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吃多了,肚裡積食,摸著肚子躺在籐椅上,院子裡蚊蟲多,翠玉拿著甩子驅趕。衛林剛從宋府回來,得了串宋夫人給的纏絲雙扣鐲,跑進院子給禾生瞧。
問起今晚為何沒來,禾生支支吾吾,只說和沈灝商量鋪子的事。
衛林既已放下了對沈灝的心思,提到他時,也就不覺得尷尬了。「沈公子真好,不但送鋪子,投銀子參與鋪子的經營,才只拿一分紅利,欸,這樣好的人,我是沒緣分了,以後也不知道是哪個有福氣的,能嫁給他。」
禾生想到那日沈府之中他說的話,配上衛林這副心之嚮往的模樣,頓時面紅耳赤。
索性大夜晚的看不清楚,衛林問:「談得怎麼樣?傍晚茉子回府替我拿東西,說是半路上看到沈公子送你回來,怎麼不去他家吃飯?」
禾生抿了抿嘴,心想衛林這姑娘心真大,孤男寡女,避嫌都來不及,哪還會跑去他家吃飯?
「經商之事,我不是行家,貨物他管,我就佔個地段,自是他說了算。我們不親近,去他府上吃飯作甚,平白無故惹人閒話。以後莫說這種話,省得聽了讓旁人誤會。」
衛林咧牙笑:「誰會誤會?你在我家住著,又不是獨門獨戶的寡婦,和男子接觸再平常不過,再說了,要是沈公子真對你有意思,你現在還不得笑裂了嘴,那麼好的人,但凡露出一點苗頭,還不得往上撲?就你現在這副淡定的小樣,我才不信。」
禾生苦笑,偏生她還真就是個寡婦呢。含了山楂片消食,嚼了塊壞的,酸酸澀澀,激得舌頭打顫。
別人眼裡萬千好處的人,到了她這裡,跟淬了毒似的,躲都來不及,哪還敢往上撲。
守好本分,清清白白,做好她的小寡婦。只有這樣,大府的人才揪不出錯,才不會發落她的娘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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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了鋪子,衛府上下對禾生好得很,無論是誰,隔著老遠就喊她,一口一個「堂姑娘」,叫得親熱極了。
禾生倒沒覺得有什麼變化,該吃就吃,該喝就喝,平平常常地過著日子就好。
二房衛喜也不找她麻煩了,素日見著她就要挑刺的人,今時今日竟會笑著打招呼了。估計是二奶奶說了些什麼。
唯獨有一點,禾生不太習慣——李清一改往昔刻薄態度,整天黏著她,一有機會就喊著讓她帶去鋪子玩,語重心長地勸她要多操心鋪子。
一回還好,兩回三回,沒個停歇地往前湊,任誰看了都嫌煩。
禾生對李清沒什麼好感,覺得她之所以這樣肯定有所企圖。若是為了鋪子的事奉承她,未免太過,看她在前身後圍著打轉,恨不得每天讓翠玉在院子口堵她。
但畢竟是同一屋簷下的人,倘若真撕破了臉,未免難堪,只得旁敲側擊,讓她領悟,不要再來糾纏。
換做一般人,給了幾回冷臉色,早就知難而退。李清偏不,反而跑得越發勤快。
她有自己的盤算——禾生有了沈公子給的鋪子,沈公子又往裡面砸了銀子管貨物,自己投的鋪子,自然少不了往裡跑。只要她跟在禾生身邊,不愁見不到沈公子。
只要能見面,便有接近他的機會。
沈公子贈鋪子這事,不是沒有人想過禾生和沈公子之間的關係,平白無故地,哪有送姑娘家鋪子的。只因禾生素日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恨不得一日到頭就躺死在宅裡,不似其他姑娘家成天往外跑。
二者,因沈公子為人大方,但凡幫過他忙的,哪怕只是為他家門前掃過落葉,一概黃金相送。更何況是重要的喬遷宴,雖禾生只做了一道菜,但也算救場之舉,想來沈公子定是感激不盡。如此這般,送鋪子也就不稀奇了。
退一萬步講,就算禾生與沈公子之間真有什麼,那也無礙,她搶過來便是。決心是有了,但實施起來卻是困難重重。
沈府上下滴水不漏,連她想買通下人打聽沈公子的喜好,都不得所償。退而求其次,只能傍上禾生了。
終於等禾生挪腿肯出院子,往鋪子裡去。李清屁顛屁顛地跟在後頭,打扮得花枝招展,在鋪子裡裡外外逛了一圈,找了許久,逮著店夥計問:「沈公子不來店裡嗎?」
店夥計答:「來,來得不勤,和衛姑娘差不多。」
李清心裡一盤算,還是得多來幾趟,萬一撞見了呢。在她日煩夜煩催命一般的念叨中,七天裡禾生往鋪子裡跑了五趟,要知道,平常她半月能去一趟就不錯了。
禾生實在沒法子了,直接問李清到底想做什麼。李清也是急了,沒有見著沈灝,將錯處都往禾生身上攬,張嘴就答:「你是不是故意誆我,專門撿沈公子不在鋪子的日子去?」
她這樣一說,禾生便全明白了——敢情是衝著沈灝去的。
李清認定禾生是有意為之,見她滿臉詫異,覺得她是有愧在心,一下子被揭穿了,才擺出這副神情。
抖了抖肩膀,話既然都已講開,事情也就好辦了。她昂著頭,平日裡自命不凡的姿態袒露出來,「你明白就好,現在你若帶我去見他,假裝鋪子有事找他商量,為我掩護,我便還當你是個好人。」
禾生聽了,差點笑岔氣。不幫她忙,就不是個好人了?這表姑娘的想法,真是與眾不同。
愛慕便去追,不畏懼藏匿心意,大大方方地表白,像衛林這樣的,她樂意幫。但李清這樣的,她著是不太喜歡。
這樣私人的事,硬要把其他人扯進來算什麼?要等李清知道沈灝對自己說過那樣露骨的話,還不能把她生吞活剝了?
