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 章
獻給我的陽光(04)

  店內昏暗,只有靠門的那盞燈還亮著黃光。

  喬爍以手撐額的坐在吧檯邊,只要碰到下雨天,他的心情都會很糟糕。

  腦海不受控制的被一張稚嫩的童顏所佔滿,那個臉色發青的瘦弱男孩,依賴的扯著他的袖子,一直「哥哥、哥哥」的叫喚,那張和自己如出一轍的臉龐上,滿是暢快的歡笑。

  這樣彷彿回到了九歲以前,那時候多純真美好啊……喬爍也跟著勾起嘴角,他捨不得睜眼了。

  緊接著,笑容燦爛的男孩一直拉著他向前走,前方是一條波濤洶湧的大河,彷彿下一刻,巨浪將會翻騰而起,無情的吞噬掉渺小的他。

  在記憶裡「看到」水,喬爍的身體條件反射的顫了一下,那個男孩一直在對著他笑,緊緊的扯著他的袖子,而他的身體虛軟得厲害,只能惶恐又無力的任著男孩把自己向河裡拖去。

  他的耳邊,彷彿也真切的聽到了小男孩愉悅的笑聲。

  「嘻嘻,哥哥,來陪我玩嘛。」

  「喂……」

  他悚然一驚,立即坐直了身體,倏然扭頭望向聲源。

  一個水靈靈的姑娘立在門邊,她披散著墨色長髮,穿著荷葉邊的繡花長裙,那裙上盛放著幾朵耀眼的紅蓮。

  站在門口的女生,現在的五官和小時候的相似度很高,在喬爍的眼裡,她如今的身影跟記憶深處裡小小的她漸漸重合。

  他記得她,並且一直難以忘懷,慶幸的是,上天安排了他們多年後能夠重逢,那雙令他印象深刻的眼睛,現在也依然清亮幽深。

  喬爍虛驚過後,就幽幽的注視著她,一時分不清這個時間、這個地點裡出現在他眼前的她,究竟是現實還是幻境。

  沐瑤也沒有避讓的和他對視,他的臉色非常的差,起碼在發現來人是她之前是很難看的,雖然他很快就隱藏起了自己的異樣,但還是有一兩滴冷汗,從他的額前順劃而過俊秀的側臉。

  她知道自己不至於嚇到他,所以也不會主動背這個鍋,只輕聲問道:「你沒事吧?」

  他還是呆愣的模樣,聽到她的問話後,下意識的搖頭,搖到一半才反應過來她究竟問了什麼。

  喬爍和她對視幾秒,才啞著聲音說道:「現在已經不營業了。」

  「我知道。」沐瑤晃了晃纖長的手指,上面空空如也:「一個小時前,我才在浴室裡發現我的戒指不見了,家裡沒有,學校現在也不能進,我只能來這裡碰碰運氣了。」

  白天的時候她確實來過這裡,喬爍點了點頭,像對待陌生人一樣的客氣,手掌往座位區一側,平靜的道:「請便。」

  她頷首,向靠牆的座位區走去。

  喬爍還記得她今天坐過的位置,她剛轉過身,他就快速的打開了那一排座位上方的吊燈,之後他頓了一下,再掩飾性的開完了店裡所有的燈。

  還怕她黑呢……

  沐瑤也配合的裝作沒發現,走到一個方桌邊,用身體擋住右手,手上不著痕跡的稍稍發力,縫裡的戒指就落了地。

  她用挪凳子的聲音,掩蓋住戒指落地的聲響,同時驚喜的出聲:「找到了!」

  玉戒指的形狀宛若一朵盛開的荷花,她從木質地板上撿起了它,假意對著燈光瞧它有沒有損壞,實則讓後跟上來的他看清楚戒指的形狀。

  「我沒有什麼朋友,小時候倒是有過一個玩得很好的男生,他曾送過我一幅蓮花圖作為生日禮物,只是那時不知珍惜,等他不辭而別後我才發覺,那副畫是他曾出現在我世界裡唯一的證據,可惜,最後無論我怎麼找都找不到它了。」

