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
呆子的糖果劫

因為晏玳的窩裡反行為,喬稚足足有一週沒有和他說話。

晏玳呆歸呆,也知道這次把她氣得不輕。按說以前要是發生這樣的事,她做的第一個動作就是指著籠子,吼:給我滾進去。可這次她沒有這麼做,大約是對他的容忍度有所提高。

可她就是不和他說話,這讓他很難過。

他難過,喬稚比他更難過。

因為她意識到自己居然喜歡一隻妖怪,而且還是屬於智力發育不怎麼完全的。在頓悟的瞬間,她的人生觀和世界觀一併崩塌了,連帶著節操君都被爆了菊花,碎成了渣。

但哪怕天都塌了下來,日子還是得過。哪怕眼前一抹黑,還是得朝前走。因為喬繭的關係不能趕他走,就只能對他視而不見,把自己那點心思壓下去。等時機到了將他送走,日子久了一切就都淡了。

人和妖怪,終究不是一路的。

可世上有峰迴路轉這一說,講的就是這麼個道理:上天注定了的事,你丫再跑也是沒有用的。你既然不給機會,那上面就開個掛,給你製造個機會。

這天喬稚回家,發現晏玳正團成一團縮在沙發下面。

「呆子。」

「……」

「呆子!」她將提包往邊上一扔,將他從沙發下面拖出來。他汗出如漿,臉幾乎白得沒有了顏色。她探了探他的額,一片冰冷。再仔細看,他的表情似是在強忍著極大的痛楚,痛到連下唇都咬出了血絲。

「疼……疼啊……」他的聲音斷斷續續地,有出氣沒進氣。

她顧不得別的了,在他身上一通亂摸:「哪兒疼?怎麼疼?」

晏玳揪著她衣服的手指關節都泛白:「肚,肚子……很疼。」可卻形容不出是怎麼個疼法,他像是孩子般無措又無助地看著她。她下意識地將他抱緊,唯恐他會突然不見,又或是呯一下地變小。耳朵像是失去了功能,什麼也聽不到,只有心臟在胸腔裡跳動的聲音,由急至緩。人慌到極點的時候,卻會意外地頭腦清明起來:「你在家的時候出了什麼事?還有,你吃了什麼?」

他已經疼得說不出來話來了,卻還是知道如何回應她。他的目光落在不遠處的格子架上,她遁著望去,看到上面歪倒著一個彩色的糖罐。她立刻就想到他是不是糖吃多不消化,但是再怎麼不消化也不會疼成這樣?等她將糖罐拿在手裡時卻發現自己最近壓根就沒買過這個牌子的糖,那晏玳是怎麼得來的?

他似乎知道她在想什麼,強撐著說道:「櫃子……翻出……」

可能是過期了。

她將糖倒出幾顆在掌心,聞聞看看又舔了舔,突然間大驚失色。顧不上別的,她彎下腰將晏玳撐起來:「我們現在就去醫院。」完全沒有發現自己的聲音不自覺地顫抖著,「去了醫院就沒事了。別怕,沒事的。」他比她高出許多,也並不單薄。可連她也不知道自己哪來這麼大的力氣,一路將他攙扶下樓。

意識在漸漸地模糊,他覺得自己像是又變小了,因為每一個階梯都變得那麼高,每邁出一步都彷彿踏空似地往下墜。有好幾次要摔下去了,總有一雙手拚命地將自己往上拉。

他辨識得出她的氣味,離自己前所未有地近。他也能感覺到她的手在自己臉上一遍一遍地摩挲而過,微微地顫抖著。臉上的汗水被拭去,帶來舒爽涼意。可是很快便有一種熱辣辣的液體砸了下來,一顆接著一顆。突然間,一種更令他難以忍受的痛意襲來,原本逐漸遠離的意識被拉回。他難過地握緊拳頭,掌心硌著一樣東西。在他潛意識裡,彷彿只要抓著這樣的東西,那滿心的焦灼不安才能略略減輕一些。

在一片混亂又雜亂無章的聲音中,他聽見她在說話。

她說:呆子,撐下去。

 

許多許多年後,喬稚回想起當時的情景都不免捏了一把冷汗。

該多慶幸。

該多幸運。

當她將晏玳扶下樓搬到計程車上時,那司機問她,去哪個醫院哪?她憑著直覺張嘴就是:去省醫。等車到省醫門口了,她下車被風一吹,打了個激靈才想起來。晏玳不是人,這要進去不要說給打個X光片了,就是拍拍打打捅捅戳戳都能讓他露出真身來。

