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後牆敲打的聲音越來越小,彷彿被她的歌聲浸沒,翠玉笑道:「後牆的雜聲沒了,定是那些工匠們聽著二娘子的歌聲,聽著聽著就忘記幹活啦!」

禾生輕捏她一把,「貧嘴!」

牆那頭,沈灝剛舒展的眉頭此刻又皺了起來,他指著牆問裴良:「怎麼沒聲了?」

裴良答:「唱完了,就沒聲了。」……王爺的智商真是每況愈下……

沈灝凝思幾秒,忽然問:「她知道我搬來隔壁嗎?」

「應該……還不知道……」

話音落,裴良手上一空,沈灝拿起規劃圖就往牆外扔,不等裴良阻止,沈灝已經翻牆而去。

裴良嘴角一抽。

禾生還沒反應過來,跟前便多了個人。

沈灝咳了一聲,雙手負背,面容清冷,指著不遠處的圖紙道:「我東西掉了,過來撿一下。」

禾生懵住,嚇出聲,旁邊翠玉的聲音叫得更慘。

而後她迅速回神,摀住翠玉的嘴,做出噓的手勢。若被外人看到沈灝在這,定會往不好的方面想。

她佯裝鎮定,撇開頭,躲開他的視線,質問:「你的東西怎麼會掉到我的院子來?還有,就算東西掉到院子裡,你也該通報一聲,自會有人給你送去。」

這是在說他唐突無禮了。

沈灝抿嘴看她,斑駁的光影落在她白皙的面容上,長而密的睫毛隨著呼吸撲動。

好想咬一口。

「只需翻牆的功夫,何必那麼麻煩。我的時間很寶貴,直接了當比較合適。」沈灝面不改色地看著她,「煩請你的侍女幫我撿一下圖紙,多謝。」

禾生嗆住,許久從嗓子裡扯出兩個字:「……無恥……」

沈灝一動不動,「如果你想叫別人來,我也無所謂,只要將圖紙遞過來便行,畢竟我還趕著回去監督宅院整修。」

「……翠玉,你去撿一下。」

翠玉往牆下走去,樹下只剩禾生沈灝兩人。

兩人待在一起,沉默超過三秒,加上沈灝一直死盯著不說話,氣氛有點尷尬。

不過這種情況下,怪異尷尬也是正常的。禾生自認不是個小氣量的人,主動開口問:「暈吐的症狀好些了嗎?」

輕飄飄一句話,又細又軟,他面上沒有變化,心中已然歡喜。

「好些了。」吐出的話卻一如往常般冰冷。

禾生想,他人應該不壞,就是有時候的行為太過冒失,思量幾秒,還是決定出口相誡:「有幾件事,我想跟你說一下。」

沈灝:「哦,你說。」

「第一件,你這麼盯著我看,令人很不舒服。就算你盯我千萬遍,我也不會讓你抱一下。是的,別驚訝,下船時的事情我知道是你幹的。第二件,雖然你有怪病在身不能接近女人,但我不是菩薩,我很介意與外男有不必要的接觸。第三件,如果可以,希望以後我們不要再這樣見面,當然不見面最好。」

她一口氣說完,跟前的人卻一點動靜都沒有,絲毫沒有任何觸動。

大概過了兩三秒,翠玉拿著圖紙返回來,只有幾步路的時候,沈灝忽地朝禾生靠近,微俯下身,眼角上挑,神情冷峻:「你生氣說話的模樣,出乎意外得好看,以後大家就是鄰居了,還請多多指教,二……娘子。」他壓低嗓音,忽地一笑,最後兩個字拖得冗長。

兩人之間的距離驀地縮短,幾乎壓得禾生下意識屏住呼吸。

幸而這樣的形式只滯留短短一瞬,他忽地抽身掉頭離去,逕直接過正往這邊走的翠玉手裡的圖紙,騰空而起越過牆去。

翠玉驚訝得說不出話,「他也太隨便了!」

對於沈灝的隨性,禾生只好用一個理由安慰自己:「他有病,不用理。」轉念一想,不對,他確實有病。可能常年未曾接觸女人,心理扭曲以致行為變態,嗯,一定是這樣深入骨髓的病態。

忽地腦海中閃過什麼,禾生嚇一跳:「他剛剛說了鄰居,難道買下隔壁院落的人是他?」

翠玉回想,「好像說是個姓沈的。」

沈……沈灝……禾生被自己的想法震驚,如果他真搬到隔壁,她的院子就緊挨著,像今日這般翻牆而入的情況可能還會有。

禾生眉頭緊鎖,兩撇柳葉眉幾乎快要擠成一條線。

第二日,禾生和衛林去給衛老太問好時問她:「家裡還有其他空著的屋子嗎?」

衛林停下腳步,去摘花叢裡剛開出的梔子花:「之前是有兩屋的,一屋就是你那裡,另一屋太小,用作裝雜物了。早先衛喜還在抱怨,說李清跟她住一起太擠,讓我娘另外找屋給她住,她倒是想得好,家裡哪裡還有地方騰出來!」