  沐瑤對它又拭又吹,滿是珍愛的樣子,欣慰的說道:「還好我記得那幅畫的內容,所以我專門讓人雕刻了一批這種戒指,算是懷念那個人,也算是紀念我人生中並不多的美好時光吧。」

  說完後她舉著戒指,不肯放過他一絲反應的盯著他看,帶著歉意道:「雖然打擾到你很抱歉,可是它對我來說很重要,希望你能理解。」

  喬爍沒見到它還好,一見到它就打開了記憶的匣子。那時候他不敢主動跟父母說話,所以手頭上的零花錢並不寬裕,當他為了她鼓足了勇氣準備向父母討要零花錢的時候,他母親的病恰好又犯了。

  所以最後,送她的生日禮物只是寒酸的一幅畫,雖然她不介意的笑說最喜歡荷花,可他還是窘了很長一段時間。

  他的視線牢牢的鎖住它,輕聲問道:「真的很重要麼?」

  「當然。」沐瑤當著他的面,把戒指慢慢套回小指。

  喬爍的視線上移,正巧對上一雙盈盈明眸,他像是被刺到了一樣,快速的移開了眼。

  「時間不早了,你一個人回去也不安全,我送你回去吧。」

  「好。」

  沒想到她真的應了,而且還自動自發的走到了店外去等他,他沉默了一下,還是翻出兩把雨傘,硬著頭皮的關上了店門。

  小雨綿綿,此時又是接近深夜,路上行人稀少,喬爍和沐瑤一人撐著一把墨色雨傘,不疾不徐的走在寂靜的道路上。

  喬爍安靜的走在她身後,她藉著雨傘的遮擋悄悄往右後方瞥去,只見他僵硬的行走在雨幕裡,在遇到水坑的時候,明明它還和他隔著老遠,四肢不協調的他每次都手忙腳亂的差點摔倒,偏偏她假裝若有所覺的回過頭時,他還死撐著維持一臉平靜的假象。

  不知道已經被人看透的他,心裡還對自己的像樣的表演感到挺滿意的。

  一個十分艱難的行走,一個心軟的放慢了腳步,回到方家的時候,十五分鐘的路程硬是被他們走成了半個小時,不知道算不算戲劇性的是,準備到方家的時候,細雨漸漸的停歇。

  沐瑤向他道謝,他輕微頷首的回應。

  喬爍臉上的表情恢復了平時的冷淡,只是過分蒼白的臉色、以及面上掩飾不了的疲憊,都出賣了他此刻的不適。

  她把傘遞還給他,轉身的時候,無聲的輕笑,他一向懼水,沒想到真的一聲不吭的送了自己回來。

  她還沒邁開腳步,身後就傳來了他的聲音。

  「冒昧問一下,既然那個戒指對你很重要,那你能原諒那個不告而別的人嗎?」

  沐瑤回過身,面上先是詫異,而後含笑的說:「我和他兩不相欠,談不上原諒不原諒,而且……也許他是身不由己呢。」

  他形狀美好的菱唇稍彎,就見她繼續含笑的道:「更何況,我已經用他最害怕的東西來懲罰過他了。」

  喬爍心神巨震,她已轉身,但沒走幾步,她復又轉過身,笑語嫣然。

  「對了,替我轉告他,雖然榴蓮味美,但是吃多了上火。」

  「……」

  此後,沐瑤在「清鬆」裡的額外甜點還真就換了樣,簡直就是花樣百出,很多都是店裡所沒有的口味。

  陳璐見此,還大誇那個「傻大個」是個可造之材,沐瑤望向吧檯,淺淺一笑,那個人也回視過來,淡定至極的假裝不明所以。

  這還沒完,讓人大跌眼鏡的是,喬爍還經常去沐瑤的班裡去找她,別人問起,他就回說「給她輔導功課。」

  ……還真沒見過年級第一給年級第一輔導功課的,這讓喬爍的粉絲團心碎了一地。

  這個學校裡,到底也有當年那所小學的人,「校草在泡高二級花」的消息傳出後,那些人就紛紛出來找存在感了。

  於是所有人都知道了他們小時候就相識了,而且那時候喬爍還是「喬泱」,至於他們兄弟之間是怎麼一回事,那就沒人清楚了,別人只知道其中一個淹死了,而另一個和沐瑤玩得很好。

