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0 章
黃毛丫頭

  第一場,柳冰岩對郁羅,當然是輸了。柳冰岩臉色很不好看,溫謎拍拍他的肩膀,說:「是我的錯,不怪你。」

  柳冰岩說:「我技不如人,如何是你的錯?我只恨自己學藝不精。」

  溫謎說:「不要這樣,你已經做得很好。」

  柳冰岩說:「你永遠都是這樣,從小到大,從來沒有責備過我。」

  溫謎替他擦去手上的血珠,說:「你從小就很努力,我們都知道。」柳冰岩母親早逝,繼母進到柳家之後,偏寵自己的兒子。天之驕子,忍不得氣。他經常跟繼母的兒子發生衝突。

  因此也更為父親不喜。

  柳家大多數都是父親先行傳藝,父親的漠視,讓他的底子很差。他滿腹怨氣,只覺得是父親和繼母不對。直到遇到溫謎。

  人沉於淵,如不自救,怨恨旁人又有何用?

  此後他開始刻苦練武,最終成了柳氏一族中舉足輕重的人物。最後被推上太極垂光,成為仙心閣四大長老之一。等到他有了合適的繼承人,就會退回家族出任族長。

  他垂下頭,又想起那些年溫謎偷偷過來糾正他的基本功法。他總是令他為難。

  溫謎看見他的眼神,已經知道他難受。他笑著說:「別讓孩子看見你這垂頭喪氣的樣子。」

  柳冰岩看了一眼柳風巢,終於振作了一些。旁邊慕流蘇說:「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還是想想對策要緊。」

  溫謎想了想,說:「下一場明天再比。」

  慕流蘇過去,跟五位證人說了。五個人均點頭,藍翡看了藍小翅一眼,藍小翅說:「溫閣主打算搬救兵了。」

  藍翡臉色難得凝重了一下,說:「仙心閣裡如果真要找出另一個可以戰勝森羅的高手,恐怕不難。」

  藍小翅說:「下一場應該仙心閣先出比武人選。我們先看看情況。」

  藍翡沒有表示,藍小翅說:「爹,溫閣主說你用孩童試藥,真的假的?試什麼藥?」

  藍翡說:「寶貝兒,你怎麼可以聽信他的話?他還說爹殺自己父母是禽獸不如呢。」

  藍小翅說:「那我這麼問吧,如果我們輸了,你會不會同意仙心閣盤問名冊上的那些孩子?爹,那些孩子還活著嗎?」

  藍翡輕嘆了一口氣,說:「這個是大人應該關心的事,寶貝兒。」

  藍小翅嚇唬:「小瓷在這兒啊,你不說我要讓他陪我去羽藤崖下自己看啦!」

  藍翡啼笑皆非,過了一陣,終於說:「走吧,路上跟你說。」

  幾個人原路返回,微生歧在仙心閣,卻對自己兒子說:「你不是要去找藍小翅嗎?」

  微生瓷看了看他,目光猶疑,微生歧是認命了——孩子都有了,有啥好說的。自己兒子養成這樣,要是孫子再養不好,真的要死不瞑目了。所以他說:「去吧,一家人在一起總是最重要的。」

  微生瓷問:「你呢?」爹也是一家人。微生歧心中一暖,說:「爹先在這邊,看看情況。」

  微生瓷這才道:「嗯。」

  他疾行幾步,跟上藍小翅,藍翡斜睨了這小子一眼。岳父泰山看女婿,真是怎麼看怎麼不順眼。他說:「微生小呆為什麼會在這兒?」

  藍小翅說:「爹,人家剛幫了你的忙,你不要這樣翻臉無情吧。」

  藍翡說:「哼。」算了,反正也趕不走。藍小翅牽著微生瓷的手,說:「說吧說吧爹,我想聽。」

  藍翡與她同行,說:「當年羽族根基薄弱,而且一直以訓鳥為生,並沒有多少戰力。財力,更是歸集於藍氏為首的十三家族。最初起事反抗的,都是訓鳥奴隸,非常艱難。後來,爹遇到爹的恩師穀梁斷夢。」

  他提到穀梁斷夢的時候,聲音很是凝重,藍小翅歪著頭:「喔,埋在墓地裡的師公。」

  藍翡點頭:「穀梁斷夢也是羽人,但是他祖上曾是羽族的藥師。他給了爹一個藥方,於是我們共同研製出了一種血,人血。注入人體之後,可以讓人修為大增。」

  藍小翅說:「這種血,是不是需要昊天根?」

  藍翡看了她一眼,目光毫不掩飾欣賞之意:「這血的名字,叫昊天赤血。我們的前鋒,有許多訓鳥奴隸,都注入了昊天赤血。」

  藍小翅說:「如果真有這麼強大的藥物,爹不應該瞞著我。藥有副作用?」

  藍翡舉步往前走,香風徐徐:「是啊。注入昊天赤血的人,壽命都活不過一年。而且如果將修為提到極限,人會爆體而亡。當初爹殺死藍家人之後,溫謎復返,被我們擊退。溫靖前來搭救溫謎,你師公往自己體內注入了一支昊天赤血。」