這麼一就悔得腸青眼綠,但現在讓人司機把他們拉去愛寵醫院也不可能了。就算她經得了折騰,晏玳也受不了。何況把一大男人拉去寵物醫院看病,恐怕很快就輪到她被送進精神病院。索性就一咬牙,把他給拖進去掛了個急診。急診人很多,可像一個女人扛著一個男人進來的卻是少見。而且這女人一進來張嘴就是:「醫生,醫生,我這裡有個食物中毒的。能不能先給他洗個胃?」

醫生過來看了看:「他吃了什麼?」

喬稚臉紅脹著,憋了半天才蹦出一句:「樟腦丸。」

醫生:「這麼大個人吃樟腦丸?搞自殺啊?」又在兩個之間來回看了幾趟,說:「小年輕,吵架,為情自殺啊。」

暈,這個全民八卦的年代!

「是誤食的,誤食。」她急著解釋,「有朋友開玩笑,把樟腦丸混在糖罐裡送我。他不知道,就這麼吃下去了。真的是誤食,真的。」

醫生似笑非笑:「好了好了,說是這樣就是這樣吧。我開個單子,帶他去洗個胃先。」

洗胃的過程中她生怕他會疼得變成高帥富,所以死活都拖著他的手不鬆開。可也不知道是不是她在他耳旁低語他聽了進去,還是說他的意志力過人,那麼難受的過程他也熬了下來。事完後原本要留院觀察,她沒敢逗留太久,等人稍清醒一些了就打了輛車回家。

把晏玳安置好後,喬稚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電話把王一一臭罵一頓。那罐糖就是那缺德貨送的禮物,在今年愚人節的時候。這時正是凌晨時分,王一一還在雲裡霧裡飄,給人罵了一通她還不明所以地嗯嗯啊啊。

喬稚憤怒地摔了電話。

晏玳醒來的時候正值中午,日頭正盛的時候。陽光透映過窗簾,在地板上投映下斑駁的紋路。聽到廚房有動靜,他怔愣住,今天不是週末,她應該去上班才對。

可……他揉了揉眼,她確實是在家裡。

「醒了?」她扭頭看了一眼,「好點沒有?」

他很想說胃還有點疼,喉嚨也不舒服呢。但仔細想了想,只是一聲不吭地搖頭。

想想昨晚他遭的罪,再看看他還漾著水氣的眼睛,她過意不去:「我熬了粥,你吃了再去休息。」

他安安份份地端坐著:「你今天不上班嗎?」

「這會兒午休,就回來看看。」她說,「這次的事我有責任,那罐糖原本要扔的,結果隨手一放就忘了。你以後記著,要吃到味道奇怪的東西要馬上吐出來。像是味道太濃烈的也不要吃,現在的食品安全很成問題……」她拉拉雜雜地說了一通,卻聽不到半點回應。以為他心不在焉聽不入耳,可回過頭時卻對上他專注的眼睛。她頓覺不自在:「你看什麼?」

「沒有,」他支著下巴,一臉的認真:「我只是在想,還好是我吃掉了,要不然中招的就是你了。」她把粥盛到盤子裡晾涼:「誰像你那麼傻。」味覺正常的人怎麼可能分辨不出樟腦丸和糖果?

可,莫名地耳朵便有些發熱。

洗胃的難受勁還沒過,他吃得很少。她不好勉強,想了想便說:「你病著,沙發睡不舒服,去床上躺著吧。」這房子裡就一張床,就在她的臥室裡。他有些不敢相信,可這真發生了。她讓他進房間,讓他睡到她的床上。這一切簡直讓他恍惚地以為是在作夢,但是她手指的溫度卻是那麼真實。

「……呆子,鬆手。」

他的聲音嘶啞,帶著十足的懇求:「你能不能不走?」

「我得上班啊,」她竟然也有耐性哄他,「下班就回來了。」

他不說話,只是看著她。

「回來給你帶麥芽糖。」見他不肯撒手,她又問道:「要什麼你直接說。」

他的手微鬆了些:「沙發,小,不舒服。晚上,不睡」

床就一張,難道要讓給他?瞧她一臉的為難,他又開口了:「我可以睡地板。」她有些無奈,可到底是妥協了:「好吧。」

他心滿意足地鬆開手。

晚上,她真的在床邊給他打了個地鋪。

雖然地板很硬,但他就是覺得比沙發舒服一百倍一千倍。

熄了燈後,人和妖怪都沒那麼快入睡,各自睜著眼睛看著天花板。

過了很久很久……

「那個——」

「嗯?」

「剛才床底下有東西在爬。」

「哦。」

「看著好像、可能、也許是蟑螂。」。

「害怕啊?」

「唔。」

床邊垂下一隻手,「就借一會兒。」

「嗯,晚安。」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