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章
獻給我的陽光(06)

  開學後喬爍才發現,方沐瑤消失了,並且毫無徵兆。

  明明他們經常通話,開學前那兩天他們還在視頻,以及……他們曾約好了要一起去賞荷。

  喬爍不相信她就這麼人間蒸發了,學校裡沒有了她,老師不肯透露學生的隱私,和她關係不錯的人也都不知她的去向,唯一可能知道她消息的陳璐,一見到他就冷著臉避開,就算被攔追堵截,任他怎麼問也撬不開她的嘴。

  他也去過方家很多次,可是方宅戒備森嚴,他根本就進不去,出入這裡的人也都是坐在豪車裡,他蹲了一週的點後,也斷了守株待兔的方法。

  學校裡也多了許多關於他的流言蜚語,傳得最凶最猛的就是他被拋棄了。

  其實喬爍也不知道自己算不算被拋棄,如果是,那原因呢?因為他不愛說話的性格麼?還是因為他那怕水的怪毛病。

  喬爍露出一絲嘲諷的笑意,她不會知道,為了能在賞荷時不敗了她的興致,他已經在很努力的克服自己的恐水症了。更可笑的是,在她離開以後,他才知道她對自己的影響究竟有多深。

  他不止一次的想到,如果她提前打了招呼再消失,哪怕暗示也好,他不會整天都魂不守舍。

  可是現實沒有如果,他白天因為她而胡思亂想,夜裡也不能安睡,就連他的夢境,都被她無情的侵蝕了。

  他有時會夢到最後一次見面時,她清甜的淺笑。有時也會詭異的夢到她慢慢的沉入漆黑的深海裡,她被可怖的海水纏繞,用絕望而求助的眼神看著他,直到她被海水完全吞沒……

  後一種是他常做的噩夢,喬爍經常在深夜裡被驚醒,並且當晚再也無法入眠,他最掛念的人、和他最害怕的東西融合在一起,在無數個夜裡反覆的折磨著他。

  漸漸的,睡眠不足使他面色憔悴,他的臉色也日漸糟糕,恐水症更是愈來愈嚴重。

  他看著鏡中的自己,低聲喃道:「很快就好了……」

  也許,很快就能忘記她了。

  喬爍變得清瘦憔悴,眉宇間那股天成的憂鬱之色更濃,他獨來獨往的穿梭在校園裡,清雋的面容、孤高淡漠的神情,讓他比往日更受女孩子的歡迎。

  同時他的成績也在直線下滑,這更加坐實了他失戀的傳聞,讓他的粉絲團們心疼不已,成堆成堆的女孩子表示她們願意為他「療傷」。

  他對她們無動於衷,他仍舊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任誰也喚不醒。

  喬爍就這樣低糜了好長一段時間,讓本來對他有所偏見的陳璐也動了惻隱之心,她正打算告訴他自己知道的一些秘密,就見他慢慢恢復了以前的狀態,成績也重回了第一的寶座。

  陳璐見此,猶豫了幾天後,還是選擇做了啞巴,不過她明明沒有做錯,卻始終覺得自己有點做賊心虛。

  直到高考結束後,陳璐聽說喬爍要離開B市去往首都的那一天,她掙扎許久,還是托關係從男生那邊要來了喬爍的租房地址,然後急急忙忙的趕過去。

  陳璐站在他的房門前,幾度舉起手要敲下,也幾度放下了那邊手。

  事到臨頭,陳璐反而猶豫了,她一直很不看好他們這一對,換句話說,她是不看好這種身份懸殊的感情……她知道自己將要說出的那些話,極大可能會讓心灰意冷的喬爍重燃希望。

  她的話,很有可能會改變一個、甚至是兩個人的人生。

  陳璐現在完全冷靜了下來,糾結了一會後,她咬了咬唇,默默的轉了身。