  後面的事,藍小翅就知道了。溫靖重傷,送回太極垂光之後,沒有多久就死了。穀梁斷夢則是爆體而亡,藍翡撤退匆忙,只找到他的殘軀。

  藍小翅說:「這麼多年,爹一直在改進這種藥?」

  藍翡說:「羽族需要更強大的力量,可是我們的少年弟子成長太慢了。」

  藍小翅說:「羽族遷至方壺擁翠之後,爹雖然收繳了原來藍氏家族的不少財產,但是用到整個族人身上,就真的是太少了。羽族少年八歲之前,都由族內出錢供養。生育較多的還有獎勵。爹,你哪裡來的錢研究昊天赤血?」

  藍翡愣住——呵,這孩子。總是一針見血。

  藍小翅盯著他的眼睛,問:「誰在支持羽族?」

  藍翡說:「小翅,知道這些事情對你並無益處。」

  藍小翅說:「鰭族領地在葬星湖,他們沒有向外擴張的野心。雖然有錢,但不會幹這樣的事情。暗族沒有這個實力,仙心閣不可能。慕流蘇?」

  藍翡說:「好吧寶貝兒,你贏了。」

  藍小翅說:「這樣一來,他要挑起事端針對羽族,意圖就很明顯了。他想要得到昊天赤血的藥方?」

  藍翡說:「嗯。但是這件事不能洩露出去,否則仙心閣一定會反對,暗族和其他江湖門派,也一定會打昊天赤血的主意。到時候我們就懷璧其罪了。」說完,看了一眼微生瓷。微生瓷根本沒看他。

  藍小翅說:「那我就明白了,葬星湖村民失蹤,是因為金漱石不得父王歡心,只得另求助力。而慕爹爹想要自己研究出昊天赤血的配方。所以他與金漱石一拍即合,由他主導,金漱石找人研究。誰知道最後事情暴露,他殺金漱石滅口。」

  藍翡說:「當時,師父撤退倉促,他的人撿走了你師公的頭。他從裡面發現了一絲蛛絲馬跡,然後找了過來。我們答應合作,或者是互相利用。他給羽族資金,我為他改造一批士兵,用以當時的朝廷平亂。昊天赤血威力巨大,當時的皇上當然嘗到了甜頭。從此羽族跟朝廷每年都有交易。後來皇上去世,小皇帝登基,朝堂政權幾乎全部落在了慕流蘇手上。他開始試圖自己研究昊天赤血的藥方,爹發現了,自然就停止為他改造兵士了。至於他要找誰合作,那就不是爹關心的事了寶貝兒。」

  藍小翅反覆打量他,說:「爹不像這麼善良的人。他想找別人合作,是因為這麼多年,爹還是給了他舊的藥方,所有改造過的兵士仍然只能存活一年。然而他發現真正的昊天赤血藥方已經改進了許多,對不對?」

  藍翡輕搖藍色的羽毛扇,哈了一聲,不說話了。當然啊,木冰硯是吃白飯的?現在昊天赤血兵士已經可以存活五到十年了。可是如果用新的藥方,豈不是五到十年才有一次交易?

  藍小翅仰起頭看他,十六年父女之情,一個表情一個眼神已經能夠明白彼此。她也不再糾纏此事,再一次鄭重問:「那些孩子還活著嗎?」

  藍翡說:「如果爹說都死了呢?」呵,你要像你爹一樣,審判我麼?

