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0 章

同太皇太後閒聊了幾句,齊王是內斂沉穩的性子,以前便是個少言寡語的孩子。

如今太皇太後極力親熱,三個坐在一起,倒是也其樂融融的。

只是沒多蕭璟之便來了。

前擁後呼的,眾心捧月一般。

太皇太後也是好久沒見他了,乍一聽說他來,太皇太後都有些稀奇。

忙讓太監姑姑過去迎他。

等他到了,蘇嬋少不了要從椅子上起身行禮。

在那淡淡的說了一聲:「萬歲吉祥。」

倒是蕭璟之春風滿面的,如今正是他得意的時候,如今國運強盛,四海升平。

大勝加狄後,加狄還獻上了如花似玉的公主,那公主如今已被他收入宮中,他已經寵幸過幾次。

確實不同與中原女子,很有些塞外的風味,他一度都以為自己要忘記那個寡淡的齊王妃了。

可沒想到剛聽到齊王進宮的消息,他便按捺不住了。

這個時候過來,說是好久不見齊王了,想要看看齊王的眼疾,可他心裡明白,他只不過是找個借口要看看蘇王妃罷了。

此時遠遠的看到了,便見齊王妃梳著隨雲髻,穿著素素靜靜的。

很奇怪,明明覺著她寡淡,可待看到她後,總有些移不開目光似得,也不知道自己是著了什麼心魔。

這次過來,他還特意帶了加狄獻上來的公主,此時他已經封了那公主一個靜妃的位次。

那靜妃正在受寵,在宮裡的吃穿用度都是比著她在加狄國的。

此時穿的也不是中原的衣服,而是一件用各種漂亮的羽毛織九的百褶彩裙,那裙子隨著她的移動,會發出不同的顏色,很是耀眼奪目。

太皇太後看在眼裡,卻是不怎麼開心,所謂入鄉隨俗,便是番邦進獻上來的,如今進了宮裡也該是個正經宮妃的樣子。

蘇嬋也是有些意外,記得這位公主在齊王的後宮裡可是沒這麼刺眼的,大部分時間行事作風都是低調謹慎的。

而且畢竟是戰敗國獻上來的貢品,便是再受寵,也不該是這樣的受寵法吧!!

蕭璟之回了個意外深長的笑。

像是想起什麼似的,坐到太皇太後身邊,說道:「皇祖母,您可是不知道,這加狄的公主很是了得,我特意帶她過來給祖母看看。」

太皇太後不願拂了他的面子,敷衍的回道:「都說加狄是番邦地遠人稀,並未開化,也不知道靜妃有什麼要給哀家看的?既然聖上這樣抬舉,便好好演給我看吧。」

那加狄的公主原本還興致勃勃想要一展厲害,沒料到太皇太後刻意說的並未開化四個字,讓她心裡不快了下。

她原本便是千嬌萬寵的公主,如今被當做貢品的獻上來,可也是受了恩寵的。

這個時候便跟憋了口氣一樣的,便開始表演起來。

其實蘇嬋早便知道這位公主要表演的是什麼,上一世這位公主便用這個討好多齊王。

只是她只是聽說過,此時才算是親眼見到。

而且她也終於明白這公主為什麼要穿這樣的裙子了。

隨著鼓點,她細細的腰肢扭動著旋轉著,那漂亮的百褶彩裙好像孔雀的屏一樣打開。

她身姿妙曼,跟中原的舞女跳的也的確是不一樣,更熱情更激烈,也更艷麗。

怪不得不管是齊王還是現在的蕭璟之都把她納到了宮裡當妃子。

只是一曲跳完,蘇嬋還以為這不過是個熱場的活動呢,卻沒料到蕭璟之卻是話鋒一轉的,忽然臉沖著她的說道:「朕聽人說,京裡的閨秀,在出嫁前都會學上一兩樣樂器,不知道齊王妃學過什麼沒有,難得聚在一起,都是自家人,齊王妃何不也為太皇太後獻上一曲?」

