
不一會兒,去而復返。藍小翅滿眼希望的小星星,白翳在她面前搭了個小桌板。然後把賬本放在小桌板上,推到她面前擺好。
藍小翅吐血:「我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