  藍小翅說:「如果都死了,就要趕緊把這本名冊寫下來,然後我們找方壺擁翠年紀相當的奴隸來扮演一下。以免有什麼變故,措手不及。」

  藍翡愣住,藍小翅看懂了他的眼神,說:「雖然我很想說這樣是不對的,但是誰讓你是我爹呢。」

  藍翡說:「現在後悔,外面還站著一個可以備用。」

  藍小翅笑得不行,笑完,說:「你答應我,以後不要再這樣了。」藍翡什麼也沒有說,只是摸了摸她的頭,轉身向前走。藍小翅追著他,喊:「聽見沒有?以後不許這樣了!」

  藍翡不說話,藍小翅從後面跳起來抱緊他的脖子,在他耳邊大聲吼:「聽見沒有?」

  藍翡被聲音震得直皺眉頭,終於說:「聽見了,聒噪。」

  藍翡走了,藍小翅回頭看微生瓷,一個虎跳,撲到微生瓷身上。微生瓷把她抱住,藍小翅說:「你爹肯放你過來啊?」

  微生瓷說:「嗯。」

  藍小翅說:「你可以在這裡玩,但是如果我爹有什麼事讓你做,你一定要先來問我。知不知道?」

  微生瓷說:「好。」

  藍小翅在他臉頰親了一口,說:「乖,走,我們進去。」

  羽族的當務之急,是下一場比鬥。好在這場輪到仙心閣先出人選,不至於這般被動。藍翡坐在貴妃榻上,他的侍妾煙巒很快就沏了茶上來。當然,除了他和藍小翅,其他人是沒這等待遇的。

  煙巒把茶送到藍小翅身邊,才看見她旁邊的微生瓷。她以眼神示意,藍小翅點頭,她忙又再斟一盞,送到微生瓷身邊。

  藍翡說:「下一場比鬥,你有什麼打算?」

  是問的藍小翅,藍小翅說:「下一場如果出戰的不是溫謎,那麼爹就自己上場。我們贏面還是很大的。」

  藍翡失笑,說:「不過江湖規矩,歷來是首領對首領,這樣顯得不太體面。」

  藍小翅哀嘆了一聲,說:「知道,爹的面子最重要。」

  藍翡看了微生瓷一眼,他還是第一次跟微生世家的人這樣相對而坐,賓主般說話。他說:「如果微生小呆嫁進方壺擁翠,是不是就不算外人了?寶貝兒,今晚為你們成婚可好?」

  藍小翅說:「爹!」

  藍翡哈了一聲,問微生瓷:「好不好?」

  微生瓷說:「好。」

  其他人俱都大笑。

  藍小翅說:「下一場,慕流蘇肯定會以仙心閣比鬥者正在趕來為由,讓溫謎先贏第二場。」

  藍翡說:「爹也想到了。」

  藍小翅說:「這場我們贏了,族人都沉浸在喜悅之中,如果爹輸了,恐怕會有點灰溜溜。」

  藍翡說:「謝謝,你真坦白寶貝兒。」

  藍小翅說:「我替你出手好嗎?」

  藍翡愣住:「什麼?」

  藍小翅說:「反正都是要輸的,爹輸和我輸,效果不同。」

  藍翡說:「不寶貝兒,他們會說爹懼戰的。」

  藍小翅說:「爹,我擔心慕爹爹,如果他施什麼陰謀,溫閣主說不定會趁機殺你。」藍翡目光陰沉如海,這正是他不能讓藍小翅出戰的原因。他不說話,藍小翅說:「不用擔心我。」

  旁邊郁羅看了一眼藍小翅,說:「溫謎不會殺她的。」

  藍翡終於一揮手:「好吧。」說完,看了一眼微生瓷,說:「小翅明天跟溫謎比武,會有危險。你能教她一點武功,就最好了。」

  所以從藍翡的住所出來,微生瓷就問:「是真的嗎?」

  藍小翅說:「是比武,不過沒什麼危險。別說我是他女兒了,就算我跟他半點關係沒有,他也不會殺一個不相干的人。」

  微生瓷說:「我教你兩套劍法,你練熟了,可以自保。」

  藍小翅精神一振,說:「行啊,走走,我們去玩。」

  方壺擁翠之外,慕流蘇說:「下場比武無論如何我們一定要贏。」溫謎當然也知道,這一場太出乎意料了。慕流蘇說:「現在只有你出面,能扳回一局。」

  溫謎說:「事到如今,也只有如此了。」

  慕流蘇說:「我擔心的倒不是這個,溫謎,如果藍翡真的使用孩童試藥,你真的要因為一場勝負而放任他為所欲為嗎?」

  溫謎說:「既然訂下規則,當然就必須遵守。」

  慕流蘇說:「那這些孩子,你就讓他們白白流血,甚至死亡不成?」溫謎沉默了,慕流蘇說:「藍翡這個人,我說他漠視人命,你不反對吧?」

  當然不反對了,藍翡的為人,再沒有誰比溫謎清楚。

  溫謎說:「慕相言下之意為何?」

  慕流蘇說:「這一場,如果你出戰,藍翡為了自己的顏面,肯定也會出戰。比武中約定勝負,但是是以一方認輸告終。也沒有說是否定生死。如果你趁機殺死藍翡,相信也不會受人非議。」

  溫謎明白了:「除掉藍翡?」

  慕流蘇說:「這難道不是最好的結果嗎?我們本來就不是想要殘殺羽人。我們也只是想要留出一個空間,讓羽人安穩平靜地生活。不受壓迫,也不作惡。」

  確實是這個道理。溫謎沉吟,慕流蘇說:「何況藍翡一死,我們要解救這些孩子,也是易如反掌之事。」

  溫謎說:「也有道理。」

  慕流蘇說:「如此,就一言為定了。」

  藍小翅跟微生瓷練功,微生瓷對這個徒弟還算是很滿意。至少他練一遍,藍小翅就能有模有樣地跟著學了。雖然明天比武之後他爹肯定會揍他一個萬紫千紅,但是有什麼比小翅膀的安危更重要呢?