蘇嬋便愣了下,忙往蕭璟之那副得意洋洋的臉上看了一眼。

她能感覺到齊王要為她說什麼,只是她很快的回身按住了齊王的手,輕笑道:「王爺,臣妾倒是正想為太皇太後獻上個節目。」

齊王雖然看不到,可是她能敲出來他的眉頭輕顰了下。

蘇嬋很快安撫的說道:「我在娘家的時候沒學過什麼樂器,不過倒是有樣東西可以拿出來獻獻丑。」

她說完便扭頭吩咐身邊的太監:「你們去尋些乾乾的細細的沙子過來,用大大的平整的淺色托盤端過來。」

那些太監們都很奇怪,只是王妃都吩咐了,忙都俯身下去準備了。

宮裡要找什麼很快的,沒多會兒盛著沙子的長碟便到了。

白色的地盤。

唯一可惜的是沒有燈箱,若是有的話效果會更漂亮。

蘇嬋讓人把東西搬到太皇太後面前,沙畫這種東西她是以前顯得無聊的時候玩過的。

太細膩的還做不出來,但是一般的山水日月卻是信手捏來。

而且她做這個也是有原因的。

她先捏著一點點沙子放上去,蕭璟之早好奇的不得了了。

只是見蘇嬋胸有成竹的,他也不好催著問她。

此時見她只是捏了一點沙子,他眉頭都皺了起來。

可漸漸的隨著蘇嬋纖細的手指在托盤上動作,他的眼睛越長越大。

幾個微不足道的動作,便幻化成河流一樣的沙痕,幾個不起眼的移動,便可以整成座座高山。

太皇太後雖然眼神不大好了,可也瞧得清楚,而且齊王妃做的這個高雅多了,比那靜妃踢胳膊踢腿的,好看許多。

太皇太後也便誇贊道:「真是一雙妙手,山川日月栩栩如生,沒想到齊王妃還有這樣的本事,實在是讓人驚喜,哀家在宮裡這些年,還是頭次看到如此作畫的。」

蘇嬋溫婉的笑了笑,隨後扭頭看向早已經目瞪口呆的蕭璟之。

一想到就是此人,讓她的父兄浴血沙場戰死,就是因為保住他,他們蘇家才落得那個結果。

她淡淡笑道:「皇祖母,這只是開頭的一點,您慢慢開,我這裡還有。」

先是一個小小的輪廓,這次她先畫了一個小人。

像是剛降生一樣,然後的小孩子在地上爬似的。

太皇太後看得有趣,知道蘇嬋這是在講人呢。

漸漸的頭髮越來越長,變成了個小童的樣子,漸漸的又大了些,變成了一個妙齡女子。

這下蕭璟之都納悶了,不明白蘇嬋好好的用沙子畫這個做什麼。

那女子身邊有父母兄弟,漸漸的好像那女子到了什麼地方。

像是一個很大很大的門,等那女子進去後,便住到了大門內的房子裡。

漸漸的畫面越來越大,已經隱隱的能看到整個後宮的模樣。

宮門城牆巍峨的大殿……

蕭璟之還在納悶,倒是太皇太後已經明白了齊王妃的意思,她不由的看了齊王妃一眼。

這孩子看上去溫婉嫻靜,沒想到竟然有這樣的膽子。

早些的時候因為蕭璟之要選采女的事兒,朝堂上便鬧的沸沸揚揚的,現在宮裡宮外都沒人敢提這個,雖然都知道現在不是選采女的時候,可若是蕭璟之要做,便是她這個太皇太後都不好說什麼。

