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小翅的生日宴有點尷尬,慕流蘇略微皺眉——他所見多是官宦之家的大家閨秀,哪有敢這樣說話的?
藍小翅看見他的表情,湊過去,討好著笑:「慕爹爹。」
慕流蘇嘆了一口氣,說:「乖女兒,不管你用什麼方法,這次爹是再拿不出十萬兩黃金了。畢竟爹是個清正廉明的好官。」
旁邊青瑣以袖掩唇,只是偷笑。
藍小翅一臉委屈:「慕爹爹你怎麼可以這麼對我呢?再說了,你上次送來的金子我毛都沒有摸到一根啊!」
慕流蘇說:「是嗎?那爹心裡好受多了。」
滿桌皆笑,藍小翅不幹了:「你這個人怎麼可以這樣?就這樣還為人父呢!」
慕流蘇說:「畢竟當你的爹還沒幾天,為父也正在學習。」
藍小翅眨了眨眼睛,突然問:「你們什麼時候來的?」
慕流蘇愣了一下,說:「知道你生日在即,你娘上次回去就開始準備了。我們來得很早。」
藍小翅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心裡突然閃過一個念頭——如果是前幾天就到了,那麼給鰭族皇子金漱石下毒,也是來得及的吧?
她眼神有異,旁邊青瑣問:「怎麼了?」
藍小翅說:「沒。小瓷,你怎麼不挾菜?」說著話給微生瓷挾了烤羊肉,微生瓷習以為常,微生父子吃飯的時候都不喜歡說話。想來小時候家教都嚴。
所以微生歧已經瞪了藍小翅好幾眼——官宦之家設宴,女眷都是單開酒席。江湖之家也就罷了,沒那麼多規矩。可你在飯桌上就不能消停一會兒?
藍小翅看了他一眼,嘆了口氣:「微生叔叔,你再瞪我眼珠就要鼓出來了。來,吃完這塊烤肉,回去給小瓷找個三從四德的媳婦兒,啊?」說著話給微生歧也挾了一塊肉。
微生歧怒目:「你要是不來勾引我兒子,我還用你說?!」
這話不太妥,慕流蘇說:「微生家主,難得一見,我敬你一杯吧。」勾引一詞對女孩來說還是太難聽了。他也知道微生家的人直來直去,所以並不生氣。但是卻不想他再繼續說下去了。
那邊藍小翅說:「你這話就不對了,小瓷是狗哇?我給塊肉就跟我跑?」微生歧氣得,她卻又笑嘻嘻地說:「說起來微生叔叔也不過三十幾歲,自己找個媳婦也能傳宗接代嘛。對了,我看那個薛可心就很不錯,聽說微生叔叔也十分有意,要不要溫閣主找人作媒啊?」
微生歧瞪著一雙眼睛,默默地拿起酒盞,瞪慕流蘇——愣著幹什麼,你不是讓喝酒來著?!
慕流蘇是真愣住,然後趕緊拿起酒盞,二人對飲。
藍小翅笑得不行,微生歧別看平時端著個絕世大神的架子,一提女人就慫。
青瑣失笑,轉頭輕聲道:「小翅,不許調皮。」
不一會兒,溫謎過來,說:「跟爹過去,向叔叔伯伯們敬酒。他們大老遠過來,你身為晚輩,不可怠慢。」
藍小翅嘆了一口氣,拿了個杯子過去,這次她生辰,溫謎帖子發得遲,而且只發了近處。但是一場宴席,來的也有數百人。而且都是江湖名流。
慕流蘇心裡也是暗驚——仙心閣的勢力、溫謎的影響力,真是不可小視。
藍小翅倒了酒,溫謎說:「茶!」混賬孩子,你這一輪喝下來,不得醉死啊?
