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的季節,門前樹上的知了一迭聲地叫著,這小蟲子在黑暗的地下潛伏數年,為的不過是能有幾個月可以在陽光下盡情鳴叫,夏至夏至。
陸東躍與領隊打過招呼,一下飛機便招了計程車直奔回家。他一去數日,思念情切。這時只想將她狠狠地抱著,親吻著,問她想不想自己。他要看著她的眼睛,親耳聽到她的回答。
男人拿鑰匙開門時沒一點動靜,行李箱的萬向輪貼著大理石地板無聲滾動,靜悄悄地靠在門邊。
她坐在靠近窗戶的角落,正好背對著他。待他躡手躡腳地靠近後才看到她正在修剪嬰兒服上的線頭,手邊一個南瓜狀的針包上插著幾根大小粗細不同的針。
她雖然肚腹圓凸,可仍是坐得很直,膝上放著個綢布軟墊權當工作台。墊子上繡著個胖胖的小天使,手裡抓著一支紅心小箭。
她做事情時認真而投入,小小的衣服袖子、領子、衣擺都翻了一遍,仔細地檢查好。或許是嫌面料不夠柔軟,修剪後又翻回正面拿手揉了揉。包手的小手套檢查得更仔細,手套口處綴著的小蕾絲被拆了下來,再用針密密地縫合好。
她鉅細靡遺,苛求著完美,專注到連他在身後站了那樣久都未發覺。
或許是長時間視線集中所帶來的疲勞,她在縫合好小手套後便將針插在針包上。正要抬手捏捏鼻心放鬆精神的時候,眼前忽地一黑。她嚇了一跳,連肩膀都縮了起來。
他差不多是貼在她背上,那樣熟悉的氣息她怎麼會分辨不出來?眼睛仍被他捂著,耳朵也被他的鼻息烘烤得發燙,這個男人任何時候都不遺餘力地展現他的熱情。
她問:「不是說晚上到嗎?」
他沒有回答,手上只消用兩分力就能讓她的小腦袋往後仰,唇精準無誤地熨了上去。
他生得高大,此時只能折腰將就她。然而她的身體繃得很緊,哪怕他極盡所能地挑逗著、誘導著,她仍是十分不配合地想要扭開頭去。
他吮著她的舌頭,含含糊糊地讓她放鬆一些。結果手背上突然傳來一陣刺痛,他終於鬆了口。男人皮糙肉厚也沒見流血,倒是她手指頭上新添的小洞直往外冒鮮血。捻了捻就抹開一片,散發出腥鏽的氣味。
他顧不上生氣,連忙尋來藥箱。可又不敢用消毒水,只好拿著藥棉仔細擦拭乾淨,最後包上創可貼。
「長脾氣了啊。」他略有些自嘲地說道:「想謀殺親夫?」
她更不高興,「進門也不出聲,就這麼突然冒出來,你知不知道這樣很嚇人。」心臟仍在怦怦直跳,肚皮也一陣發緊。她咬咬唇,惱怒道:「你能不能別這樣?」
他滿腔的熱情已經被她那針給扎得洩了氣,這時又覺得一盆冷水迎面潑來。原本就有心事了,這時也隱隱有些動怒,「我怎麼樣了?」
他從來沒對她用過這樣生硬的口氣,她抿了抿唇,決定放棄與他理論。可他卻不依不饒, 「我怎麼你了?我在自己家裡親自己的老婆,這有什麼問題?」
她有些惱火,聲音也提高了,「你提前回來就是為了找我吵架,是嗎?」她扶著椅背,略有些艱難地站起來。他見她這模樣,哪還能和她繼續爭執,於是放軟口氣,「你去哪裡?」
「我去休息。」她收拾著針線包和小衣服,「行李就先放在那裡,我抽空了收拾。」
他臉上有些掛不住。其實在國外十多天他都是數著日子過來的,擔心她的衣食住行,盤算著回來後要怎麼補償。他風塵僕仆地歸來,原本沒指望著她熱情相迎。一個擁抱、一個輕吻就是他奢想的全部。他不過是想給她一個驚喜,可最後卻是弄巧成拙。
蘇若童坐在床邊折著小衣服,剛才情緒的波動讓肚子隱隱發悶。孕期進入第六個月,數胎動已經是每日功課了。小傢伙其實很規矩安份,每天早晚都會和她打招呼,或是動動手,或是動動腳。將手放在肚皮感覺十分清晰,這是種非常神奇的體驗。
這時將手輕按在肚皮上,掌下的動靜讓她眉頭微微皺起,小傢伙這時或許是在翻身?她的胸口有些發悶,於是慢慢地調整起呼吸,反覆幾次後小傢伙便安靜了下來。
不知何時他進到房間裡,站在她身後。她沒抬眼看他,眼角餘光掃過他垂下的手,握緊又鬆開。
陸東躍的心情正是在這一鬆一緊之間百轉千回地糾結。看她剛才摸著肚子又皺頭,應該是覺得不舒服。他想要湊上去關心,又覺得這時候上前恐怕更給她添堵。
他後悔不該和她發脾氣,可心底仍認為自己沒有錯。男人也很矛盾,一邊要死撐著臉面,一邊又眼巴巴地想和好。他煩惱著,要怎麼表現才能準確地釋放出積極信號而不被誤解或忽略?
