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將計就計

  溫謎沒有注意這邊的動靜,他在看青瑣,明知道直視無禮,可終究還是……

  他移開視線,上前行禮道:「慕丞相、青瑣……夫人。遠來是客,上山再敘吧。」

  慕流蘇把藍小翅交到青瑣手上,兩個男人視線交鋒,有一種刀劍相擊、火光迸濺之感。

  青瑣沒理他們,握著藍小翅的手,她五指顫抖。身邊的孩子已經跟她差不多高了,偏纖瘦,卻很健康。五官是她想了千遍萬遍也沒有想出來的模樣。

  她伸出手,想把這孩子摟進懷裡,可是她不敢,怕拒絕。怕聽到一切會讓她傷心欲絕的話。

  相思穿了腸,於是患得患失,生怕相見又只是美夢一場。

  藍小翅看著她的眼睛,一模一樣的大眼睛裡,她明白這真的是她的母親。

  她輕聲說:「娘。」

  溫謎腳步微頓,這聲可比叫他有誠意多了。青瑣捂著嘴,不讓自己哭出聲音。許久,她說:「再叫娘一聲。」

  藍小翅乖乖地又叫了一聲:「娘。」

  青瑣驀地抱住她,十五年的穿腸相思,崩潰在一剎那。藍小翅伸手回抱她,說:「小時候爹有個侍妾,叫浮翠。」

  青瑣說:「爹?」一瞬反應過來,明白她說的藍翡。藍小翅說:「她對我很好,有什麼好吃的好玩的都想著我。我覺得她就是我母親。後來她生了個弟弟,有一天她不在,我到她房裡玩,看見弟弟在睡覺。我趴在搖籃邊逗弟弟玩。然後她回來,那時候她看我的眼神……讓我知道她不是我母親。永遠都不會是。」

  青瑣心如刀割,藍小翅說:「剛才,我看見你的眼睛。我想,這才是從小到大,我一直渴望、希冀的吧。」

  青瑣想說話,幾度泣不成聲。慕流蘇腳步微頓,跟溫謎互相看了一眼——這小東西,很會打感情牌啊。得知藍小翅是青瑣的女兒之後,他就派人去過羽族收集消息。

  這小東西在羽族混得可不慘啊。羽人提起大小姐,那神情可不是提起一個慘兮兮的小姑娘。藍翡的愛妾在她面前跟孫子似的。

  溫謎說:「孩子在我這裡最好,你應該知道。」

  慕流蘇說:「是不是最好,十五年前已經驗證過。我雖然是繼父,不過我養孩子還是比你走心。何況還有她母親會幫忙。」

  溫謎面色微沉,說:「羽族並不死心,相府足以防禦嗎?」

  慕流蘇心裡也正是擔心此事,相府護衛再如何森嚴,也不能跟這些江湖門派相比。如果羽族有心截人,那可是攔不住。

  溫謎說:「留她在我這裡。」

  慕流蘇笑,說:「我說了不算,你知道的。」

  好吧,當朝丞相慕流蘇,不貪財不戀色,唯一缺點,懼內耳。溫謎只得說點實際的:「微生歧你知道吧?他到太極垂光,向小翅提親了。」

  慕流蘇有點頭疼了,說:「微生歧?三十老幾了吧?年紀會不會太大了?」

  溫謎無語:「替他兒子。而且他們現在還呆在太極垂光,不願離開。」

  慕流蘇雖然極少涉江湖事,但並不等於他不瞭解江湖。幼帝還小,他輔政,總是什麼都要知道的。當下說:「如果你能說服青瑣,孩子留在哪裡,我沒意見。」

  微生世家的人最好還是不要招惹了。不服管束,偏偏又武功高強——那是真的高強。

  溫謎說:「我明白,只要你不是為了討好青瑣,百般設計帶走小翅就好。」

  慕流蘇說:「討好兩個字太難聽了,我對她一片真心日月可鑑。不過身為男人,討好自己夫人是天性。」你看你沒這種天性,可不就沒了夫人。只是想想,沒說出口——有婦之夫呢,最好不要激怒光棍。

