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在鹿城待了幾日,蘇嬋陪著齊王散了散心,這才準備回京。
便是準備的再充分,趕路也是辛苦些。
蘇嬋盡心盡力的照顧他,白天趕路,夜晚休息,片刻不離的跟在他身邊。
他現在什麼都看不到,人卻沒以前安靜了,很喜歡問她到了什麼地方,看到了什麼人,好像把她當做他的眼睛一樣。
蘇嬋開始有些不適應,總跟他有問有答的,可漸漸的適應後,不用他張嘴,她便能主動的告訴他外面的情況。
原本便是心有靈犀一點通,現在形影不離的,倒是比以前更加默契了。
唯一不同的便是蘇嬋的心境,早已經不是當初的那個樣子了。
她發現自己客觀冷靜的去觀察這個人後,看的更通透清晰了。
以前情人眼裡出西施,覺著他處處都好,現在細細品著,卻發現他其實挺悶的,這樣悶著便會讓身邊的人活得累,總有一種想要討好他,卻無處討好的感覺。
而且他挺在意她跟什麼人談話做事的,以前她還沒怎麼留心。
現在可以確信,他很不喜歡她同表哥呂煙柳在一起。
他以前是淡淡的,也不說出來,蘇嬋哪裡會猜到,現在因為時時處處的跟著他,便發現每次只要她表哥呂煙柳過來,他便會有很多事兒「需要」她去做。
一次還是偶然,兩次三次都是如此,便有問題了。
原本她表哥怕她辛苦,想要跟著的他們一起回京的,蘇嬋一瞧出齊王的意思來,哪裡還敢節外生枝,忙把她表哥呂煙柳攔了下來,找了齊王午休的時候,特意到花園裡,悄聲同表哥說道:「我們這次回京復命,一路都有朝廷的人招待,齊王身邊也從未短了伺候的人,你跟不跟都無所謂,倒是外祖母那怕是想你了,再者過不了幾日便是外祖母壽誕,你也該回去給老人家祝壽。」
呂煙柳這才不情不願的回道:「只是這樣一來,你豈不是辛苦了?」
他可是旁觀者清,什麼都看的清楚,別看齊王身邊伺候的人多,可這齊王事事處處的都要用著蘇嬋。
簡直片刻都不讓蘇嬋離身,偏偏外面還有些事兒需要蘇嬋去處理。
蘇嬋表妹是何等嬌弱溫婉的女子,如今竟然裡面外面忙的跟陀螺一樣!!
表妹雖沒說什麼,也都應付了下來,可他看在眼裡哪有不心疼的。
再者他也聽盧大夫說了,蘇嬋也是有不足之症的,現在雖還不礙事,可她最不能累到。
呂煙柳也便叮囑著:「你照顧齊王再用心,也要注意自己的身體,回京的時候,也別總累著自己一個人,別人也不是照顧不好王爺,你何苦都攬到自己身上。」
蘇嬋點了點頭,倒是想起什麼,忍不住的問他:「對了,前陣光忙著王爺的病,都忘記問你了,你之前跟在王爺身邊,可有做了什麼,王爺又是怎麼對你的?」
呂煙柳也沒什麼好說的,這齊王之前滿口答應了帶著他去加狄,他自己也是存了一份報效國家為呂家長臉的心的,哪知道還未到邊境呢,齊王一個命令便把他安排到了糧草那裡。
雖然那也是個重要的事兒,只是管軍草的人都在後方,他啊,別說沒到加狄立功,便是仗一開打,他連齊王的面都見不到了
不過他也不好抱怨什麼,齊王的確是個有本事的,在那種地方,又是剛去,能把仗打的那樣漂亮,治軍如此有方,也的確是讓人敬服。
只是好歹上了一次戰場,呂煙柳很不想讓蘇嬋覺著自己沒用,便含混的回道:「齊王對我還好,可戰場上刀劍無眼,他大約是怕傷到我不好給你交代,所以還沒到加狄便讓我去了後方管理糧草,我也是是熟知加狄的路況,倒是因為我,糧道上順了不少。」
蘇嬋聽了這個多少的放了些心。
如此看來,她也不算是錯看了齊王,他那個人便是再多籌謀城府,可對身邊的人還是不錯的。
這一次對她表哥呂煙柳,雖然沒有重用,可也沒難為她表哥,這就很難得了。
只要他能這麼對著蘇家呂家,她還有什麼好不滿的呢?