  對於這件事情,陳璐是最難以相信的那個,她覺得自己受到了欺騙,所以整整一週沒理會沐瑤。

  咳,這也就為喬沐二人提供了獨處的便利。

  這天放學,陳璐依舊負氣的早走,沐瑤抱著書慢悠悠的走在隊伍後面,下到一樓的時候,果然又見那個人倚在樹幹上沉思。

  她摘了一小撮嫩芽,朝他扔過去,見他回神後,才笑瞇瞇的說:「走吧,學長。」

  他就聽話的走過來,眾目睽睽之下接過了她臂彎裡的書,和她並排走在路上,就像……很多年以前那樣。

  沐瑤邊走邊漫不經心的問:「你這麼招搖,真的不怕教導主任再請我們去他辦公室喝茶嗎?」

  喬爍淡淡的道:「怕什麼,反正都去喝過一次了。」

  她笑了起來,那倒是,明明他們兩個現在是純潔的朋友關係……嗯,雖然是有那麼一丁點不純潔,可是他們倆也沒早戀啊,那麼多對已經成為戀人的小情侶不去盯,老師們偏偏就喜歡把眼睛放到他們倆身上,所以喬爍來找她不過才一週,他們就已經被請去辦公室喝過一次茶了。

  「那你的兼職呢?」好像他也有一週沒去了。

  喬爍抱著她的課外書,沒有立刻接話,等出了校門才說道:「那是我表叔的店,我現在不住在家裡了,只是偶爾回去看望父母,所以時間多才去店裡做兼職的,其實去不去,都無所謂的。」

  原劇情裡,極少有他二十六歲之前的描述,所以沐瑤也不太清楚他的這一段,連在學校裡重逢,都在她的意料之外,所以對於這個結果,她也是有點驚喜。

  沐瑤聽得出神,就察覺他停下了腳步,她疑惑的側頭,見他的表情異常的認真。

  「五年前,我不是故意不辭而別的,我母親得了很嚴重的抑鬱症,好幾次都差點輕生成功……所以緊急之下,我父親就帶著我們去了海外求診名醫。」

  這她倒是知道,原劇情裡,喬爍和喬泱同時溺水,喬母水性不好,只能勉強救了其中一個,而且她不知道會水的小兒子當時腳真的抽了筋,還以為他只是像以往那樣玩著「溺水等人救」的遊戲,等她把不會游泳的大兒子拉扯上岸之後,喬泱已經沉進了河裡。

  喬爍和喬泱一胎雙生,因為早產,也因為喬泱體質的問題,他從小就體弱多病,五歲以前,一年當中他有三個月都住在醫院裡,相比之下,喬家夫妻就更加疼愛體弱的小兒子了。

  所以,喬母在得知自己呵護多年的小兒子死在自己的疏忽之下時,當場就精神崩潰了,喬母一直都自責的認為是自己害死了喬泱。

  沐瑤嘆息,手心手背都是肉,那種情況之下只能活一個,怪只能怪造化弄人。

  喬爍見她久久不語,臉上的表情終於不再是不動如山,他略帶忐忑的問:「那年,我們說好考完試後一起去看荷花的,我失了約,你……還怪我嗎?」

  她從路邊摘了一朵不知名的黃色小花,朝他勾了勾食指,他不解其意,還是彎下腰。

  沐瑤就把花插到他的耳朵上,然後捂嘴偷笑:「還挺好看的。」

  喬爍黑著臉,伸手去夠花的時候被她攔下了,她瞪他:「敢拿下來我就不原諒你!」

  ……於是一路上,喬同學都板著臉、戴著花送她回家,一路上吸睛無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