  一行人進入仙心閣,藍小翅帶青瑣回房梳洗,母女倆說不完的舊事閒話。藍小翅將當年的事問了個七七八八,問:「我爹當時把我和柳風巢一起扔出去,是把柳風巢扔到溫……呃,」怎麼好像有點不對,她說:「扔到溫閣主面前了吧?」

  「溫閣主?」好稱呼,青瑣哭笑不得,說:「嗯。」

  藍小翅說:「他故意的。」他明知道,以溫謎的個性,不可能無視眼前的柳風巢,而徑直去搶奪自己的女兒。他也故意將還是嬰兒的她拋出,說出最刺激溫謎的話。令溫謎搶奪不能,最後狠心下手。

  青瑣說:「所以,小翅,聽到你叫他爹,娘心如刀割。」

  藍小翅說:「我知道。我知道這老傢伙壞,沒想到他這麼壞……」難受,想哭。她問:「他為什麼要幹這種缺德事?他是不是喜歡你啊?」

  青瑣苦笑,說:「哪有的事。羽族……羽族特徵,男兒背生雙翼,可以飛翔。女兒卻是明眸善睞,清麗動人。羽族男兒在普通人看來是妖怪、是異類。但是女人卻正好符合普通人對美人的定義。」

  藍小翅歪了歪頭,青瑣輕撫她的長髮,說:「羽族一向以女兒外嫁為恥。當年娘本來就反對藍翡承繼羽尊之位,後來又嫁給溫謎,身為羽尊的藍翡當然會破壞、反對。」

  藍小翅說:「那他純粹就是為了搗亂啊!」更傷心了。

  青瑣攬住她,說:「小翅,他真的不是好人,你答應娘,以後陪在娘身邊,不要再回羽族了。」

  藍小翅遲疑,然後輕輕點頭。

  青瑣堅持要帶走藍小翅,慕流蘇當然是無條件堅持。溫謎最後只得勉強同意。微生歧找到溫謎,怒道:「你這是什麼意思?」藍小翅若是住到相府,他們可沒理由跟去。而且也不會想去那種深宅大院。

  溫謎說:「歧兄來得正好,溫某正有一事,想請歧兄幫忙。」

  微生歧怒哼,沒了藍小翅,你溫謎有什麼可幫的!哼!

  心思寫在臉上,溫謎苦笑,說:「小女答應同她母親前往相府,恐怕是想重返羽族。」

  微生歧說:「她明知道藍翡是個壞人,害得你們夫妻分離、骨肉失散,為何還要回到羽族去?」

  溫謎說:「十五年撫育之情,並非幾句話可以動搖。但是現在,有一個辦法可以留住她。只是需要歧兄幫助。」

  微生歧倒也不推辭,為了兒子能娶上媳婦兒嘛,有什麼辦法。他說:「講。」溫謎附到他耳邊,一陣輕語,微生歧說:「那有何難,幾個羽族雜碎而已。」

  溫謎拱手:「那就拜託歧兄了。」

  青瑣在太極垂光歇了一宿,慕流蘇當然是寸步不離,鞍前馬後,直將她當作女王一樣,無微不致。

  藍小翅問:「他這是平時都這樣,還是做給溫閣主看啊?」

  青瑣失笑,嗔道:「看你,惹孩子嘲笑了。」

  慕流蘇絲毫不以為恥,說:「你以後若能找個爹這樣的丈夫,再偷著樂吧。」

  正說著話,外面有人道:「小翅膀。」是微生瓷。

  藍小翅忙打開門,微生瓷站在門外,涼風透衣,更顯削瘦。藍小翅把他放進來,說:「過來怎麼也不加件衣服,看著就冷。」房裡沒有男人的衣服,隨手找了件自己的裘衣遞給他。

  微生瓷乖乖地披上,慕流蘇和青瑣都已經站了起來。微生少主前來,他們當然是標準的外交禮儀。

  藍小翅卻只是說:「叫慕叔叔、青瑣阿姨。」

  微生瓷乖乖地叫了。慕流蘇是受寵若驚,我去,微生世家的人什麼時候這麼聽話了?

