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3 章

陸潛自屋裡出來時,小饕和張芝正在藥田邊說話。

張芝已不再哭,只是眼眶鼻頭還紅著,一眼望去,不像自小清修的道士,倒像靈山上總被小饕欺負的兔子精。

陸潛往他們那處走,沒到跟前,就被小饕發現了。小饕怕葛盛,也不敢大聲招呼,只是一面聽張芝說著什麼,一面沖陸潛眨眼睛;等瞧見陸潛回應似的露出笑來,便呆呆盯著他不放,過一會兒,又突然紅了臉,扭捏著別過頭去。

陸潛知道他是害羞,也猜到他為何害羞。

青沙縣客棧那夜之後,雖然不曾攤開說過什麼,又一直疲於奔波,但陸潛心裡清楚,確實有什麼地方與以往漸漸不同了。

從青風觀到中鎮山,一路上有張芝在,小饕不好意思把那些歡喜愛戀掛在嘴邊,卻越發黏著陸潛:有時偷偷看他,有時悄悄捏他袖角——也不久握,只沾一沾指尖就放開--都是些零零碎碎的小動作,小饕卻樂此不疲。他自以為做得隱蔽,得意了,還會悶頭樂一陣,卻不知道陸潛其實早就發現。

這件事,陸潛倒也不打算說破。

最開始是心裡煩亂,又覺得自己失德才對小饕做了不該做的事,自然端不起架子說他什麼;後來看慣了小饕得逞後的滿足模樣,便不忍心計較太多;再往後,卻是他刻意縱容起來。

如何能不縱容?

那個硬逼著自己長大,委屈了脾性也要跟在他身邊的小饕餮,只是不經意碰著他手指都能高興半天。

陸潛沒有鐵石鑄就的心肝,無法不動容。

無法不縱容。

至於其他……

「便都順其自然罷。」

陸潛這些天,只想通這麼多;但只這麼多,若是叫小饕知道了,也一定會樂得夜裡都笑醒。

人人都說饕餮貪得無厭,可在陸潛看來,小饕卻比世間任何人都要容易滿足。

明明是上古凶獸,卻偏偏單純得叫人捨不得違他的意,惹得他哭;明明心思懵懂,眼裡情意卻又比誰都來得分明堅定,想要錯認都難尋借口。

亂糟糟的念頭在陸潛心裡糾纏,到了口邊,便只化作最簡單的兩個字:「小饕。」

聽見陸潛聲音,張芝停下話頭,回身看他。小饕也扭回臉來,乖巧地念他的名字:「陸潛。」

陸潛笑笑,不再去想那些有的沒的:「你們怎麼不站在避風的地方?」

小饕還沒回答,張芝先急問出聲:「陸大哥,我師父他怎麼樣了?」

陸潛道:「周老觀主血氣虧缺,還不曾醒。」見張芝緊張,又說:「你也不必太擔心,葛道長醫術超群,你師父交由他來醫治,不會有事的。」

張芝低低應了一聲,臉上仍是擔憂。

陸潛怕他越想越難受,便有意岔開話題:「你們在這風口站了半天,是在聊什麼?」

小饕想了想,答道:「在說他師父和師兄的事。他有個師兄可厲害了,會使——」小饕一時記不起那物件名字,只得去拽張芝,「那個叫什麼?」

張芝揉揉鼻子,道:「鐵拂塵。我二師兄有一柄特製的鐵拂塵。」

陸潛心中「咯登」一聲。

——當初一路追殺、險些要了他性命的,正是一個使鐵拂塵的道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