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瘋子,瘋子!
蘇若童幾乎要以為自己在做夢了,可是閉上眼睛再睜開,仍是活生生的現實。
「你發什麼神經。」她的聲音都有些變調了,「停車!」
他穩穩地把著方向盤,「到了目的地就停。」連眼角的餘光也不曾斜來,「你乖乖坐好。」
她怎麼可能照辦!被他這樣地誆騙,她怎麼還能冷靜下來,「你早計畫好的是不是?說是要見你爺爺,其實你另有打算。」
面對她的指責陸東躍一言不發,仍是心無旁鶩地開車,神色冷淡。可,如果仔細看便會發現他將所有情緒都沉沉地壓在嘴角。
她無法坐視時間流逝,更不願意就這樣被他釘死,指責咒罵只是徒勞無功。情急之下她竟去奪他的方向盤,他早有防備但是沒料到她會這樣拚命。車子失控的瞬間往左拐了一個大彎,險險地與一輛商務車擦身而過。
這樣危險的一幕讓跟在後面的車子接連按響了喇叭。
陸東躍一手把著方向盤,另一手卻是捏著她的手腕往下一扭。自小養得細皮嫩肉怎麼經得起這樣對待,她當即痛叫一聲,淚水奪眶而出。
陸東躍的神經繃得非常緊,「你是不是以為我已經奈何不了你,什麼也做不了了?」他的視線沒有離開過車道,但是他的憤怒卻是通過那灼熱的手掌,毫無保留地讓她感受到。
她受到前所未有的挫敗,頹然地塌下肩膀低泣,「你這個瘋子……」
他打方向燈,將車停到路旁的劃線車位內。他勾起她的下巴,拇指在頰側輕拭著,「記得那時你問我,要保持關係多久。我是怎麼回答?」
她記起來,他說是要一輩子。她只當是玩笑,卻沒料到竟是一語成讖。他的手指在她濕潤的臉頰上游移著,帶著遺憾的語氣,「我那時說的話,你是不是從來沒當真過。」
多數男人更喜歡露水姻緣,利用天賦的性別優勢在男女關係中佔盡上風。一夜纏綿後風過雲散,再相逢時也樂於相忘江湖。她以為他也是,只是不那麼喜新厭舊罷了。
陸東躍冷冷地看著她,「我從不做慈善。所有的條件與要求、付出與代價,當時都已經說明好。你同意並接受了,所以我盡心盡力。」哪怕這筆交易並不公正,他確實挾勢逼人。但她接受了,就代表著她定下了契約,再不能反悔,「現在,你卻要反口?」
她張口欲辯,他仍是搶先一步:「我知道你一直在等待破壞的時機。我容忍你,我給你機會。因為我仍願意相信你,不會讓我失望。你不能。」他停頓了幾秒,繼續說道:「我原本的計畫,就像在伯父面前說的那樣。等雙方家長見面定了婚期之後,先去領證,再去安排婚禮的事。……你打亂了這個計畫安排,我也只好不按順序做事了。」
她像只小小的風箏,飛得越遠就越不穩定,左搖右擺地連自己也不知方向。他放心不下,只好收緊線將她快快拖回來。只有她安穩地落在他的手裡,他才能真正地放下心來。
不知是氣還是怕,她渾身都在哆嗦,「我不會簽字的。」
在引擎的發動聲中,他的聲音那樣冷靜:「你別逼我。逼急了我什麼事也做得出來。」
她沒有資本和他抗爭,也沒有精力再與他周旋下去。擺在面前的路從來只有一條,看著很寬敞但是卻只能通往一個地方。她連裹足不前都做不到,只能在越收越窄的道路上踽踽前行。
蘇若童在這個城市生活了許多年,卻從來不知道民政局的門是往哪兒開的。她也未曾想到,第一次來這裡要做的事就是將自己的下半生都交代給身邊的這個男人。
多滑稽可笑。
或許不是多有紀念意義的日子,前來登記結婚的不過幾對。陸東躍取了號,和她一齊坐在旁邊的長椅上。
即使是只差臨門一腳,他仍不放鬆警惕地握緊她的手。現在登記結婚的過程很簡單,按要求提供相應的證件證明就可以辦理。蘇若童見他從公文包裡取出一個透明的塑料封,拉開封口從裡面取出戶口薄與相關證明材料,連著兩個人的身份證一齊遞了進去。
