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自己心態如此平和,應該是知道自己坐的是最穩最大的一條船吧。
蘇嬋笑著為他夾了一些雪絲銀筍。
倒是他忽然抬頭看向她道:「我最近忙於公務,忘了前些日子有乞巧節。」
蘇嬋楞了下,之前香寒提過幾句乞巧節,只是這種地方又沒有花兒啊樹的,實在沒什麼景致好玩,她也便沒當回事兒。
見他問道,她忙無所謂的回道:「那不算什麼要緊的日子,我在京城裡也不過是出去游玩罷了,便是不過也不礙事的。」
「這裡天氣冷的早,節氣與京內不同,再過幾日便到中秋了,你若是想要什麼,便讓李姑姑提前備著。」
蘇嬋明白他多半是是怕疏忽了自己,才特意叮囑她的。
想著他之前才帶自己放過紙鳶,她也便笑了笑的說:「那等中秋的時候,咱們再好好慶祝一番,到了那時候,估計家家都在團圓,王爺也能歇一歇。」
這樣閒話了幾句,因有王爺的話,轉天蘇嬋早早的便開始做中秋的準備了。
而且各地習俗不同,在京城裡,到了中秋的時候,便是普通人家也都是自己打月餅吃。
賀北這裡雖然也吃月餅,可是內裡的餡料卻跟京內的不大一樣。
膳房按著京城的風味先是做了一批酥皮的。
另外的則是按著當地的習俗做的漿皮月餅。
蘇嬋看著有趣,京城的酥皮月餅很小巧的,每一個都只有小小的一個,內裡桂花的棗泥的金絲玫瑰,都是以甜膩小巧為主。
賀北這裡的月餅卻是不大一樣,先是個頭便比京內的大許多,各個都有八寸的盤子那麼大,許多人家都是到了中秋的時候,全家聚在一起分一塊月餅吃。
其次便是月餅以甜鹹口味為主,不如京內的甜膩。
也沒有酥皮一說,聽說還能放住過年都不壞呢。
等李姑姑過來商量中秋事宜的時候,便笑著說:「這裡不如京內講究,老百姓也沒京城內富裕,但凡做個什麼好的,總想著多留幾日,所以啊到了中秋的時候,附近的百姓家家戶戶都吃這種漿皮月餅,王爺起初也是吃京內的口味,倒了到了賀北後喜歡上了這個甜鹹的口味,所以咱們府裡到了這個時候也會做一些大塊月餅。」
蘇嬋聽說齊王愛吃,又見李姑姑拿了幾個樣子過來,也便吃了一小塊,果然覺著很有勁。
正說再同李姑姑閒聊幾句呢,忽然香寒走了進來。
見了裡面還有李姑姑,香寒先是對著蘇嬋福了一福才道:「王妃,剛奴婢聽見了些消息,說過幾日便會有罪臣的家眷過來,聽說都是犯了罪的,被萬歲爺一怒之下發配到了咱們這邊,其中有位很有學問的江大人還被派了個放牧的活兒,聽說來的時候還得了病,腿腳都不行了,聽著很可憐。」
蘇嬋凝神聽完,其實她早便知道這個,最近朝廷肯定是要不太平的,算起來這次過來賀北的還都是輕罪的呢,不過是太子二皇子內斗的犧牲品。
後面的中秋作亂的那批才是真慘。
她也未露出意外的樣子,只是想起當初蘇家的敗落下場,心裡有點同病相憐的感慨。
李姑姑也不說什麼,見說起這些政事兒,忙起身告了個假,便出去忙別的了。
蘇嬋知道李姑姑這是做事沉穩,不管是在王府,還是後來進到皇宮內,李姑姑都是個不管閒事,不說嘴的老好人。
等暖閣內沒外人後,她便拉過香寒的手,語重心長的告訴香寒道:「香寒,我知道你一直心直口快,而且在這裡待久了久難免會覺著王府跟咱們蘇府一樣,只是以後不管是在王府,還是在別的什麼地方,但凡是外面的事兒,咱們都要謹言慎行,便是隨便感慨幾句,現在倒沒什麼,可以後難免會被有心人動了心思。」
現如今他們都是王府的人,自然不會有什麼,可跟在齊王身邊,早晚要進到宮裡。
那種地方可不是尋常王府能比的,她上一世是在宮裡做過宮婢的,知道一些傳聞。
東西六宮看著平靜,其實暗潮湧動,那些帶著家族使命的女人們,看似溫婉,可斗起來一點都不比朝堂上的男人柔弱。。
便是自己進到宮裡,也要處處小心,更何況香寒這樣單純的小姑娘。
蘇嬋這才提點了她幾句,省的她日後在宮裡吃虧,生出是非。
香寒是個機靈的,一聽這個也便明白了,內宅的事兒隨時可以當閒聊說,可是朝廷上的事兒,便是這些市井消息都要小心了,不能隨便亂說,能不議論便不議論。
小姑娘忙點頭應道:「王妃,我曉得了,咱們內宅的人只說些內宅的話,別的一概都聽不到看不到。」
提點完香寒,蘇嬋又想到了別的。
