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
木已成舟

  

  暴雨到次日才漸漸停歇。

  這場罕見的豪雨給城市的排水系統帶來極大的壓力,城區不少地方被淹,連主幹道也有近十釐米深的積水。起前蘇若童還擔心家裡的情況,等到住處後發現自家住的樓地勢高,並沒有受到什麼影響。

  有生以來第一次夜不歸宿,雖然事先打電話報備,但是蘇若童心裡還是七上八下的。蘇俊文臉色也不太好看,也是碰到天災這客觀理由,否則沒有一個正常的父親會容忍女兒外宿在別個男人家裡。

  雖然精神不濟,但蘇父還是感覺到兩個人之間氣氛的微妙變化。等陸東躍走之後他就問女兒昨天情況,其實蘇家的家庭教育非常民主。父女倆之間從不存在交流不暢通的情況,但畢竟是父代母職,有些話再委婉也問不出口。

  父女倆之間的對話難得這樣支支吾吾。

  蘇若童漲紅臉,心裡是把陸東躍的祖宗十八代都問候遍。原本就猶豫著要不要坦白已經領證的事,現在這個樣子更是說不出口。

  她知道陸東躍另有打算,否則他已經將這件事大張旗鼓昭告得人盡皆知。橫豎都是木已成舟,他想怎麼樣就隨他去。

  放假前相對清閒一些,外省的同事都已踏上了歸途,辦公室一下子就空蕩了。不管是供貨商還是客戶也都像是進入了冬眠期,連電話都鮮有響起。

  下午收到通知去行政部門領取福利品。今年新任領導人倡廉倡儉,公務單位的福利比往年銳減,有的是完全取消了。受到這樣的連鎖影響,一般企業的年終福利也精簡了許多。

  「購物卡只有五百,去年還有一千呢。油也少了一桶,哎,發蘋果做什麼呀,這麼重難道要我背回家呀。還是外地的好,福利還能折現。」 同事一邊抱怨著,一邊左右看看,「小蘇,小蘇。我們一路的,能不能讓你男朋友順道捎我回去呀。」

  陸東躍從來沒打算把自己藏著掖著,但應她的要求還是會很自覺地迴避。那次他送她上班,將車停在離公司稍遠一些的路口。彼時下了小雨,他探出身來將傘遞給她,恰好就被這位看到了。

  這位人倒不壞,就是有些碎嘴兼自來熟。那時還挺樂呵地說上次你送的那花真漂亮,就是挺可惜那麼大的一捧最後都便宜我們了。陸東躍笑了笑,說若童也和我說了送花太浪費,不如送些糖果巧克力什麼的實在。就這麼說著還攬了攬她的腰,真情流露的模樣讓人看了都眼紅。

  這個男人在慢慢地滲透她的生活,日積月累後變成理所當然。並不是她毫無防備,而是她本就束手無策。

  蘇若童只得含糊道:「他可能沒空,……不如我們拼車。」同事笑嘻嘻地說道,「行啊。能回家就行。」

  過年前的兩天路上的行人和車明顯減少,連公車都空曠了。同事咋舌,「不看不知道,咱這兒的外來人口這麼多啊。嘖嘖嘖,難怪地鐵一年比一年擠,房價一年比一年高,真不是供需不平衡的事兒。地就這麼點兒大,人來了這麼多哪吃得消哇。」

  她低頭壓了壓箱角的皺褶,說:「要沒有外來人口,地方經濟也發展不起來。經濟發展不起來,說什麼都是虛的。所以從根本上說,人與城市是互利互惠的關係。」

  同事捂嘴笑道:「你說得一套一套地,就跟電視上的經濟學家一樣。」說話間冷風吹來,兩個人都不約而同地拉緊了衣領。

  來來往往的出租車不少,但沒有一輛停下來的。又站了十來分鐘,同事扛不住了,「得,我把這蘋果送大廈的保安好了,省了打車的錢又省了力——」後半截的話含在嘴裡,眼睛卻是直勾勾地盯著她身後。