她簡直要驚掉眼球,「我家的戶口簿怎麼在你手上?」先前看到登記材料中需要雙方戶口簿時她就猜想他會不會找關係進行特殊辦理,但現在看來她仍是將他想得太簡單。
陸東躍解釋給她聽:「上次從派出所領回你的證件。後來又通知我去了一次,說把這個落在桌子夾層裡了。我領回來後又忙別的事,一來二去地就把這事忘了。」
她會信他才是腦子注水,可現在說什麼也晚了。
辦張結婚證不過九塊錢,加上拍照的費用花費不過幾十元。她看著內頁上兩個人的合照,指腹反覆撫過相片上凹凸不平的鋼印痕跡,似乎在確認它的真實性。
陸東躍買來奶茶給她,同時收走她手上的紅本,「這個由我來保管。」她怔怔地看了他幾秒,問道:「你現在安心了嗎?」
得到法律意義上的認可只是第一步,但卻是最關鍵的一步。陸東躍對此自然十分滿意,但是他並沒有流露出太多喜悅。
「你要的結果也不過是如此而已。」她額角浮著虛汗,撐著膝慢慢站起來, 「你還要從我身上搾取些什麼?」他強調婚姻,借由法律來保障長久利益。他這樣苦心孤詣,上天賞他求仁得仁。
只是她清楚他的貪婪不會因此而得到滿足,他只會得隴望蜀。他迫她低頭,心甘情願地交出自由,可是他卻無法左右她的感情。
上天若憐他情深,應該早早發出警告勸他不必再妄想。人生在世,不如意十有□□,他已受厚待。
陸東躍刻意忽略她的迷離神情,亦未將她的自言自語放在心上。今天他只願意銘記最大喜悅,其他的都可忽略不計。
從民政局出來,他本想載她去吃些點心。可是未料到行車中途突然暴雨傾盆,廣播裡的主持人也撤去柔美音調,用急促的語氣告知駕駛人雨災即將來臨,請盡快停車避險。
去年的重大雨災曾將一家三口困在涵洞內,最後溺斃車中。有此前車之鑑,任誰都不敢掉以輕心。
陸東躍在滂沱大雨中將車子駛入自家小區,地下車庫入口已經堆起了防洪沙袋。他將車子停在最靠近樓道的車位上,熄火之後只聽見雨水砸在車頂上的轟響,而車前方已是白茫茫的一片。
從車子到樓道口不過十來米的距離,可那潑瓢大雨卻是將兩個人淋得濕透。等到進了家門,陸東躍便推她一把,「快去把濕衣服換下來。」也不管自己身上還滴著水,踩著一串濕腳印回房間。出來的時候手裡拿著毛巾和未拆封的浴袍,見她只是脫了外套後站著不動,不由語氣急促,「你怎麼還不去!」
「有沒有電吹風?」
他看著她,說:「你該不是想就這樣站著把衣服吹乾吧。」眉毛挑起,口氣變差,「上次病成什麼樣子,都忘記了?」
她不說話。
陸東躍上前推她,「洗個熱水澡再出來,衣服放著我來烘乾。」她揮開他的手,「我看你比我更需要烘乾衣服。」他整個人就像是被從水裡撈出來的一樣。
他按捺著性子,「你怎麼和我比,我冬訓時連冰窟都下過。」又唬她,「你再不進去,我就押著你一起洗。」
他們現在是真正意義上的夫妻,鴛鴦戲水合理合法。這威脅的效果立竿見影,她恨恨地瞪他一眼,轉身就進去了。
溫熱的水從頭澆下,冷熱交替之際鼻子發癢,連著打了個幾個噴嚏。簡單地衝洗後她用浴袍將自己裹緊,做足了心理建議後才擰開門把。
陸東躍不知去哪兒了,只有地板上留下的一長串濕足印證明這房間裡曾有另一個人的存在。
或許是因為獨自一人的緣故,客廳變得格外空曠,令人不安。正在不知所措之際,陸東躍從陽台轉進來,「洗好了?」
他穿著濕透的襯衫,褲角也被別了起來。一條寬大的毛巾披在肩上,髮梢上猶滴著水。
她感到不安,他卻是泰然自若,「客房裡有乾淨衣服,別著涼了。我沖了板藍根在那裡,等涼一點再喝。」
她往窗外看了一眼,天地之間除了雨水外再也看不到什麼。倘若這場暴雨持續到晚上,她能想像到後果有多慘烈。