禾生婉拒。李清甩手,哪肯罷休,硬拉著她往門外走。
她力氣大,又絲毫不顧及臉面。禾生臉皮薄,覺得在人前與她拉扯不太好,半推半就地被她搡攘著拉出了府。
出了府,左拐幾步便是沈府。禾生說什麼不肯進去,站在台階上跟她說理。
「不就帶我進去見個面嗎?讓你撒個小慌,難道會要你命不成?」李清說著說著來火了,這幾天自己卑躬屈膝,對她有求並應,連衛喜那邊都沒去討好,淨往她院子跑,她還有什麼不滿意的,竟連一個小忙都不幫!
禾生被她如此理直氣壯的言語嗆住,齊整不過的一姑娘家,說起話來火藥味十足,怎麼就這麼不知趣呢?
禾生轉頭就走,拉扯就拉扯吧,今天這個忙,她還就不幫了。
柿子轉挑軟的捏,她又不是柿子,真幹起架來,她也不怕。
李清一把抓她袖子沒攬住,伸手去揪髮尾,力道雖輕,但因禾生沒有防備,被人猛地一抓住,頭皮發麻地疼。
「你去敲門,帶我進府,便放了你。」
恰逢府忽地大開,裴良走在前頭開路,沈灝牽馬,跨步往外,抬眼一瞅,望著府門口站了兩人,其中一個,還是他心心唸唸的。
裴良第一個反應過來,走到李清跟前便是一劈手,絲毫不留情面:「你幹什麼,扯我們家姑娘的頭髮作甚!」
他護主心切,愛屋及烏,連「我們家」這樣字眼都飆了出來。
李清不知所措,萬萬沒想到會在這時與沈灝相見,雖被裴良打痛了手,顧不上叫疼,也來不及聽他話裡的不妥當。整理好笑臉,一改方纔的彪悍,盈盈低頭一福禮:「沈公子好,我與堂姑娘鬧著玩呢,她說要進府與你商議事宜,又怕你不在,猶豫了好久呢,我說她膽子小拘謹,她就鬧脾氣要走。」
她朝禾生使眼色,禾生裝作沒看見,直接掀起白眼,心裡嘀咕:她到底哪來的自信,覺得別人要幫她?扯頭髮的事還沒算呢!
裴良對著個姑娘,也不好說什麼,退到一邊,上前問候禾生。
禾生覺得丟臉,也沒說什麼,只想著趕緊離開。
沈灝皺眉,瞅一眼禾生,見她鼓著腮幫滿臉不高興。當即收回視線,一撂韁繩,慢步走到李清跟前,高高在上的儀態,睨著眼看她一眼,目光寒冷似冰。
「衛姑娘要找我商議事情,我自會派人去接她,你算個什麼東西,也敢往我家門前竄。」
李清懵住,簡直不敢相信沈灝會對她這樣說話。是她今日穿的衣裙太惹眼,招他不喜歡麼?還是朱唇太紅,他看了覺得刺眼?
沈灝斂起神色,這麼多年,企圖勾引他的女子沒有成千也有上百,面前這個穿紅戴綠的一開口說話,他便知道她打的是什麼主意。
李清不甘心白白浪費一次見他的機會,往前靠試圖假裝崴腳往他身上靠,連衣角邊都未沾到,便被裴良橫插一腳。
做了多年的人靶子,這點反應速度還是有的。
沈灝很不耐煩,看都不看李清,輕啟薄唇,只吐了一個字:「滾——」
他很少在人前這般模樣,怎麼樣都能克制住情緒,今日瞧見她被人欺負,卻覺得糟心透頂,素日的好修養就顧不上了。
李清雙目含淚,轉身就跑。
禾生理了理頭髮,準備回去,待會吃飯少不得又要跟二房一番解釋,唉,鬧心啊。
沈灝喊住她:「你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