看來在老皇帝眼裡,賀北還是個流放聖地呢。
既然這裡是用來流放犯人的,那位萬歲爺倒好,早早的便被親生的三兒子打發到這種地方,說是做封地,其實跟半流放又有什麼區別。
這麼一想,齊王能有今天的局面,還真是不易。
蘇嬋再準備中秋的事兒時,也便越發的上心起來,想著多少的盡盡心,讓齊王過個舒心的節日。
等到了中秋那日,白天的時候又刮了幾次風。
蘇嬋原本還擔心晚上會沒有月亮呢,沒想到晚些的時候,月亮倒是圓圓的,風也停了。
齊王也早早的過了來。
這個時候眾家團圓,蘇嬋體諒王府的下人,早早的便讓人把活兒做完,有家眷的都放了出去跟家人團聚。
內裡李姑姑香寒等人她也賜了吃食,讓那些伺候的丫鬟婆子們樂樂。
此時房外不過留了幾個貼身伺候的。
倒是他進來的時候,蘇嬋眼尖,一眼便掃見他手上戴的東西了。
他手上戴的正是按自己要求做的手套。
這裡的手套都是一個布袋似的,雖然有把大拇指單獨分出來,可是哪裡有分出五個指頭的方便。
他雖然不說,可都戴著她要求做的這個手套,多半他也是知道這是誰的主意了。
蘇嬋也便笑了下。
而且倆人正想到一處了,今兒早上下人把新作的夾襖拿來的時候,她還說要穿給他看呢。
只是室內很暖和,她不好現在就穿。
此時整個王府都被布置一新。
廊下都掛著漂亮的燈籠,喜氣洋洋的。
晚膳也都是撿著他喜歡的做的,蘇嬋還給他備了酒。
等用過膳,蘇嬋見月亮不錯,便提議道:「王爺,一會兒咱們到外面去賞月如何。」
齊王淡淡笑道:「既然要觀月,自然要登高一些。」
蘇嬋見他倒是願意,等歇息了下,便開始準備出去觀月。
怕外面冷,正好可以把夾襖拿來,蘇嬋特意當著他的面笑瞇瞇的把夾襖穿在身上。
他看到後雖然沒說話,可是那目光柔柔的。
只是跟他出去的時候,蘇嬋忽然發現不大對頭。
她以為他的意思是去什麼藏書閣那些地方觀月,卻沒想到他帶著她在往府外走。
等乘著轎到了儀門處,外面伺候的內侍護衛早已經把車馬備好了。
前後都有提著燈籠的小丫鬟候著。
瞧得出這是要出去的意思。
等上了車後,蘇嬋不由的往他臉上看了看。
見他目光輕柔,又見馬車是在往城牆駛去。
蘇嬋也終於明白他要帶自己去哪了,城牆上專門有個高樓,那是古代打仗的時候用來埋伏弓箭手射箭的,也因此四面都有窗戶可以瞭望外面的情況。
現在沒有戰事的時候做個觀星閣倒是不錯。
蘇嬋隨著他過去的時候,早有城門守衛在候著他們了。
一等他們到了,單有提著燈籠引路的人在前面伺候著。
那城牆看著便高,幸好走的時候沒什麼風,月明星稀,走到一半的時候,放眼望去都覺著心曠神怡了。
等登到箭樓上,舉目四望,真有萬家燈火的感覺,他們這次來的是新城的後門。
往城門外看去,遠遠看到的是漆黑一片的戈壁。
蘇嬋凝神看了一會兒,好像看到什麼,笑著指了西邊問他:「那是落星泉嘛?」
看著有點光亮似的,像是泉水映照著月光似的。
可細看又覺著不像,因為那光點好像還會動似的。
她忙改口道:「那不是落星泉,落星泉不該在那個位置,而且那亮光也不對,倒像是又人在燒什麼東西呢。」
他尋著她的手看去,等看清楚,便淡淡道:「那是墓地,隨我遠征的將士戰死後,我命人將屍骨運回來埋到了此處,今天是中秋,每到這個時候,軍中都會有人找我祭奠那些將士。」
蘇嬋忙收了聲,手指也趕緊收了回去,就連臉上嬉笑的態度也都收了收。
那些將士很多都不是賀北的,卻命喪在這麼荒涼的地方。
不管這些將士後來是否被她父兄稱作過反賊,可此時保家衛國英勇捐軀八個字卻是擔得起的。
便是身邊的這位齊王,也是為了他們身後的萬千百姓在這裡鑄了這道銅牆鐵壁。
之前還有點為齊王不值,可是想起那些,她卻又覺著這是冥冥中注定的。
若不是老皇帝把他派到這種地方,這裡便不會有這麼一座城池。
此地的繁華生機也皆由他一人而起。
靜默中,倒是不知什麼時候,遠遠的忽然出現一隊小小的亮點。
像這裡飛快的移動著。
等走近了才發現是有人手握著火把,正在快速的騎馬奔過來。
此時城門早已經緊閉。
蘇嬋好奇的看了一眼身邊的齊王,她看的清楚,在齊王看到那隊人馬後,表情都有些微動。
蘇嬋心裡便是一緊,立刻想到什麼。
難道是戰事要緊了,不然大晚上的怎麼會有這樣的一隊人馬飛奔而來?