  青瑣卻若有所思地看看藍小翅,又看看微生瓷。雖然點頭回應,然則當著微生少主的面,卻是不好再聊私話。

  場面一時有點冷,藍小翅卻似乎並不覺得,捂著微生瓷的手搓了搓,見他確實並不冷的樣子,才指著一個座位,說:「那邊坐著,我跟我爹、娘聊會天。」

  微生瓷於是乖乖坐好,青瑣說:「少主跟小女很熟?」

  微生瓷皺眉,藍小翅接話:「娘,他不喜歡跟人聊天。不用理他,我們說我們的。」說著話,卻是給微生瓷倒了一盞熱熱的甜茶。

  微生瓷喝著茶,竟然是真的坐在她身邊,一聲不吭了。

  好在慕流蘇跟青瑣也素來聽說過微生家的人性情古怪,這時候倒是沒有太驚異。可是說話卻終究是覺得不方便了。

  慕流蘇看看微生瓷——小子,你不覺得你打擾到我們談話了嗎?

  微生瓷低頭喝著甜茶,根本就沒有朝任何地方看,也似乎沒有注意任何人。他就是來看看小翅膀,管誰在這兒,跟她說什麼呢!

  打擾,怎麼會打擾。你們想說什麼,就說啊。又沒有封住你們的嘴!

  慕流蘇和青瑣無奈,只好說:「天已不早,我兒先歇下吧。明日娘去向溫閣主辭行,我兒跟娘返回相府。」

  藍小翅說:「好呀。」

  青瑣摸摸她的頭,轉頭又看了一眼微生瓷——小子,你雖然是微生家的少主,也不能深更半夜賴在我女兒這裡不走啊!

  可惜,小瓷沒有絲毫這樣的覺悟。

  青瑣只有說:「天晚了,微生少主也跟我們一起離開嗎?」

  她是小翅膀的母親,不好不答的。所以微生瓷終於勉強說:「我不。」

  慕流蘇與青瑣互相看了一眼,都清晰地在對方眼裡看到了一個靠字。你深更半夜賴我閨女房裡,是要幹嘛?

  藍小翅說:「爹、娘,你們先走吧。小瓷一會兒我送出去。」

  青瑣說:「小瓷。這孤男寡女的,傳出去對你不好。」

  藍小翅說:「娘——」有點不喜歡聽這一套。青瑣只得說:「那我們再坐坐。」

  慕流蘇當然是貼身陪同,能夠陪伴夫人,哪怕只是聽她跟藍小翅閒聊,也是一件樂事。他轉過頭,看見微生瓷也無所事事,只是偶爾藍小翅說話,他會看上一眼。

  呵,小子,你也覺得陪伴美人是件樂事嗎?慕流蘇反正閒著,開始盯著微生家的少主看。

  四人一坐就是一宿,青瑣是真的累了。但是微生瓷不走,她總不能留女兒與他獨處一室。微生瓷倒是神采奕奕——他坐著還可以行功呢,內力運行一個周天,睜開眼睛看看藍小翅。

  拿她下飯似的。

  慕流蘇心疼壞了,給青瑣捏了捏肩,青瑣輕輕打了一下他的手,示意別在孩子面前肉麻。笑容卻是無奈中帶著一點甜蜜的。

  藍小翅被惡狠狠地塞了一把狗糧,當即白了一眼慕流蘇。慕流蘇發覺了,說:「見面禮。」

  青瑣終於笑起來,聲若乳燕黃鶯。藍小翅終於給了一點面子,說:「爹你真的很喜歡我娘嗎?」

  慕流蘇說:「還不夠明顯嗎?」

  藍小翅問:「這麼多年了,還是和當初一樣喜歡嗎?」上次她問柳風巢是否世間真有愛情這東西,可以感天動地。柳風巢說不明白,不知道慕流蘇能不能說明白。

  真愛一個人是什麼感覺?

  是否第一次見面就驚為天人,從此生多少年,愛多少年?