此時蘇嬋在畫的便是選進宮內的采女的一生。

她是在宮裡待過的,知道底層的宮娥,不受寵的宮人受的都是什麼罪。

韶華白白的逝去,寂寞空虛,見不到家人,也沒有希望,一年比一年老,到最後生一場病便會被抬出去……

蕭璟之只看到後面的時候才漸漸的明白過來。

他不由抬頭看向低頭作畫的齊王妃。

倒是他身邊的靜妃不懂得那些,還在納悶的說道:「齊王妃這是畫的宮裡的女人嘛?」

「正是宮裡的女人。」蘇嬋淡淡說道:「靜妃娘娘,便是您,千裡遙遙的過來,左右都有人盡心伺候,又有聖上的寵愛,可您就不想加狄不想您的父王母後嘛?」

孤客一身千裡外,未知歸日是何年,這當初可是這位加狄公主最喜歡的詩,如今她是剛來,只怕還不到那種孤單寂寞的時刻,若是多留在宮裡兩三年,恩逝愛寡便會如此了吧。

這話果然勾起了靜妃娘娘的心事,很快的靜妃便不再言語,只靜靜的坐回去,像是想起了什麼。

此時畫已經畫到那個女人被一卷席子抬出了宮門。

蘇嬋放慢了動作,慢慢的把那女人最後的一點痕跡摸去。

蕭璟之有些微楞,他從小長在宮裡,從不會細想那些女人的以後,也沒覺著那些都是人,對他來說都是玩意一樣的。

此時不知怎麼的便有些感觸。

他收斂了臉上輕慢的笑意,都不知怎麼的再看向蘇嬋的時候,表情凝重了幾分。

他喜歡女子細膩的肌膚,喜歡女人穿的花枝招展的圍著自己,喜歡在後宮裡看著那些女人,所以便想要更多的女人進宮陪著自己,供自己玩樂。

蘇嬋繼續畫著,她這次畫的更多了些。

手指在碟子上慢慢的轉動著,水牛小鳥,各種山水鄉村。

蕭璟之最遠的地方,不過是為先皇送葬罷了。

他小時候聽說齊王淮王都被放出去後,他也曾央著母後要出宮。

只是他的身份不同,他是注定要守在東宮的。

他被她的畫吸引著,不知不覺的,都不知道看了多久。

倒是蘇嬋有些累了,她很快的停下來,慢慢的隆起那些沙子。

再抬頭的時候,便看到蕭璟之好像看呆了一樣的正在看她呢。

而就在此時,不光是太皇太後,便連一邊沉思的靜妃也都看到了這一幕。

無數的目光集中到了她同蕭璟之的身上。

眾人都是沉默著。

這一幕太不可思議了。

堂堂天子竟然這樣看著一位王妃,便是齊王妃做的畫再好,也沒有一眨不眨盯著人看的道理。

偏偏所有的人都不敢出聲,因為聖上的目光,讓所有的人都緊張了,他們從未見過聖上用這樣的眼光看過什麼人。

蘇嬋心裡卻是別扭了下,以為蕭璟之又犯瘋病了。

她現在只能慶幸齊王看不到。

若是看到了,只怕就捅大簍子了。

為了擺脫這種尷尬的情形,她忙出聲提醒這個看傻了的蕭璟之:「陛下,我畫的都是您的江山,您的子民,您一直長在這宮裡,如今天下太平,陛下可以偶爾出去看看民間什麼樣,便是京城內的風土人情也是很有趣的,還有一年四季地裡都長的什麼,種地的人辛不辛苦,從商的人富裕不富裕,陛下都是可以親眼看看的。」

蕭璟之這才如夢方醒一般,他也察覺到自己剛才看待了,他忙坐回去正色道:「你說的很對……」

說完他便再也說不出別的了,只覺著自己臉上火炭燒一樣的滾燙起來。

而且他原本膚色便白,這下便是想掩飾也掩飾不住了,眾人都瞧得清楚,這位堂堂天子,坐在宮椅內的聖上,竟然是紅了臉!!