  恰在此時,那道緊閉的房門忽然打開了。

  喬爍見她站在自己門外,眼裡劃過一絲意外,他淡淡的道:「有事?」

  陳璐一愣,接道:「我有點事情想跟你談談,不知道你是否方便。」之後她又快速補了一句:「是跟方沐瑤有關的。」

  再次聽到那個名字,喬爍的瞳孔瞬間放大。

  「進來?」雖然是詢問,但他把行李箱往旁邊一拖,側過身子方便她進去。

  「不了,我說完就走。」陳璐搖頭,不知道為什麼,心虛感越來越濃,她不敢對上他深邃的眼睛,繼續說道:「正月初的時候,沐瑤的媽媽在G省跳樓自殺了,當時她在那邊的子公司裡擔任副總,方家可能是為了方氏集團的聲譽,就掩蓋住了她跳樓的原因。沐瑤的爺爺甚至還壓制住了她現已身亡的消息,只對外稱跳樓的另有其人,而沐瑤的媽媽只是因為壓力過大病倒了,現在人在某個海島上修養。」

  喬爍安靜的傾聽,不肯漏過一個字。

  「方家捂得很嚴實,這些都是我在方家偷聽得來的,要不是我們陳家和方家關係密切,我也沒有機會知道真相。」

  陳璐邊說邊覺得惡寒,同為世家女,她更清楚有些事情並沒有表面上看到的那麼簡單,方二太太是不是真的因自殺而亡,這都很難說。

  她抬眼看他,眼神複雜:「從那以後,我就再也沒有見過沐瑤了,我在方家試探過很多次,至今也只知道她在她媽媽出事後就被方爺爺秘密送出了國門,至於她究竟去了哪裡……除了方爺爺,就沒人清楚了。」

  他曾猜過她離開的千萬種原因,但沒想到事實好像更複雜。

  喬爍的腦子邊聽邊轉,他面色沉重的說:「所以她母親的死因有疑點,她爺爺為了保護她,就密不透風的把她送到了國外?」

  陳璐左右張望,然後搖頭:「我可沒這麼說。」

  送走了陳璐,喬爍站在門邊久久回不過神。

  當時,她肯定很傷心吧。一個人在國外,她害怕嗎?徬徨嗎?會……也這麼想他麼?

  他疲憊的靠在門上,揉了揉發疼的額頭,腦裡思緒萬千,心中也填充著讓人覺得悵然的遺憾。

  早知今日,當初在郊外的時候,他絕不會鬆開她的手。可惜沒有早知,她應該也不會再有機會知道,他去「清鬆」兼職其實是為了她。

  喬爍抿著唇,捏緊了手中的機票。最終,他拖著行李箱走出了門外,快速利落的合上了房門。

  陳璐來找喬爍之前,他已經收到了錄取通知書,大學四年,他是在首都讀完的。

  假期的時候他就回到B市,時不時去表叔家的甜品店坐上一坐,回程的途中也多次不知不覺的走到方家。

  從大二開始,喬爍就逼迫自己停止了那些行為,為了分散注意力,他就把所有的課餘時間都用在了寫網文上。

  讓喬爍沒想到的是,他寫文本只是發洩「被拋棄」的怨念而已,沒想到他突然火了,在國內最大的網絡文學網站中,在眾大神小神都寫後宮文的時代裡,「遇遙」這個筆名紅得發紫。

  文筆好、專注無cp劇情流一百年的喬爍,在遍地是種馬文的男頻裡就像是一股泥石流,沖刷著各種YY文橫行的網站。

  他被封了神,很多人跟風寫這個類型,也有很多人模仿他的文風,但是再也沒有人能超越「遇遙」的人氣。

  喬爍,成了最受女性讀者歡迎的男頻作者。

  慢慢的,他的讀者們都發現,「遇遙」筆下的文裡,雖然男主沒有明確配cp的一路升級打怪走上人生巔峰,可是每個男主心裡似乎都有個白月光,除了作者的第一篇文裡女主把男主拋棄了,其他那些白月光都或掛了、或因某某原因永遠不能和男主重逢,導致男主形單影隻的踏上長生之路。