  她打算問,微生瓷將手搭在她肩上,一股溫暖瞬間包裹了她。藍小翅覺得很舒服,索性一歪身子,靠在了他身上。

  青瑣嗔道:「小翅!」伸手去撥,瞬間就連正為她捶肩的慕流蘇都感覺到那種暖流。從內而外地,驅走了春與夜的輕寒。

  慕流蘇翻了翻白眼——呵,小子,會武功了不起哈?

  第二天,青瑣帶著藍小翅向溫謎辭行。

  溫謎嘆息,說:「我派人送你們。」

  藍小翅好奇:「派誰呀?」

  溫謎說:「一個很合適的人選。」小丫頭你架子真大,真的。

  藍小翅得知這個人選是誰的時候,也是這麼覺得的。

  微生歧一直把他們送出太極垂光,藍小翅崩潰:「微生叔叔!你老實說,溫謎是不是有什麼陰謀!」連溫閣主都不叫了!

  微生歧說:「哼!」讓你跟著我兒子,你居然想跑回羽族?老子斷了你的後路!

  藍小翅無語,也知道他說不通。她當然知道,青瑣夫人能夠這麼快得到消息,肯定是羽族在中間通風報信。

  至於為什麼,那還不簡單嗎,離開太極垂光,相府的人能留住她?

  但是藍翡一定不知道微生歧在這裡。微生家的人擱哪裡都是意外,當初自己暗襲柳風巢的時候如果知道他會來,也不至於被逮住了。

  藍翡不會親自來,現在監視這邊動靜的一定是木香衣。以他那衝動的性子,不用想都知道後果。

  藍小翅說:「我不出去了,我就留在太極垂光!留在仙心閣!」

  青瑣微怔,果然,她是想回羽族去。我的寶貝,該如何讓你真正回到我身邊?

  微生歧的反應,就是拎起她就走!

  相府的車駕開始起行,很快離開太極垂光。藍小翅一路連聊天的性致都沒有了。木香衣,雖然微生歧收起了九微劍,但是你能不能有點眼色。

  外面打鬥聲起,瞬間又平息。好吧,你當然沒有。

  慕流蘇站在青瑣身邊,說:「你現在相信,她更需要仙心閣的幫助了嗎?」

  青瑣沉默,是的,她已經知道了。慕流蘇輕輕擁住她,說:「不要難過,任何時候,只要你想見她,我都陪同。」

  青瑣握住他的手,說:「我……」多想久住太極垂光,可是她終究沒有提這樣的要求。那是慕流蘇最不願的事。他與溫謎是後天的冤家,不願青瑣在他身邊多呆一刻。

  慕流蘇微笑,說:「我們回去,想必溫閣主也是不好趕人的。」

  青瑣笑笑:「你朝中事忙,這樣耽擱,沒事嗎?」

  慕流蘇以額頭貼了貼她的臉頰:「為了夫人,赴湯蹈火尚且再所不辭。何況耽誤幾天無聊雜事。」

  青瑣低下頭,說:「我們還是先回去吧。我相信,溫謎會好好照顧她的。」

  慕流蘇擰起眉毛,青瑣笑,說:「昨日臨走時,他讓我留下小翅膀。語氣很真誠。」

  花期將盡的櫻花下,昔日恩愛璧人並肩而立,他說:「青瑣,把小翅留在我身邊。」她問:「憑什麼?」

  他說:「求你。」

  呵,哀求。平生未有。

  外面侍衛稟報:「相爺,抓住羽人一名!」

  慕流蘇不悅:「一人?!」你們他媽的就抓住了一個?哦不,你們只抓住一個,是因為微生歧只抓住了一個——微生歧只抓住一個,是因為微生家主是有身份的人,不是隨便抓鳥的。那如果他不在,你們豈不是一個都抓不住?

  外面侍衛也很無辜,這些個羽人,特麼的他們會飛啊!!

  微生歧根本沒有制住木香衣,沒有點穴,也沒有捆綁——他在這裡,木香衣跑得掉?!

  木香衣灰溜溜地看了一眼藍小翅,藍小翅一臉真誠:「微生叔叔,你能不能替我把他打死?」

  微生歧說:「不能。有失身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