上一世自己從未在意過賀北的戰事兒,每日都是在院子裡玩樂。
如果沒記錯的話,這個時候她正跟著哥哥逛京城的廟會呢。
可是這裡的蕭殺卻是越來越濃了。
夜這麼深了,這個城門對著的並不是中原腹地,而是對的無邊無際的荒漠。
等人走近了,蘇嬋看的也越發清楚了。
那些都是穿盔帶甲的將士,並不單單是些傳令的士兵。
等人馬到後,一直緊閉的城門緩緩打開,站在城頭的蘇嬋都能聽到厚重的城門發出的悶響。
一直沉默的齊王也轉過頭來,他已經恢復了常色,略帶歉意的說道:「王妃,我這裡有要事處理,不能陪你賞月,你先回府歇息。」
蘇嬋繃得緊緊的,都不知道怎麼想的,上前便握住了他的手。
等握完了,她才想到自己這麼做太突兀古怪了。
她趕緊低頭掩飾的說道:「王爺,雖然公務要緊,可您的身體也要保重,您別太勞累了。」
說完她便要轉身離開。
齊王卻為放開她的手,緩聲道:「王妃也要保重身體,不必每晚都等我回去才歇息,便是早些歇息也無妨的。」
蘇嬋默默的點了點頭,等他鬆開自己,她才轉身往城牆下走去。
她身邊的丫鬟婆子也趕緊隨著她,提著燈籠的伺候著她往城下走。
她因為有心事,往下走的時候便有些慢。
等到了下面,早有內侍在馬車旁邊候著了。
蘇嬋滿腦子都是齊王的事兒,走過去才發現,在馬車旁候著的竟然是陸言陸總管。
她才楞了下。
陸言忙笑著回稟道:「夜深了,王爺擔心王妃,讓奴才過來護送王妃回去。」
蘇嬋這才明白的點了點頭。
等上了馬車,蘇嬋心裡沉甸甸的。
陸言在馬車外伺候著,路兩邊富裕的人家都會掛著紅燈籠。
遠遠看去,一整條街道都是喜氣洋洋的。
可是蘇嬋的心情怎麼也輕鬆不起來。
她想起那些墳塋,想起那隊疾馳而來的將士,還有齊王微微顰起的眉頭。
馬車徐徐向前。
等到了儀門,再往裡走便是內宅了。
馬車緩緩停下,外面有小丫鬟放好了繡凳,蘇嬋被丫鬟攙扶著從馬車上下去,等看到陸言的時候。
她才想起什麼,忙說道:「陸大人辛苦了,我今天險些忘了,膳房還留了一些京味的酥皮月餅,我吃不完,一會兒你去膳房取了用吧。」
她早就知道他這個人別的點心不怎麼吃,倒是最喜歡吃酥皮的月餅。
而且酥皮月餅對他還有一段往事呢,他家被抄的時候,他吃的最後的東西便是他娘讓人做的這個酥皮月餅。
當時膳房給她做的時候,她便想起這件事兒了,按說當時就應該賞他幾個意思意思。
只是自己雖然想跟他和平共處,可她也不想特意給他送什麼月餅,這個時候既然見到了,那些月餅剩下也是剩下,不如給了他做個順水人情。
她說話的時候,陸言恭恭敬敬的,也不抬頭看她,只彎著腰,垂下的目光落到石階上。
燈籠內的燈光透過罩子灑在地面,昏黃的,照的人影子長長的。
有風刮過來,吹動了燈籠。
影子也跟著晃動了幾下。
他看到離得自己不遠的蘇王妃的影子,聲音低緩的回道:「多謝王妃。」
蘇嬋原本要走的,可隨即又想起什麼,順口問道,「對了,這個時候家家戶戶都在團圓,不知道陸大人的家人可有在賀北的,還是在別的地方?」
她早就想著幫他找弟弟,擇日不如撞日,正好趁這個節氣問了他,只要他說起他弟弟的事兒,自己便能順水推舟的來一句「我幫你找。」
反正她早知道他弟弟在哪,到時候一份大人情便順理成章的送到了陸言面前。
以後自己再想怎麼用他還不是順手多了。
卻沒料到,這躬著身伺候的陸言嘴巴還挺嚴的,只輕聲回道:「陸某自幼進宮為奴,哪裡還有什麼外面的親人,此時能在王府裡過中秋,便是最大的團圓了。」
這話說的蘇嬋都不好接話了。
她不再說什麼,忙收回目光在丫鬟婆子的伺候下往王府內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