  蘇若童第一反應是陸東躍來了,但回身一看卻是吃了一驚。

  陸南嘉大約從來沒這麼不修邊幅過。他像是熬了幾夜沒睡,鬍子拉茬地連雙眼都佈滿了血絲。本來是個孔雀似的小公子,哪怕出去買盒酸奶都要穿得整齊,而現在他身上的衣服皺巴巴地不說,連頭髮都胡亂翹著。

  這個在她印象裡從來都是笑眯眯的貴公子此刻正死死地盯著她,他雙手握拳垂在身側,似蓄滿了憤怒的力量。蘇若童懷疑如果自己不是身處人來人往的街道上,面前這位暴怒的男人會毫不遲疑地當場將她撕碎。

  多少能猜到他此時出現在這裡的原因,但具體發生了什麼事她卻是一無所知。所以陸南嘉是遷怒也好、找她算賬也罷,都是沒有道理的。

  寒風襲來,她縮了縮肩膀,打破僵持局面,「方便捎我們一程麼?」

  陸南嘉許是沒料到她會這麼說,陰沉沉地看了她幾秒後咬緊後槽牙,彎下腰抱起她腳邊的那箱蘋果快步往車子走去。

  同事有些發怵,「這誰啊?看起來可凶了。」竟然有些退縮的模樣,「要不我還是自己打車吧。」再沒眼力勁兒也該看得出來氣氛不對,要是一言不合大打出手,那她可真是受無妄之災了。

  蘇若童笑了笑,「沒事的。」幫著將蘋果搬上車後座,爾後報了地址。

  陸南嘉雖然怒火中燒,但難得地在人前還能保持著風度,沒有失態。等那們下了車之後,小公子的臉立刻就拉了下來,眨眼間已經黑得不能看了。

  他握著方向盤,手背上暴起了青筋,來回調整了幾次呼吸後終於開口,「你知道我哥出事了麼?」

  她搖頭。

  陸南嘉冷笑一聲,「你就不想知道他怎麼了?你跟他不是攪一起去了麼?怎麼他兩天沒和你聯絡你也不奇怪,也不會打個電話問問?」撇見她一臉漠然地看著窗外,火氣更是蹭蹭往上竄,克制不住地怒吼道:「你這個女人到底有沒有心肝啊!」

  蘇若童心想,倘若她是真的沒心沒肺那倒好了。這樣的人通常都過得挺快活,就算被人打擊得體無完膚,也會很快恢復好。

  就像現在她甚至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卻仍要面對他人的指責。她想裝做若無其事,可心裡卻依然介意。

  她和陸東躍本是獨立的個體,然而在別人眼裡他們已然是被捆綁在一起。他的一舉一動都影響著她、聯動著她。這樣的認知令人生厭,她一直在排斥、抗拒,但是現在她卻已經徹底失去了否定的立場。

  蘇若童將頭靠在車窗玻璃上,如其所願地問道:「他怎麼了?」

  陸南嘉冷笑兩聲,沒有直接回答她。這位小公子挾著滿腔怒火飛車而來,本想義正辭嚴地討檄,但是到了跟前卻不知為何無法發作。

  這一路上見這始作俑漠不關心的模樣,他簡直是五內如焚。他為自己的兩個哥哥不值,當初簡直是瞎了眼了愛上這麼個女人。要不是自小家教嚴訓不打女人,他都想將車往旁一別,直接給她兩個耳光,哪怕回去後要吃幾頓排頭他也認了。

  可是他有再多的憤懣與衝動,都在想到陸東躍的那一刻煙消雲散。陸家的小公子從未有過這樣無能為力的時候,他感到沮喪、挫敗、心有不甘。

  見陸南嘉臉紅脖子粗地憋著勁,蘇若童本是不打算再繼續問的。可是,她也不能任由這個情緒不穩定的小公子將自己載去莫名奇妙的地方。

  「你要帶我去哪裡?」

  陸南嘉扯出一個有點扭曲的笑。他說話時鼻音濃重卻滿帶譏諷,越發顯得陰陽怪氣:「我哥都要為你死了。你權當行行好,去看他最後一眼成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