藍小翅卻不理他,徑直過去,先到蜀雨青楓化成雨化掌門這一桌,一臉甜甜笑意:「化伯伯,侄女敬您一杯。」
化成雨趕緊站起來,連聲道:「賢侄女不必多禮。好不容易回到你爹身邊,可要聽他的話啊。」
藍小翅說:「那是當然的,侄女不懂事,日後還要承蒙化伯伯多多指點照看。」
二人相談甚歡,然後她跟桌上另外十幾個人打招呼,一桌共十六人,她能清楚叫出對方姓名,辨別身份,無一錯漏。
溫謎跟柳冰岩、丁絕陰、談追、古鶴影四大長老互相看了一眼,眼裡都是掩飾不住的驚詫。
丁絕陰說:「不愧是閣主的女兒啊。」溫謎的記憶力便是超高,擁有過目不忘之能。
溫謎笑笑,說:「就是有些淘氣。」話語間卻還是有些驕傲,比自己人誇獎更暖心。
慕流蘇也正看著,半晌說:「她記憶力很好。」
微生歧怒哼一聲——記憶力不好能一刻鐘記下一整本《奇經譜》嗎?他說:「女子無才便是德。」
青瑣看了他一眼,一句老古板忍著沒說。慕流蘇輕笑,說:「微生家主,當著母親說女兒壞話,會被嫌棄的。」
微生歧這才想起,桌上坐著藍小翅的親生母親。他立刻問:「藍小翅的親事,到底是你作主還是溫謎作主?」
青瑣苦笑,知道這個微生家主格外耿直,她只好說:「這個……要看孩子自己的意思。」
微生歧不悅:「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成親還要看孩子意願的事情?」
慕流蘇和青瑣都看了一眼微生瓷,心想你不看孩子的意思,還父子二人一齊賴在仙心閣,狗皮膏藥似的撕都撕不下來……怕他惱羞成怒,沒敢說。
藍小翅到了迦隱這一桌,見只有他一人。似乎無人願意跟暗族同席。她坐下來,問:「為什麼沒有人願意跟你坐一起啊?」迦隱還沒說話,她又眨眨眼睛,說:「一定是因為你太英俊了,畢竟貨比貨得扔啊。」
「哈哈。」迦隱笑出聲來,說:「我敬溫小姐一杯。」
藍小翅擺擺手:「藍。」
迦隱說:「看來小翅姑娘還是更喜歡羽族大小姐的身份。」
藍小翅說:「畢竟我爹很小氣。」
迦隱取來茶盞,給她倒了茶水,說:「小姐通透,請。」
藍小翅正喝著茶水,微生歧目光可是一刻不離地盯著呢。當下就瞪微生瓷:「混賬東西,你還坐在這裡幹什麼?」
微生瓷莫名其妙——我不坐在這裡,應該坐在哪裡?地上嗎?
微生歧簡直是恨鐵不成鋼,怒道:「去跟著藍小翅!」
慕流蘇和青瑣簡直是一臉哭笑不得,但是微生瓷還是樂意的,當下起身,左右看了一下,來到藍小翅身邊。
藍小翅說:「咦,小瓷,你怎麼過來了?來,坐。」
微生瓷在藍小翅身邊坐下來,藍小翅看了一眼微生歧,不用想也知道是他把兒子趕過來的。微生歧當然察覺到她的目光,冷哼了一聲。
藍小翅給微生瓷找來碗碟,說:「來,吃點東西,不理你爹。」
迦隱饒有興趣地看著微生瓷,說:「微生世家的人?」
藍小翅說:「是啊,微生少主微生瓷。原來迦隱公子不曾見過嗎?」
迦隱說:「曾與微生鏡有過一面之緣。其他並不識得,微生世家的人極少離開九微山。」
藍小翅說:「是啊,這隻確實更少出來。」
迦隱說:「小姐跟他關係倒是親密。」
藍小翅給微生瓷倒了茶水,把酒盞拿開些許,說:「他比他爹個性好。」
迦隱看著微生瓷,若有所思。
及至宴罷之後,溫謎與四大長老忙著送客。有些客人路途不便,在太極垂光住上一晚也是常事。他們也需要安排住宿。藍小翅是不管這些的,宴席一結束,就回到自己房間。
