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這仇挺大

  很明顯地,葉行楚也吃了一驚。幾乎是在同一時刻他鬆開了手,但仍是護衛似地環在她身側。

  有兩個孩子由他們身邊嬉笑跑過,緊隨其後的母親忙不迭向她道歉,說剛才一時疏忽沒看好,問她有沒有傷到哪裡。

  有葉行楚那麼一擋,她和寶寶都沒什麼事,小傢伙仍酣睡得香甜。看她表示不追究,對方便放心地去攆兩個頑皮的小朋友了。

  葉行楚這時才收回手,略有些不滿地說道:「應該讓孩子們過來道歉才對,這樣他們才知道自己做錯了。」又問她:「沒事吧。」

  她擺了擺手。

  這場景不是不尷尬的,兩個人又都不是那種懂得調節氣氛的人,一時間竟有些冷場。最後仍是葉行楚打破沉默,「今天只你一個人出來?」

  「嗯,約了朋友。」

  「現在要回去嗎?我送你吧。」

  她遲疑了一下,點點頭。然而往前走了兩步後忽然肩上一輕,她下意識地托住孩子。

  葉行楚也發現了不妥,「背帶的肩扣鬆了。」取下來看後發現是肩扣開裂,「這個用不了了,去買個新的吧。」

  商場二樓設了母嬰專櫃,裡面的東西很齊全。這個時間點逛的人很少,導購員比顧客還要多。

  導購員推薦了幾款背帶,並建議:「媽媽可以試著背一下,哪個用著舒服。」試的時候由葉行楚抱著孩子,看得出他挺緊張,抱住了便固定著姿勢不敢動。

  導購員又對他們笑道:「買個淺藍色的,爸爸也可以背。」

  蘇若童面色一僵,正欲開口就聽葉行楚說道:「寶寶是女生,買粉紅色的就好。我大哥是不會介意這些。」導購員的目光飛快地在兩人間轉了一圈,旋即連聲附和。

  葉行楚堅持由他來結賬,「當叔叔的給侄女買東西是天經地義的,別和我推來推去。」

  上了車子,她坐在斜後方。他開了暖氣,暖流吹著後視鏡下懸掛的紅色中國結,流蘇在半空中舞動著。

  她有些怔忡。那個中國結還是他們相戀的時候她做的手工,後來他買車時向她討來繫上去的。

  「你是什麼時候回來的?」

  「昨天凌晨。只打了電話,還沒回家過。」 他看了眼後視鏡,說,「這次回來,就不走了。」

  她『哦』了一聲。

  「你過得好嗎?」

  很俗套的一句話,可是他卻是斟酌了許久才問出口。雖然在這個時間地點,他們現在的社會關係,問出這句時仍然有所顧慮。他若是聰明的話應該閉口不提或是談論別的話題,但是他仍是問了。

  她沉默著。

  很久以前,在她向他提出分手的時候她一直等待著他來問自己一句:為什麼?可是她沒有等來他的責問。在她與陸東躍傳出婚訊的時候,她也曾盼過他至少打來一通電話,哪怕是斥責謾罵也好,可是她依舊沒有等來。

  他沒有責罵她,也沒有追究原因更沒有給她解釋的機會。她那時覺得自己是被放棄的一方,這種認知持續地沉澱在她的意識裡。然而在和陸東躍撕破之臉後,她回頭審視自己所經歷的一切,只能是苦笑。

  她一直認為自己處在被動的位置,每次轉折總有迫不得已的理由。可事實上很多時候她都是隨波逐流,因為知道反抗沒有結果,所以連嘗試也不曾。懦弱地逃避現實,連打電話給昔日戀人解釋的勇氣也沒有。

  她總是在等待,等待著別人發現她的無奈與委屈。可是即使被理解又能怎麼樣?沒有人有義務來拯救她,想要脫身最後只能靠自己。

  後視鏡裡的那雙眼依舊溫柔,他一直是個隱忍而溫和的人。

  他們真的很相像。

  她回以微笑:「會慢慢好起來的。」

  他握著方向盤的手緊了緊,心口處傳來一陣悶鈍的痛楚。車窗緊閉著,只有暖氣輸送時的輕微氣流聲。他凝望著後視鏡,卻沒有勇氣回頭看她。他其實有許多話想和她說,可是話到嘴邊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萬水千山,恍如隔世。

