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潛睜開眼時,被那透窗照進的日光迷了眼,晃了神,一時只覺輕飄飄落不到實處,連生死都分辨不出。
有人逆著那光把手探在他眼前搖動,然後大聲叫嚷,震得陸潛頭疼。
許多人影在他面前晃過,發出些或高或低的雜音。陸潛睏倦地看了一陣,便又合眼睡去。
再醒來時,已是入夜,昏黃燭火點在桌上。陸潛盯著那火光看了良久,才真正清醒過來。
屋裡陳設簡陋,隱約浸有藥香,陸潛略一思量,便認出自己正躺在求苦園的寮房。白日裡掠過的那些人影現在都不在他床邊,房內空蕩蕩只有他一人。陸潛想要起身,一動左臂,卻是疼得幾乎又要昏厥。
他歪在床上強自忍耐,昏迷前發生的事一樁一樁漸漸記起:他被九垣打傷,和小饕一道被困在山洞。小饕壓抑不住吞食本性,又不肯傷他,竟然狠心自殘。為阻止小饕自食,他便使了手段逼小饕對他下口……
現在他躺在藥園,小饕卻是在何處?
陸潛一驚,掙扎著便要下地去尋。
一陣慌亂腳步自門邊直衝過來。
陸潛眼中進了冷汗,蜇痛得視線模糊,辨不出人來。
那人身量不矮,氣力也大。他不說話,只是制住陸潛雙臂,小心翼翼把人又塞回床上。
陸潛焦急,卻被他壓制得不能動彈,只得開口詢問:「勞駕,請問小饕在哪兒?可曾有事?」
那人瑟縮了一下,便拽過棉被蓋在陸潛身上,一手輕按在他胸前不讓他亂動,另一隻手卻是遮在了陸潛眼上。
「睡……」那人含糊開口,聲音嘶啞粗糲,氣息不穩,似是頸上受了傷。
陸潛心中疑惑:他記憶中並沒有如此模樣的熟人,可聽著這粗啞嗓音卻又分明覺得熟悉。
「你是?」陸潛問他。
那人卻再不出聲,只是執著地掩著陸潛雙眼,要他入睡。
陸潛拗不過他,只得閉了眼躺好。
他左肩處疼得厲害,但感覺得出已是被仔細包紮過。陸潛試著去動手指,除了抓握無力,倒是不見其他異樣。
小饕沒有吃了他。
如此認知,陸潛不覺輕鬆,反倒心中一沉,如墜萬丈冰窟,連呼吸都被凍住:他昏倒前分明已經引著小饕在他肩頸咬下,為什麼他還能好端端躺在這裡?
小饕呢?
若是小饕無事,不是該來看他麼?
陸潛努力回憶日間醒來見到的那些模糊人影。他那時候意識混沌,看不清相貌,只分得出高矮胖瘦——
那裡頭分明沒有小饕!
陸潛嘴唇顫動,眼中克制不住地湧出濕意來。
竟是沒能阻止麼……
那個一心待他的小饕餮,竟還是選了自食麼……
「小饕……」
明明說了不會讓他有事,明明拼上自己性命不要,也想讓他平安……
陸潛啊陸潛,你的小饕餮,現在卻是在哪兒?
陸潛緊咬住牙,再不肯發一聲;只是眼中水汽終是承載不住,頃刻溢滿臉頰。
遮在他眼上的手掌沾了水光,慌慌張張撤了開去,又無措地在他臉上擦拭。
陸潛心中苦澀,只閉上雙眼,再無心去理週遭一切。
床邊人擦不盡他面上淚水,猶豫再三,終於低聲叫他:「陸潛,別,別哭……」
這一聲仍是粗糙難聽,陸潛卻猛地睜開眼來。
「小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