等著回京的時候,蘇嬋同齊王乘的同一輛馬車。
為了路上能舒服些,蘇嬋特意讓人找了這輛馬車,光看外表便覺著精美。
圓蓋方軫,環以朱闌。
內裡裝飾著布花毯草席,大紅織金綺褥,外面蘇嬋又特意讓人按了游環和鈴,為的是怕王爺在路上會覺著無趣,有這些環佩叮當的聲音,至少可以解一解悶。
到了那日,蘇嬋親自挽著齊王到了車前,那些小太監早把腳蹬準備妥當,蘇嬋扶著他上到車內。
等她隨著進去的時候,便在裡面小心的布置著。
嘴裡更是不斷的給他介紹著車內的情況:「這裡有個小桌幾,您若是累了可以扶著休息下,您後面是兩個軟枕,我幫您拿過來,您靠靠吧……」
齊王安靜的聽著,聽她說完,他才伸出手去。
不用說什麼,蘇嬋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忙把手伸過去,放到他的手心裡。
自從失明後,他便總喜歡握著她的手。
夏天天氣熱,幸好車馬走的時候會有風吹進來。
外面總有漂亮的風景略過,蘇嬋若是看到了,便會趴在車窗那,細細的說給他聽。
車內空間雖大,可他很喜歡靠近她,讓她貼著他耳朵的說。
蘇嬋都覺著好玩,有時候起了促狹的心便會吹吹他的耳朵,每到那個時候,他便會伸手要去摸摸她。
其實蘇嬋是鬆了口氣的,她現在想的比以前多了,做事也理智多了,可心哪裡有送出去又能很快收的。
她很清楚,此時的自己,正在心安理得的享受著跟他的這些小溫情,不管是有意還是無心的,她都有足夠的借口去這麼做,而且他也的確比以前更加的需要她。
這麼走了三四日,那日正巧趕上要過橋。
那橋原本沒什麼的,可不巧前幾日下雨山洪沖了下來,把那橋沖的有些不牢固了。
蘇嬋他們過去的時候還好,可到了後面的馬車要過去的時候,便發現橋上有裂痕,一時間後面的車馬都不敢過來了,只得繞路過來。
蘇嬋原本帶著的那些小丫鬟,都被落到了後面的車隊裡。
一時間她身邊都沒了伺候的人。
而且眼瞅天又要下雨,蘇嬋他們這些先過了橋的,便趕緊就近的找了一個鎮子先歇下。
只是還是慢了一步,被傾盤大雨澆了。
雖然在馬車內不至於被澆濕了,可風卷著豆大的雨點,還是從車窗進了來。
蘇嬋的袖子都跟著潮了一點。
那小鎮子內的朝廷官員聽見了齊王過來的消息,冒著雨的過來,在那又拜又叩的。
蘇嬋他們沒空理那些人,只讓左史去應付了。
等安置妥當,蘇嬋獨自更換了衣服。
沒有了香寒她們,蘇嬋什麼都要親力親為,不過她不是嬌弱的人,等換了衣服,她又簡單的給自己梳了個髮髻。
待到齊王那的時候,蘇嬋便看到齊王那也換了衣服。
此時他的頭髮垂了下去,大約是剛才車窗進的雨把他的頭髮打濕了。
蘇嬋趕緊走了過去,捏起他的一縷頭髮,發現還好不算太濕後,心裡明白他多半是不喜歡雨水弄濕了頭髮,多半是準備洗一洗頭,只是天氣這樣不好,他們又是暫住在這樣的地方。
她很怕他會著涼,便輕聲說道:「王爺,天氣冷了,沐浴也不在這一天,等明日到了好些的地方再沐浴如何?」
他雖然眼睛看不到,可還是那副睜開眼睛的樣子。
見他在往自己的方向望,她接過小內侍手中的梳子,笑著說道:「王爺,您別動,臣妾給您梳梳頭髮。」
說著她便開始為他梳理頭髮。
以前她沒想過他不能稱帝的事兒,可現在隨著時間一天天過去,他的眼睛卻一直不見好轉,她隱隱的有種預感,什麼都看不到的他,便是有稱霸天下的心,只怕也沒那個命了。
本以為她抱到的是最大的大腿,可他好好的從一個健健康的人,變成了個失明的瞎子。
她一想也是郁悶,而且她很清楚蕭璟之是多不靠譜的皇帝,便是沒有期望造反,天下也是要大亂的。
沒有了齊王平定天下,也不知道後世會亂成什麼樣子……
難道她父兄還是逃不過那些?
她想到那些,自然臉上的笑少了很多。
不過也因為想到他可能做不了皇帝了,她對他的態度,也不像以前那麼謹慎繃著了。
甚至午夜夢回的時候,她會忍不住想起,這樣一來,他便不會再納妾了吧?