蘇嬋卻是沒再看他,她剛才這樣循循漸進的給他看畫,倒不是想做什麼驚天動地的事兒,只是覺著齊王眼睛已經看不到了。

若是蕭璟之一味的胡來,民不聊生的,不如現在她用作畫的方式勸諫他幾句,讓他收收心。

而且他人雖然不好,可其實到了最後兵臨城下的時候,他也是迸發了一些為君者的氣魄的,倒不都是一味的無能。

蘇嬋做完這些,便又回到齊王身邊,安靜的守著齊王。

太皇太後靜了片刻,才想起什麼,忙要繼續同聖上說什麼。

倒是蕭璟之忽然坐不下去了,忙著起身告辭。

一時間眾星捧月的,宮妃宮娥太監的都隨著聖上走了一批。

到這個時候蘇嬋也不好久留了,齊王也很快的的起身準備告辭。

太皇太後也沒強留,只是在齊王妃的臉上仔仔細細的看了幾眼,看的蘇嬋心裡都有些發楚了。

太皇太後才收回目光。

等人陸續走後,宮裡的姑姑見太皇太後臉色不好,忙要伺候著太皇太後去休息。

到了寢室的時候,便說道:「太皇太後是哪裡不舒服嘛,奴婢這就去請太醫。」

太皇太後擺手道:「不必了。」

她在床上翻了個身,因為這姑姑是跟了自己幾十年的,她也不瞞這姑姑,便歎息一聲說道:「哀家只是在後悔……」

「後悔?」那姑姑還是頭次見太皇太後如此,不由湊過去,小心的問道:「太皇太後這是……」

「哀家只是後悔當日不該把聖上的婚事托給柳太後,如今想來也是哀家疏忽了,沒料到蘇家能養出那樣的女兒……」

姑姑明白的點了點頭,她今天看著也是覺著蘇王妃進退有度,識大體很是個了不得的女子。

便附和著:「那蘇王妃不管是長的還是性子都好,只是現在宮裡的皇后也不錯,太皇太後……」

還沒說出要勸的話呢,太皇太後已經不耐煩的擺手道:「你懂什麼,如今的中宮聖上自然沒說過什麼,可你也瞧見了,那位中宮哪裡能收住聖上的心,可那蘇王妃……」

後面的話太皇太後不便說下去了。

姑姑卻跟被點醒一樣,立刻便明白太皇太後在可惜什麼了。

那位聖上自從登基後,除了貴德淑賢四位妃子外,又接連提了三四位妃子,後宮的人也多,今天寵那個明天寵這個的,可細細想來,卻沒有哪一個被他那樣看過。

他看那些宮妃的眼神都像在看個物件,可是在看齊王妃的時候,卻……

姑姑也跟著歎了口氣,如今也明白了太皇太後的意思,是可惜了,若是換成了那位做中宮的話,至少會有個人能勸住聖上,不讓聖上那麼荒唐……

興許還能在宮裡看到帝後恩愛呢,哪裡會是如今的情形。

她們這裡說著,倒是蘇嬋隨齊王正準備上步輦。

這會兒的齊王比來時沉默了些。

蘇嬋懷疑是自己剛才作畫的時候冷落了他,畢竟別人都能看到,唯獨他是看不到的。

她也便哄著他一樣的,握住他的手,在他手心裡輕輕畫著:「王爺,臣妾剛才不是有意要忽視您的,實在是想在太皇太後面前表現一二,來,我這就在您手心上畫,您猜猜看我畫的是什麼?」

說著她便畫了一只兔子。

齊王卻沒有陪她玩猜兔子,而是面色平靜的問她:「你可會畫心?」

蘇嬋便有些意外,不過心是最好畫的,她隨手一勾便在他手心中間勾了個心的輪廓。

他靜了片刻,就在蘇嬋以為他不會說什麼,也不會做什麼的時候,他忽然伸手握住她另一只手的。

在她詫異的目光中,他照著她之前畫的輪廓淺淺的畫了出來,語氣平和的說道:「這是我的真心,你要收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