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小武是在春節放假前回到學校的。他回來參加了考試,也接受了學校的處分。
我和涼生去找他的時候,他根本不肯看我。我站在涼生的身邊,無限的委屈。
涼生問他,小九也回來了嗎?
北小武點點頭,不說話。
我張張嘴巴,想同他說話,卻被涼生輕輕地拉住。涼生說,那有時間我們去看看小九,她現在在哪裡?
北小武搖搖頭,說,我也不知道,小九說,她想見我的時候,就來找我。涼生,你別擔心我了,我沒事的。說完,他看都沒看我一眼,就離開了。
我抬頭看看涼生,涼生轉過臉,看看我,眼睛水一樣濕潤。他說,姜生,別難過,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我相信涼生,他說,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我就相信,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我是在巷子彎碰到小九的,她正陪著一個瘋瘋傻傻的中年女人在吃小龍蝦,那個女人坐在她對面,小九很耐心地給她剝開殼,放在她嘴邊。中年女人吃得很快,眼睛直直地盯著小九手中的每一隻龍蝦。小九臉上的表情很安靜,安靜得就像一個沒有童話發生的秋天一般,陽光和煦,輕風拂面。
當我走到她面前的時候,她抬頭,看看我,眼神中有些迷茫。似乎,我的出現,又讓她想起那個夜晚的不堪,又讓她想起了那些污穢不堪的往事,所以,她遲疑了很久,才同我打招呼。她說,姜生,你們要放寒假了吧?
我點點頭,說,小九,對不起。
小九笑,你沒做錯什麼,北小武不該怪你的。然後,她又笑笑,說,姜生,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不是嗎?
其實,她的笑容並不如她的語言那樣堅強,我能看出她眉頭間的傷痕,能看到她的猶豫和忐忑。小九的眼睛是我見過的最清澈乾淨的眼睛,它們從來藏不住心事。
小九指指對面的中年婦女對我說,我媽。
兩個字,簡短明了,可能她怕多一個字自己的聲音都會多一分顫動,儘管她百般掩飾,我仍能聽出她聲音中的哭意。
那一天,我和小九坐在巷子彎的小店裡,為小九的母親剝龍蝦。陽光輾轉過巷子彎狹窄的過道,劃過小九的睫毛,投下濃密的陰影。
我們就這樣安靜地坐著。
很久之前,我也常同小九來巷子彎,對這裡的美食進行瘋狂地掠食,就好像兩個餓死鬼似的。那個時候的小九,化著濃妝,染著鮮紅的指甲,穿著各類主題的衣服,她對每一個過往的男子評頭論足,吐出的煙圈常常嗆得我直流眼淚。
如今的小九,安安靜靜地坐在巷子彎,沉默不語。
那一天,我才知道,小九的母親跟著北小武的父親在河北的時候,吃盡了苦頭。北小武的父親去河北就是為了躲牢獄之災。那天,在巷子彎發生的慘案——程天祐被槍擊的事情,就是北小武的父親攛掇何滿厚做的。因為,程天祐企圖查清十四年前,魏家坪的那場礦難。我不明白,為什麼程天祐會同魏家坪的礦難扯上關係,或者他為什麼會對魏家坪的礦難這麼感興趣。小九說,為了錢吧。似乎程家有意將勢力擴展到魏家坪,對那些煤礦很感興趣,而北小武的父親又是魏家坪的勢力人物,所以要想侵吞了魏家坪的煤礦,必須先清了北小武的父親。所以,程家可能順藤摸瓜,摸到了北小武父親十四年前的那段黑暗史作為要挾。然後,北小武的父親決心拚個魚死網破,來到省城對程天祐下了毒手,以警告程家。他們隨後就逃往河北。只是,他們沒有想到,程天祐並沒有死。那天在巷子彎,我和小九救了他。
我心裡突然難過起來,小九說得對,程天祐雖然像涼生,但是,他畢竟不是涼生。在涼生的心裡,我是百分之百的位置;而在程天祐的心裡,我似乎只佔了很小的一部分。因為他的心那麼大,裝了太多東西,他有太多想要得到的東西,太多的慾望,所以,可以分給我的地方,就變得那麼小。
我沒有告訴小九,我與程天祐的事情,更沒告訴她,我終於遇見了一個更像魔鬼的人物,他就是天恩。
小九的母親瘋了,因為北小武的父親最終將她給遺棄了。她跟他受盡了漂泊之苦,拋家棄女,陪他流亡。而最終當程天祐找到他們的時候,北小武的父親卻用她堵在了程天祐的槍口上,自己逃跑了。
就在程天祐錯開槍那一瞬間,子彈從她胳膊處劃過,她的精神就在那一刻崩潰了。說到這裡,小九哭了,可是她的母親卻木木地坐在她對面,貪婪地看著小九手裡的龍蝦,並沒有看到她女兒臉上的淚水。
人世間,總是有太多的愛情幻滅。她用一份不可寄託的愛毀掉了一個家,以及一個花一樣的女孩。我不知道小九心裡恨不恨她。是不是恨過了,剩下的就只有悲憫的血緣親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