於是,當蘇若童緩過神想繼續收拾衣服時,他一步上前彎腰抄起,「這些我來折,你去休息。」
她愣了兩秒,回過神的時候眼前已經是一片空蕩。忽然之間就覺得好笑,可又實在笑不出來。
陸東躍將衣服抱到沙發上,很快堆成一個小小山丘。他在野戰部隊摔打過兩年,生存能力與生活自理能力同樣強悍,不但鋪床疊被的專業技能滿分,就連縫縫補補也難不倒他。
不過男人在部隊裡整理內務時,上衣褲子襯衫常服都有規整的疊放方法。但現在他面對的是一堆顏色粉嫩的連體衣、抱被、小襪子和小手套,這得怎麼折才既美觀又好收納?
陸東躍拿起一件比劃了幾下就分神了。他覺得這小衣服實在可愛,袖子和褲腿都小小的。用它裹著小嬰兒抱在手裡,感覺就像抱著洋娃娃一樣。正在陶醉的時候就聽她說:「有幾件衣服我還沒改好,不要和那些放在一起。」
他心底竊喜,神情卻挺正經的,「你看看哪幾件沒改好?我挑出來。」蘇若童挑了幾件放在旁邊,隨後在沙發上坐下,與他面對面。陸東躍覺得這時氣氛有些微妙,果然她開口說道:「剛才……」
他倒是搶先一步,打斷她,「剛才是我態度不好,我不該衝你發脾氣。大概是時差還沒調整過來,情緒不好。」
她說:「我剛才真的被你嚇到,」見他又擰起眉頭要解釋,也不給他機會,「心臟跳得厲害,孩子也覺得不舒服,剛才就有些鬧騰。」
陸東躍突然記起來,他陪她去產檢時於醒春曾提醒他,不要讓孕婦受驚,情緒波動太大對胎兒也有影響。陸夫人還舉了個帶著濃重封建迷信色彩的例子,說有個孕婦被樓下放鞭炮的聲音給驚嚇到,等孩子生出來臉上就有一大塊青色胎記。
現在,這一大塊胎記就貼在大公子的臉上,還青得發黑。
「我和你說這些沒有別的意思,只是覺得你剛才的反應有些過份。」她停頓一下,說道:「我們已經結婚了。關於婚姻的責任和對家庭應盡的義務,我心裡有數。」
陸東躍沉默著。她是多敏感的一個人,由他的隻言片語中就能探知到令他不安的根源所在。她強調著責任與義務,卻沒有關於感情的任何回應。她仍是委婉而堅定地將他拒於心門之外,即使他們已經結婚。
然而他們卻是夫妻。
他的心沉了沉。然而,很快他就抹了把臉,笑了出來:「真的是我錯了。因為提早回來心裡高興,就想給你個驚喜。結果喜是沒有,驚倒是一堆。」他握著她的手,拇指輕輕摩挲著,「以後一定注意。」
她像是贊同他的說法,嘴角往上彎了彎。本欲接手他未完的工作,沒想到他忽地站起來去拖行李箱,「我給你買了些東西,看看喜歡不喜歡。」
陸東躍不是第一次給女人買東西,他的母親和妹妹都曾收過他送的禮物。然而送給親人的禮物與送給愛人的禮物畢竟不同,後者要更費心思。
所以在國外時他一有空餘時間就在免稅店、專賣店流連,看到哪樣合適她的就買下來。帶出去的行李箱不夠裝就再買一個,他從未在選購禮物上花這樣多的時間。
名牌包包、太陽鏡、護膚品、絲巾,還有一些零食。她嘆他奢侈,說:「我現在也用不了這麼多的護膚品,太浪費了。不如送給西瑤姐,她也喜歡這個牌子。」
「就這麼些個東西她還沒有?都多得沒地方放了。」陸東躍一樣樣地拆著,「本來想給你買塊手錶,看來看去也沒挑到合適的。」
她的腕錶是父親送的畢業禮物,鐵達時的經典款。她無意換掉:「這個用得習慣,沒必要再買。」又有些好奇,「你每次都買這麼多回來。」
陸東躍心想哪能呢?以前他單身漢一個,簡簡單單地收拾了出去,回來的時候頂多帶盒巧克力或是餅乾什麼。那時見身邊的人抽了空就去大採購還挺不理解的,又不是生活必需品,有必要買那麼多包袋首飾麼?換成三頭六臂的哪吒也用不過來吧。不過,現在他卻是切身體會到了為妻子買禮物的樂趣,還真會上人癮的。
陸東躍也沒忘記給未出生的小寶寶帶回禮物,是最近很流行的薰衣草小熊。蘇若童拿在手裡看看,除了淡紫的顏色討喜外,怎麼也看不出有什麼特別之處。何況裡面還填了乾薰衣草,說是可以助眠,但是小嬰兒呼吸道和皮膚都很敏感,這樣東西不能擺放在床邊。
只是看他現在正沾沾自喜,她也不說破,仍舊收回盒子裡,放到旁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