禾生低頭,撥弄手裡的鳳尾草,情緒有些低落。

看來搬出院子遠離沈灝的事,是辦不到了。她在人家家裡住,若提太多要求,免不得惹人厭。

衛林拈起一朵花別到禾生鬢間,「怎麼,你想換屋子嗎?」

禾生擺手:「沒有的事。」

到了衛老太屋裡,衛喜和李清已經在了。禾生請過安,挨著衛林坐下。

平素他們家是沒有請安習慣的,去大奶奶屋也就是吃個早飯。衛老太剛回,學了別人家的習俗,讓兒孫早起第一件事便到屋子裡游一遭。

只是她自己習慣晚起,為了請安的事,起得早現下一個勁地犯睏。

衛林小聲對禾生說:「你看我奶奶睏成那樣,請安的事短則三日,多則五日。」

禾生只笑不答,想到隔壁院子沈灝的事,心裡犯愁,有些出神。

衛老太打了個哈欠,耷拉著眼皮掃了掃屋子,視線停留在禾生身上,問:「聽說望京的貴婦人們與別地的不同,五六十歲的人看起來跟三十幾的一般容貌?」

禾生發呆中,沒有注意到衛老太的發問。

那頭衛喜就先跳出來,一副急不可耐語氣沖沖的模樣:「我奶奶問你話呢!真沒教養,虧你還是大戶人家出來的小姐!」

禾生回過神,望著衛喜譏諷的嘴臉,想要說些什麼,一腔話卡在喉嚨,最終還是嚥了回去。

衛老太聽得孫女大驚小怪的話語,並未覺得不妥,小女孩間看不順眼的事多著去了,拌兩句嘴而已,熱鬧。

衛喜見禾生沒有反駁,愈發得意:「我們是有規矩的人家,你來了這些天竟一點都沒學會麼?」

旁邊衛林看不過去,捲了衣袖就要往衛喜那邊衝去,禾生一把摁住她,轉頭看向衛老太,視線掃過衛喜,當做沒聽到她挑刺的話,直接選擇忽略。

「哪有這麼神奇,只是用的脂粉好,遮住了臉上的細紋。底子好的人才能看起來年輕幾歲,像老夫人這樣的,脂粉一上,那才是真正的六十變三十呢!」

她話說得俏,衛老太很是受用,看禾生的目光柔和了幾分,笑道「我這麼大歲數的人,還用什麼脂粉!」

禾生答:「老夫人也不需要用,天生的好氣色比什麼都強。」

衛老太咯咯地笑起來。

衛喜見禾生討了衛老太喜歡,氣打不出一處來,瞪著禾生大聲道:「剛剛我問你話呢!」

禾生看著她,不打算回話,一笑而過。

衛喜更惱火了。

衛老太皺眉:「衛喜你凶什麼,坐下!」聽得好好的,被她這麼一打斷,什麼興致都沒了。

衛喜怏怏地坐回去。

出了屋子,太陽已高高掛起,蟬鳴聲此起彼伏,空氣燥熱得很。

禾生怕熱,沒走幾步額頭便涔出汗珠,掏出手帕擦拭,拉著衛林沿樹蔭邊走。

「方纔在屋裡,衛喜那張牙舞爪的模樣,簡直恨不得把你活剝了。」

禾生停頓,問:「衛喜對別人也這樣嗎?」

「以前來我家做客的,凡是家裡差點的,她連正眼都懶得給,與我們家差不多或者稍好點的,若願意順著她心意,她就對人好,一旦逆她意願,立馬踩低。她就是個這樣的人,你別理她。」

禾生想了想,「姊妹間關係和睦自是最好不過,你幫我去說說,她若肯,以後大家一處玩耍添幾分樂趣,她若不肯,那就算了。」

雖要在她們家常住,但她也不是軟柿子,她有意與衛喜修好,但絕不是以鞠躬卑微的姿態。

衛林笑她:「怎麼,你怕她?」

禾生點了點衛林額頭,彎嘴一笑:「我是怕被你帶壞,直接捋袖上拳頭,我雖嬌小,力氣卻大,若打傷了人,保不準就被堂叔堂嬸趕出府去。」

說罷,她握拳有模有樣地揮了幾下,衛林直樂,笑得肚子疼。

禾生跟著一塊笑,心情明朗起來。

午睡過後,衛林來喊禾生,跟她說下午出門的事。

「吶,上次和你說過的,我有個手帕交住在城西,她家剛買了片池塘,種滿了荷花,我們準備去採蓮藕,你也一起,等毒日頭下去點,我們便出發。」

禾生應下,幫她挑了下出門的衣裳,喝了一壺酸梅湯,用過下午茶,就準備出發了。

馬車在府門口候著時,隔壁院有些許動靜——沈灝正要出門,剛好見禾生出府上了馬車。

他今日也乘馬車,簾子一遮正好掩人耳目。他隨即吩咐裴良:「臨州的事稍後處理,繞個道,先去城裡逛一圈。」

裴良駕馬,暗自嘖嘖兩聲,哪裡是逛城,分明是要跟蹤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