  懷裡的小人兒突然動了一下,這是要醒來的先兆。果然,很快小傢伙就緩緩睜開眼睛,小舌頭伸出來舔了舔。

  這是餓了。

  出來的時候她就有所準備。現在的公共場所很少有配備哺乳室的,不想當眾哺乳的話就只能調奶粉。好在這孩子胃口挺好,從來不挑食。

  葉行楚看她從媽咪包裡面取出保溫瓶和小袋奶粉、奶瓶,立刻放緩了車速,最後打著閃燈找了個路邊泊位停下。

  保溫瓶裡的水還是熱的,正好沖泡奶粉。她搖晃著奶瓶,又滴了兩滴到手背上試溫度。

  小傢伙被放在後排座椅上,這時已經等得不耐煩,小嘴翕動著發出不耐煩的單音。溫度還不合適,她只能輕拍著孩子哄她。這樣小的孩子根本忍不了餓,很快就哭了起來,小臉蛋憋得通紅。

  葉行楚將車內溫度調低,說道:「把奶瓶給我。」她這時準備擰開瓶蓋吹涼,聽他這麼說也只是遲疑一下,將奶瓶遞了過去。

  他從手套箱裡取出一瓶礦泉水,先倒去一半再用剪刀剪去一半瓶身,爾後擰鬆瓶蓋將奶瓶泡在裡面,時不時晃上兩下。不到兩分鐘他就將奶瓶遞給她,「試試看,應該可以了。」

  她試了一下,果然溫度合宜。小傢伙已經等不及了,小嘴巴蠕動著尋找奶源,剛一叼上就迫不及待地吸吮起來。

  葉行楚一手搭在椅背上,看著小傢伙憋紅臉蛋努力吸吮的樣子。也是不自覺地,他建議道,「要不要把奶嘴剪開一些,她好像很吃力。」

  「吃得太快會嗆到的,這樣正好。」她調整了一下手臂的角度,「她是餓壞了,所以現在這麼著急。」

  由他所在的角度看去,她斜側著身子低頭哺餵女兒,頰邊的發滑下兩咎悠悠地蕩著。不是不感慨的,然而失落的情緒卻是轉瞬即逝。他不著痕跡地將手握成拳,慢慢地移開視線。

  「小名是叫絮絮吧。」

  「對。是她爺爺取的。」

  「挺形象的,白白軟軟的一團。」

  陸絮絮小盆友終於吃飽,紅潤潤的小嘴巴咂了幾下,戀戀不捨地鬆開奶嘴。蘇若童將女兒豎抱著,用三根手指輕點著她的背幫助她打嗝。小盆友吃飽喝足很是愜意舒服,沒兩下又昏昏欲睡。