青瑣與慕流蘇一起離席,這時候說:「今晚,我想陪陪女兒,恐怕要怠慢慕相了。」
慕流蘇笑意漸深,說:「罷了,本相被冷落也不是一回兩回了,晚上讓溫閣主上幾隻蟹送到我房裡,蘸心中一碟醋。」
青瑣也跟著笑,說:「一把年紀了,還這麼貧。」
慕流蘇說:「本不覺得老,看見孩子,才覺得年紀是不小了。」說罷,緊了緊與青瑣交握的手,說:「你去吧。」
藍小翅倒在床上,賀雨苔正看著房間裡的八個大箱子驚嘆:「慕夫人給你帶了這麼多衣服!你這是要穿幾輩子啊!」彎腰打開另一個箱子,說:「天啊,還有這麼多首飾。」
她父母在時,賀家也算是大家,但是也沒有給女兒準備這麼多衣物的。她拿了一個釵鐶,正要試試,青瑣從外面進來。
賀雨苔一張圓頓時紅透了:「青、青瑣夫人。」
青瑣笑笑,拉著她道:「雨苔吧?聽聞小翅跟你住一起,她調皮,這些日子,承蒙你照顧。」
賀雨苔看了一眼藍小翅,終於有些不好意思,小聲說:「其實她也很照顧我。」
大字型攤在床上的藍小翅說:「呵,算你還有點良心。」
賀雨苔白了她一眼,青瑣笑意溫柔,說:「好孩子,我給你也做了幾件衣服,來,你試試合不合身。」說罷,打開另一個箱子,拿出幾件淺色的衣裙。看大小款式,確實是專門為賀雨苔做的。
賀雨苔眼圈紅了,直到這時候,才真正覺得羨慕——如果自己的娘親還在,知道自己跟閣主的女兒住一起。一定也會為她備下許多禮物,免得自己女兒受委屈吧?
她低頭試著衣衫,藍小翅沒有說話,如果當年,她不亂玩定風鈴,羽族毒荊棘的種子不會被刮得到處都是。第二年藍翡也不需要抓奴隸前來收割荊棘。
仙心閣也就不會派賀雨苔的父母等人前來解救奴隸,那麼也許賀雨苔的父母現在還好好活著。
衣衫上身一試,居然非常合適。賀雨苔咬著唇,臉上勉強笑著,眼眶卻是紅的。青瑣說:「真的合身呀,年紀輕就是好,穿什麼都好看。」
賀雨苔勉強笑笑,說:「夫人跟小翅一定有很多話說,今晚我跟閣主稟報一聲,去客房住下了。」
說完,起身出去。
青瑣回過頭,看了一下床上的藍小翅,說:「她很難過,娘做錯了什麼嗎?」
藍小翅說:「沒有,她只是嫉妒了。」
青瑣說:「傻孩子,快起來,我們試試這件衣服。娘覺得你穿上這件一定最好看。」
藍小翅坐起來,青瑣看了一眼她臉上的面具,自從到了太極垂光,就見她一直戴著。只以為是她長在藍翡身邊,喜好這些奇怪的珮飾也很正常。何況這面具製作精巧,一看就不是普通人的手藝。
這時候她只是說:「在房裡還戴著面具幹什麼,來,拿下來。」
藍小翅說:「呃,還是戴著吧。」
青瑣說:「小翅,這些飾物好看是好看,在羽族,或許也沒什麼。但是在正道看來,無端戴著面具,還是會有些奇怪。」
藍小翅說:「不戴就更奇怪了。」
青瑣問:「怎麼了?」
藍小翅含糊道:「呃,臉上出了一點問題。」
青瑣表情凝固了,半晌問:「什麼問題?」上前幾步,把藍小翅臉上的面具摘下來。離得近,藍小翅清晰的看見她美眸中的怒火。她幾乎是吼出聲來:「這是怎麼回事?」
藍小翅說:「被人偷襲,中了毒,一時半會兒還解不了。」
青瑣連淑女形象都不要了:「溫謎,哈,他就這樣照顧女兒?!」一轉身,像頭髮怒的雌獅,衝出了房間。那時候溫謎剛送廣雲山的新門主出去,回頭就見青瑣過來,一臉震怒。