可過後她又覺著很內疚,他做不成皇帝,那便意味著天下要分崩離析,會亂上許久,會有更多的生靈塗炭,也再也沒有中興一說……
所以還是要讓他好起來……
只是這事兒急不得,除了盧大夫外,她也找了那些御醫為齊王診斷,那些御醫說的比盧大夫還嚴重,甚至連藥方都開不出來,倒是盧大夫還在堅持著寫藥方,給王爺號脈。
她的手指在他發跡穿梭,望著鏡子的裡豐順俊朗,俊秀非常的人,她淡淡笑道:「聽說這裡的桂花釀很好,晚上用膳的時候王爺可以嘗嘗。」
說話的時候,正巧陸言陸總管過來了,在門外躬身回稟著:「王爺王妃,後面的馬隊趕了上來,奴才已經安頓妥當了,不知王爺王妃有什麼要取的,奴才這就去辦。」
蘇嬋聞言,若有所思的看向門外的人,只見那陸言正垂著頭的站著呢。
自從上次她決定不理他後,已經好久沒見過他了,不知道是不是她多心了,總覺著這個陸言比之前消瘦了很多。
她這麼一走神,手中的梳子不自覺的重了下,等她發覺的時候,趕緊的問齊王:「疼到了嗎,臣妾光顧著想要取的東西了……」
齊王伸手扶了撫她的手指,口吻平平的吩咐外面的陸言:「取棋盒過來。」
蘇嬋笑了,「天這麼晚了,王爺還要下棋?」
最近他倒是比以前悠閒了,沒事兒就跟她下一盤棋,甚至讓她磕磕絆絆的為他念些書。
說著話,她已經為他梳好了頭髮,她往匣子裡看了看,選了個造型簡單大方的墨玉玉冠,小心翼翼的為他戴上。
一面戴一面習慣的告訴他:「王爺,這一次我給您戴的是墨玉的玉冠。」
以前她是不需要做這種事兒的,他身邊有的是伺候的人,她便是伺候,也不過是大面的為他解個衣服,穿個衣服,可具體的那些伺候,都是由他身邊的人坐的。
也就是這陣他看不見了,她才這麼殷勤的貼身伺候他。
想起來,上一世那位青雲直上的德妃,倒是因為會「伺候」步步高升的。
只是那「伺候」……
別的宮的事兒她知道的少,唯獨德妃是傳奇一樣的存在。
大家不會說淑妃的壞話,那淑妃是齊王沾親帶故的表妹,也不敢說馮皇后的不是,那可是名正言順的中宮皇后。
可是同樣都是宮女的出身的德妃,私下的宮女們便沒有了那一層忌諱。
按嬤嬤們說的,那德妃在進宮的時候便於別的宮女不同,很是個會說話做事的。
非常討姑姑們的喜歡,後來伺候聖上的時候也是盡心盡力的,更主要的是很會「伺候」。
蘇嬋當時還是個閨女,哪裡懂得那些隱喻,只是覺著一個伺候,難道還有好與不好一說?
宮裡的人哪一個不是盡心盡力的伺候著聖上。
直到她成親做了妻子,才明白各種緣由。
那德妃的「伺候」還真跟她想的不一樣!
男人不管長的多周正多清貴,可到了床上要的都是一樣的,便是天仙一樣的美人,躺在床上跟木頭似的也是無趣,就好像山珍海味不放鹽一樣,吃的寡淡。
那德妃跟那些進宮的閨秀比,肯定是有些過人之處的。
其實細想起來,她便是不會「伺候」的。
開始是什麼都不懂,後來懂了,又開始害羞,覺著不好意思,這麼久以來除了有數的幾次主動外,大部分時間她都很被動。
在床上也就比木頭強一點點罷了……
蘇嬋忍不住看了鏡子裡的人一眼。
很多明擺著的事,就因為她盲目的自信都忘記了。
現在她才想明白這一層道理,男人怎麼會因為你對他好,盡心盡力的照顧他,便會動心,便會跟你恩愛,要這樣,那後宮裡早都堆滿了宮女嬤嬤們了!
要讓男人在乎自己,離不開自己,靠情不行,靠伺候也不行,蘇嬋靜靜的想著,要摸他的性子脾氣,要摸透了他的心,知道他喜歡什麼在乎什麼,才能蛇打七寸的捏住他。
倒是她這麼想著呢,他已經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大約是半天沒聽見她的聲音,他有些奇怪,伸手往她面前探了探。
蘇嬋趕緊握住他的手,也說不出心裡是個什麼感覺,偏偏在自己要收心的時候,他如此的親近自己。
他的手暖暖的,一旦握住她的手便不會輕易鬆開。
蘇嬋隨著他坐到榻上,沒多會兒,陸言取了棋盒過來,他記性很好,下棋的時候便是看不到棋子也能記住所有的棋子。
蘇嬋也便打開棋盒,陪著他下棋,每走一步都要說與他聽。
他肯定是喜歡上了她的聲音,雖然不用摸棋子,可他會手拄著坑幾的看著她。
那目光輕柔纏綿。
外面的雨下的更大了,落到屋簷上,無數的雨滴聲連成了一片。
窗外多半是種了芭蕉,或者是雨點掉到了什麼甕上,那聲音很有節奏,高低不一,聽起來甚是好聽。
也不知道是哪傳來的,中間偶爾還能聽到一兩下的鈴鐺聲,而且天色漸黑的時候,還有寺院的暮鼓響起,很沉的聲音向四周蕩開去。
他的手還是那麼的暖,一直在握著她的手。
蘇嬋低頭看著面前的棋子。
他是胸中有溝壑的人,便是看不到棋盤,他也是了然於心胸有成竹。
她卻是舉步維艱,落子無著。
蘇嬋努力的收斂著心,想把自己交付出去的一點點真心,慢慢的抽絲拔繭一樣的抽回來。
只是每一絲一縷都有些刺疼……
她知道自己還是道行尚淺,做不到收放自如,她索性不再為難自己,只把一切都放空,再也不去想那些事,只全神貫注的同他下著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