  葉行楚一直等到她將孩子哄睡,又把所有東西收拾好之後才再次上路。因為她回的是自己家,他倒也熟門熟路。

  到了樓下,他先一步下車為她開車門。她低聲道謝,提前包往前走兩步,忽地停下來,回頭。

  葉行楚扶著車門望向她。很難以形容他臉上的表情,似遺憾似寬慰,或是釋然又帶著些許惋惜。

  或許當事雙方的心情一樣複雜,不過心頭滋味又各有不同。

  這時已是傍晚,寒風捲著細小的沙粒從樓與樓的縫隙間呼嘯而過。她下意識地抬起手臂護住孩子,低下頭轉身進了樓道。

  回到家裡,蘇父也剛剛回來。他上前接過她的包包,又探身看了看小外孫女,笑道:「睡得真香。」又問女兒今天的情況,她心神不屬,只是胡亂應了兩句。

  回到臥室將女兒解下來安置好,她坐在床邊發了一會兒愣。等聽到蘇父在外面叫她喝湯了,她才回過神來。

  喝完湯後把碗拿去廚房,廚房的水槽上開著一扇小窗戶,正對著樓下那片空地。她無意間掃去一眼,駭然發現葉行楚的車子仍然停在原地。

  大腦在瞬間空白一片,她恍惚得不能自已。水槽裡的水很快就漲滿,溢了出來。她手忙腳亂地關了水龍頭,衣服下襬已經濕了一大片,黏在身上冷冰冰地。

  然而這時再往下看去,空地上卻什麼也沒有了。

  葉行楚到陸家時已經過了八點,陸家人剛剛吃完晚飯。

  陸雲德前一天就接到他的電話,對於他的突然出現也沒表現出過份的驚奇。

  孟勤華卻是變了臉色。

  這兩天孟女士一邊要照顧兒子一邊又要瞞著丈夫,她年紀也不小了,這麼來回折騰著也是心力交瘁。

  眼看兒子今天病情有起色了,這廂葉行楚又回來了。倒不是孟女士心眼多,她現在真覺得這世上的事,真是怕什麼就來什麼。

  陸雲德不知道老妻的心事,他純粹為養子回來感到高興。這次他學成歸國,陸雲德早已為他籌謀好出路。相比起對長子的嚴厲要求與對小兒子的放任,陸雲德在葉行楚身上用心最深。

  對於葉行楚,陸雲德是有私心的。不僅僅是為了戰友的囑託,也是為了心中的那份虧欠。

  孟勤華很早就知道丈夫為養子謀位鋪路的事,要放早幾年她確實心理不平衡,可眼下她卻顧不上這個。

  葉行楚今晚也有些心不在焉,看起來心事重重。陸雲德也看出來了,倒是沒有點破,只是說時間晚了不如就在這裡休息,房間還是原來的樣子,沒動過。

  葉行楚陪笑說今晚還是先回自己的狗窩,行李還沒收拾整齊。說話間他往陸西瑤的方向掃去一眼,等葉行楚起身告辭的時候,陸西瑤就說要送他。

  出了門,兩個人同時鬆了口氣。

  「大哥的電話打不通,他去哪兒了?我去他家裡,沒人在。」

  陸西瑤說:「大哥生病住院。怕家裡擔心,還沒往家裡說呢。」她想著母親的囑託,不免有些小心翼翼,「你有事找他嗎?」

  葉行楚倒也沒瞞她:「我今天碰到大嫂。」

  陸西瑤眼皮子一跳,「你碰到她了?這麼巧。」話說出來就覺得不妥,可已經來不及收回來了。

  葉行楚沒在意她的語氣,只是問:「大哥現在在哪間醫院?我去看看他。」

  陸西瑤的心眼不如孟女士多,她覺著這是人之常情,於是很爽快地答應了下來。

  孟女士將陸東躍安排進私人醫院,環境清幽,設施配套也好。他們到的時候還未過探訪時間,陸東躍剛打完吊針。

  持續的低燒讓他看起來有些精神不振,人也消瘦了很多。但是在看到葉行楚的時候,他原本散漫的目光立刻收斂起,烏沉沉的瞳底一片陰鷙。

  這個一貫自信、堅韌而又遊刃有餘的男人在這幾天內變得消沉而頹靡,恐懼讓他裹足不前。所有的思路都停滯住,無法繼續思考下一步要怎麼做——至少在葉行楚推門進來前,他仍是這樣的狀態。

  陸西瑤剛說了句開場就被陸東躍支了出去,她走前不甚放心地看了眼葉行楚,後者衝她點了點頭,示意一切正常。

  陸西瑤不太放心,但她礙著兄長積威,也沒膽子在門外聽牆角。她將門虛掩著,慢吞吞地往前走幾步後回頭一看,門已經被關得嚴嚴實實了。

  她這心一下就提到嗓子眼,可仍沒膽子挨過去偷聽。就這麼不遠不近地站著,提心吊膽地拉長了耳朵聽情況。

  沒幾分鐘裡面突然傳來一陣尖銳的聲響,像是瓷器或玻璃之類的東西碎裂的動靜。

  陸西瑤一跺腳,「壞事了。」

  這時去擰門把卻發現門從裡面鎖死了,她顧不得形象,臉就這麼貼著門和熨斗似地上下移動,「開門,開門啊!」

  裡面沒人理她。

  她想起護士站或許有鑰匙,扭頭就往護士站衝去。然而沒跑兩步就聽到房間裡傳來一連串讓牙齒酸倒的金屬摩擦聲——那是病床的金屬零件相互摩擦時才會發出的聲響。

  陸西瑤傻眼了。

  這是有多大仇哇,非得在醫院幹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