溫謎還沒說話,臉上啪地一聲,挨了一記脆響清亮的耳光。
四大長老都驚住,青瑣指著他的鼻子:「你讓我把女兒留在仙心閣,就這樣照顧她?!」
溫謎捂著臉,看了一下柳、丁、談、古四大長老,問:「你們能不能先迴避一下?」
四大長老不知道該上前勸架還是為有人竟也毆打仙心閣閣主而憤怒,所以他們只好低下頭偷著樂了。這時候見溫謎出聲了,柳冰岩說:「是。」
丁絕陰說:「青瑣夫人,你看這光天化日的,你在仙心閣山門之下扇他耳光,也太有辱仙心閣門面了。要不那邊有個小樹林……」
古鶴影說:「還是別了,那個小樹林裡葬著前閣主,別把他老人家氣活了。」
談追說:「小樹林邊兒上有個山洞,山洞出去還有條小路,夫人打完他,他還可以悄悄摸回仙心閣,是個掩人耳目的好地方。」
溫謎一臉無奈,說:「謝謝你們提醒,你們可以走了嗎?」
四大長老繼續回去送客,溫謎真的往小樹林裡走,畢竟讓人看見還是太不妥了。等附近不會有人經過了,他終於說:「你如果還沒消氣,可以再來幾下。但是青瑣,那只是個意外。我也不知道會這樣。」小東西真的太能闖禍了,仙心閣賠了多少良田。
青瑣說:「你如果不會教養,我帶她走。」
溫謎說:「青瑣,我只有她了。這次我廣宴賓朋,也是希望裡面有擅歧黃之術的朋友,跟采真一起再研究一下,看看能不能找出解藥。」
青瑣說:「我曾經相信過你。不止一次。」
往事歷歷在目,兩個人都沉默了。
客房,慕流蘇真的要了一隻肥美的螃蟹,煮得通紅通紅的。
他在桌前坐下來,外面有人輕叩房門,聲音非常低。慕流蘇說:「進來。」
門推開,一瞬間,燭台熄滅。慕流蘇說:「呵,這樣一點光也討厭嗎?」
來人到他對面坐下,說:「相爺相邀,是有何事?」聽聲音,竟是迦隱。
慕流蘇食指輕撫桌上的螃蟹,說:「仙心閣丹崖青壁這威嚴,猶勝朝廷公堂了。」
迦隱說:「仙心閣,本來就是江湖首領,無冕之王,莫過於此。」
慕流蘇說:「所以,陛下對此有點小意見。」
迦隱欠了欠身:「願聽慕相差遣。」
慕流蘇說:「整個暗族,你是最懂事的人,不枉本相一力扶持。」
迦隱說:「慕相也很有眼光。」
慕流蘇輕笑,說:「羽族藍翡最近也越來越不聽話了。」
迦隱說:「羽族只有一個大小姐,藍翡若死,會亂。」
慕流蘇說:「誰說羽族只有一個大小姐?」
迦隱不解,慕流蘇緩緩說:「羽族還有一個非常優秀的人,可以作他們的領袖。」
迦隱說:「誰?」
慕流蘇不說話,迦隱突然想起來,說:「聽說慕相有一子,也是羽人。」
青瑣所生,當然也是羽人。
慕流蘇說:「他會有朝廷支持,溫謎也不會反對青瑣的兒子,所以他不僅是羽人,而且會是最優秀最能幹的羽族首領。」
外面晚風輕送,吹來夜來香的氣息。迦隱裹緊了黑色的鬥蓬,如同一團夜霧,離開房間。守衛根本不能發現。
他行出不遠,突然身邊有人說:「迦隱公子。」
迦隱愣住,夜霧化為人形,他手中傘收,月光照在他身上,如同暗夜鬼魅。藍小翅一張笑臉燦爛無比:「大晚上的,公子竟有興夜遊。」
迦隱說:「小姐怎在此地?」
藍小翅說:「公子在此呀,我有沒有這等榮幸跟公子同遊呀?」
迦隱向她伸出手,藍小翅搭手上去,只覺身影一輕,鬥蓬將她裹住,身輕如霧。在無邊月色之中,霧若乘光,兩旁皆是倒退的草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