  兩個人練了兩個時辰,眼見藍小翅也熟了,微生瓷說:「小翅膀應該休息了。明天出戰,要保持體力。」

  藍小翅說:「你要去我的小窩裡作客嗎?」

  微生瓷說:「嗯。」

  兩個人手拉著手,一起去了藍小翅的小窩。藍小翅住處也在樹上,偶爾風大一點,還會左右搖擺。她在太極垂光呆了一段日子,但是住處卻每日都有僕從打掃,此次回來,似乎只是短暫出門一趟,並無不同。

  她把微生瓷讓到裡面,小屋外面是小桌,兩個軟藤編織的蒲團。兩個人相對而坐,她又從一個罐子裡取出茶葉,說:「這是我爹最喜歡的茶葉,名字叫三月尖,你嘗嘗喔。」

  像是小朋友招待自己喜歡的小客人,恨不得把最愛的東西拿出來獻寶。微生瓷跟她喝茶,外面風過,帶起一點花香。有一隻鳥從外面探進小小的腦袋,嘰嘰喳喳地叫。藍小翅一伸手,它就飛進來,落在她腕上。然後歪著腦袋,一臉狐疑地打量他。

  藍小翅說:「是呀是呀,他是我們新來的客人。你要跟他玩嗎?」聲音很輕很輕,那鳥卻一振翅膀,撲嚕嚕地飛到微生瓷肩膀上,扇了扇翅膀,對著他叫了幾聲。

  藍小翅說:「它跟你問好呢。」

  微生瓷說:「我聽不懂。」

  那鳥又叫了一陣,藍小翅笑得花枝亂顫,說:「它說你看起來好呆好傻啊。」

  微生瓷不高興了,屈指一彈,那鳥腦袋一縮飛跑了。不一會兒,又回來,給他銜了一顆紅得鮮亮的小石子。藍小翅說:「它是方壺擁翠的碧翎鳥,看家的。」

  微生瓷接過小石子,摸了摸鳥羽,方壺擁翠如同它的名字,有一種天外人間的寧靜詳和。藍小翅說:「小瓷,你喜歡這裡嗎?」

  微生瓷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點點頭。這裡真的很美,就算是有毒的荊棘,也紅得那般璀璨艷烈。

  藍小翅說:「我也喜歡,我不希望任何人打擾這裡的安寧。」

  她歪歪地歪坐在地上,衣絛垂散,天外陽光如碎金,溫柔暈染。

  第二天,溫謎果然以仙心閣比鬥者尚在趕來途中為由,自行出戰。

  看見站在場中的是他,藍翡與藍小翅相視一眼,交換了一個眼神。五位證人再次到場,仍然分列四方。其中一人道:「第二場比鬥,仙心閣溫謎。」然後看向羽族,在眾人注目之下,藍小翅站起身來,揮了揮手。

  溫謎和慕流蘇都變了臉色,慕流蘇說:「想不到羽尊藍翡如此膽小如鼠,竟然讓一個十六歲的女孩代自己出戰。」

  藍小翅瞪了他一眼,說:「古有木桂英代父從軍,你們就誇她英勇。現如今我代父出戰,你為什麼不誇我?」

  慕流蘇也瞪她:「因為古時候木桂英沒有提刀去砍她親爹!」真是恨死這丫頭了,十處打鑼她九處都在!

  藍小翅白眼一翻:「切。」

  溫謎握緊了手中的上善若水,雖然沒有殺意,但是不能忍讓。對不起孩子,仙心閣的勝負,並不能因你出戰而改變。藍小翅倒是無所謂,懶洋洋地抽出無色翼,說:「溫閣主,請賜教。」

  溫謎看了藍翡一眼,說:「卑鄙!」

  藍翡輕搖羽毛扇,微笑:「閣主過獎過獎,不敢當。」

  慕流蘇看了一眼羽人,發現他們並沒有因為出戰的是藍小翅而有什麼恥辱或不滿。他有些驚異,似乎在這些人眼裡,羽族大小姐的含義並不是一個十六歲的黃毛丫頭。

  ——在他們眼裡,她有代表藍翡出戰的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