  而這些「白月光」們都有兩個共同點:頰上兩顆米粒大的梨渦、以及一雙靈動的狐狸眼。

  喬爍畢業那年,他在網文和實體兩圈的口碑都極好,除了被他坑掉的第一本之外,其他的本本暢銷,也賣了多本影視,他就漸漸把重心放到了實體上。

  他回到了B市,還是住在他高中租的房子裡,也許是習慣,也許是怕某個人找不到。

  只是命運要讓他失望了,他回來了三年多,他筆下原創的故事已陸續在各衛視播出,也都成為了熱門ip劇,但是他要等的人……仍然沒有出現。

  這一年夏,在宅男喬爍二十五歲生日的那一天,他接到了一個電話,內容是對方想跟他談談他新書的版權。

  喬爍因為恐水這個毛病在,所以他自己有一個經紀人,不過對方卻指名要他親自去面談,他權衡良久,開口拒絕了。

  可能對方也知道他的性格,電話裡的年輕女音不慌不忙的道:「喬先生,請您不要著急拒絕,屆時我們新上任的總經理會親自和您面談,她說她是您的朋友,如果您硬要拒絕的話,她讓我給您捎一句話。」

  喬爍眉一皺,對這種故弄玄虛的把戲有點反感,儘管不耐煩,他還是淡淡的道:「請說。」

  「總經理的原話是,她很想念您做的榴蓮酸奶杯。」

  掛了電話後,喬爍坐在沙發上久久不能回神,榴蓮酸奶杯,他只為一個人做過。

  是她嗎?真的……是她麼?

  喬爍茫然了起來,時間過去太久,在日常生活中,他其實已經很少再想起方沐瑤這個人了。

  可是他知道,自己心裡的遺憾並沒有隨著歲月的流逝而消失,它反而在他麻木的時候,通過筆下不自覺就創造出的人物裡,一遍又一遍的提醒著他:自己不該忘記她。

  喬爍閉了閉眼,心中的複雜難以言表。

  三天後,喬爍來到了對方給的地址樓下,他心裡很平靜,同時又覺得自己很緊張,兩種矛盾的情緒詭異的共存著,因為進電梯時,他按錯了兩次樓層。

  電梯門開了,地址上的地點不是他們公司的所在地,而像是一個私人領地,這個地方獨佔了一整層樓。

  他頓下了腳步,曲指敲了敲門,沒有應聲,他復又用力敲了兩下,還是沒有回音。

  喬爍等了近十秒,還是抬腳越過了半掩的門。

  裡面是一個小型健身房,運動器材良多,只是沒有人影。

  他輕喚:「有人麼?」

  沒有應答。

  喬爍繼續往裡走,入眼是一個古香古色的三面木製酒架,上面是琳瑯滿目的各類酒,這裡……也空無一人,喬爍環視一眼,目光落在休閒桌上,那裡有一瓶開過的紅酒,以及一個水晶高腳杯。

  「是喬爍來了麼?」

  清甜的女聲忽然從裡傳來,喬爍心中一緊,猛然轉頭,這才發現沒有酒架的那一面不是牆壁,而是和黃花梨顏色相近的一道布簾。

  七年過去,他已經分辨不出這是不是她的聲音了。

  喬爍緩慢又堅定的走了進去,在掀開簾子的那一剎那,他的心彷彿被人扼住了!

  水、又深又藍的水,他呼吸急促起來,心臟也跟著跳得劇烈。

  「沐瑤……方沐瑤?」

  室裡只有他的回音,入眼除了水還是水,喬爍急忙別開眼,他想立即退出去!可是又捨不得……剛才聽到的聲音明明是從這裡傳出去的。

  他忍著不適觀察完了寬大的游泳池,正要回頭的時候,後背受到了一股巨大的推力,喬爍立刻想去抓側前方的扶手站穩,可是腳下一打滑,反而整個人都摔進了游泳池裡。

  冷……水裡很冷,像八歲那年的河水一樣冷,也如同那年家裡的游泳池裡的水一樣冰冷。喬爍小時候不會游泳,現如今也依然不會,他在水裡撲騰,就像那年在河裡一樣的害怕和絕望。

  「救……」

  水開始灌進了他的鼻孔,喬爍在水中沉浮間,看到了岸上那一雙似曾相識的水眸,他在陷入黑暗的前一刻,分明看到了她眼中含著慍怒。

  為什麼……她會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