陸東躍跨出淋浴房。從架子上抓了條乾毛巾搓頭髮,浴室內熱氣蒸騰熏得鏡子一片模糊。他伸手抹了抹,鏡子表面凝集的水漬匯成細小的水珠,每一顆倒映著他清晰的五官。
出來的時候聽到她在打電話。
衣服看來大了幾個號,鬆垮的圓領遮不住她的鎖骨,下襬又寬大如圍裙。褲子寬長將她的腳完全淹沒,不過待她稍扭動足踝時,有如珍珠豆一樣的小腳趾從褲角邊緣露了出來。
她大約是有些緊張,打電話時手指無意識地捲著話筒線,一圈一圈的糾結小心思。捲得緊緊地,又忽地鬆開來。
他根本不想聽她說什麼,只是著迷地看著她這樣的小動作。她專注於電話,他則專注於觀察,兩個人都未發現彼此的距離正一步步地拉近。
等她打完電話,站起來的時候險些頂到他的下巴。他正欲順勢抱住,可她卻因為慣性而往後一倒。
她縮起來的樣子就像豎起刺的小刺蝟,他知道她想說話,可他不會給她這個機會。
暴雨掩蓋了所有的自然光線,可房間裡卻仍有照明,她可以看清他臉上的所有表情。正在驚惶之際聽到刺耳的跳閘聲,視界在一瞬間歸於黑暗。
她清楚得聽到他的呼吸,比窗外的暴雨更加劇烈而震撼。他的鼻息在她發間、頰際貪婪地游移著。
她身上有他的味道,他最熟悉的香味。
他的浴室裡沒有洗髮香波和沐浴乳,只用一種固定品牌的香皂。她拆了一塊新的,用完後與他的並排放在一起。象牙白的顏色,滑溜溜的像尾小魚,稍不留神就從他手掌滑走。
逃脫是天性,狩獵是本能。
黑暗中的角力充滿了未知的變數,全身的神經被繃到極點,感官的敏銳指數也調整到了最高的級別。
他是最好的獵人,不必眼看耳聽單憑氣味就能釘住她,或許這亦是出於最為原始的本能。
悄無聲息的捕獲與充滿力量的制服,不規律的呼吸聲此起彼伏,偶爾有一兩聲獵物掙扎時的細微聲響。
她的抵抗可以說是消極,或許也是知道這是徒勞無功的。簽下婚書時就應該想到,不,應該說最早與他談妥條件交易時,她已經做好了準備。只是未曾料到這期間的過程是這樣跌宕起伏,也根本沒有料到最後他成為自己的丈夫。
他已經有合法的身份來行使他的權利,即使是在不考慮她主觀意志的前提下。
他分散她的注意力,一遍一遍地在她耳邊低語。她的瞳底映著天花板上那盞圓形的吸頂燈,視網膜上的神經將它交錯分割成不規則的碎片。
在暈眩中她看到那些碎片緩緩地落下,這樣詭異的景象讓她在恍惚間集中精神,可還未分辨出這影像是否虛幻,那些彷彿懸停在半空中的碎片卻在瞬間擊下,尖銳的棱角穿透過身體。
疼痛與撫慰相伴而來。
很難以想像在痛楚的極致後所衍生的另一種感官體驗,就如同苦澀之後的甘甜,狂喜之後的失落,那種極細小的、本是微不足道的一丁點甜蜜或是失落,會在強烈的對比下開始被無限地放大。
他在其中扮演的角色極為巧妙。
他鼓動、引誘甚至是挾持,迫使她服從由感官傳遞來的一切指令。這一系列的指令簡單、粗略,可是卻帶著極為強大的破壞力,遏制甚至是摧毀掉所有的理智。
心臟漸漸不堪重負。由神經末梢彙集的所有感覺都堆聚在一起,像是一顆掛在葉尖的水滴般搖搖欲墜,再多匯聚哪怕一絲絲的力量也會傾巢而覆。
他多可恨。耐性十足地蟄伏到那一刻,只消勾勾指尖就劃破了那脆弱的水滴。
天崩地裂只在一瞬間。
全身神經細胞顫動的同時血液亦衝向大腦,洶湧得近乎滅頂。
她說不出話來。咒罵也好,唾棄也罷,所有的語言都在喉嚨間揉成了一團,只有細微的氣流從窄小的隙縫間擠出,扭曲得不成聲調。
廣(寬)袤(大)的非(又)洲(柔)大(軟)草(的)原(床)上,他將她囫圇地抱在懷裡,任由她蜷著身體低泣。
巨大的滿足感掩去了他心底的那點懷疑與焦慮,他不必再顧忌什麼。這一切已然塵埃落定,誰也無法改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