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章

回了莊子,禾生糯糯一句,讓他放開手,怕人看見。沈灝不依。

禾生怕他惱,默言不爭論,暗自扯長袖子去遮。

迎面撞見衛林和翠玉,見了她,一驚一乍地圍過來,「跑哪去了,一晚上不見你人影,我們都急死了,再不回來,就準備去報官了!」

禾生低頭,袖子下的手掙扎了一下。沈灝歪頭看她,轉而對衛林道:「她和我待在一起。」

禾生瞬間臉紅。

衛林急著找禾生,這才注意到沈灝也在,驚訝之餘,眸子一探,望見他倆牽著的手。

「你……你們……」

沈灝含笑點了點頭,「稍後再說。」說罷,他拉著禾生,一路大步流星,不顧旁人的目光,逕直帶她進了衛有光的屋子。

大奶奶和衛老太也在,見是沈灝,忙地笑臉相迎,往後一瞧,見禾生也在,知道她沒事,瞬間一顆心落下來,剛想張嘴招呼,沈灝搶先一步道:「我與衛老爺有要事相商,還請二位迴避一下。」

大奶奶和衛老太離開,招手準備讓禾生一起走,沈灝從袖子裡抬起緊牽著禾生的手,晃了晃:「她就是我的要緊事。」

禾生心頭疾跳,腦袋往下折,羞得埋進衣領裡。

大奶奶衛老太相對一視,默默離開。待人一走,門一關,沈灝上前,朝衛有光一躬。禾生被他握在手心裡,連帶著往下彎腰,像極了夫妻拜堂。

衛有光見他二人這般,心裡有了數。省了拐彎抹角的功夫,開門見山地問:「沈公子可是已與禾生心意相通?」

沈灝毫不猶豫:「是,我欲娶禾生,還望衛老爺成全。」

衛有光為難。沈公子對禾生好,他是看在眼裡的。只是,禾生是大府的姑娘,按照規矩,嫁娶之事,他實在無法做主。

沈灝出聲:「昔日衛老爺曾說,日後沈某有事相求,定當赴湯蹈火,以此相報。沈某別無他求,只希望衛老爺能讓我帶走禾生。」

衛有光訝異,怎麼,要私奔?他想了想,意味深長地看向禾生,語氣慎重:「聘為妻,奔為妾,禾生,你可要想清楚。」沈灝於他,是救命恩人,恩人要報,自當應下。但禾生的終身大事被牽進來,他得三思而後行。

禾生臉燒得通紅,「他說了要娶我,我相信他。」被他抓著的手越發摁緊,她頓了頓,歪頭看他一眼,迅速側過視線:「我願意跟他走。」

既然他答應照顧她的家人一生一世,那她也會遵守承諾,乖乖跟著他。

風從窗縫吹進,紙張洋洋灑灑地飄到地上。她蹭了蹭腳,腳上穿的繡花岐頭履,正是與他共乘一船時穿的那雙。沈灝抬起臉,心裡說不出的滿足。

日後等他在聖人面前掙了臉,定要為她恢復姚氏身份,讓她以姚家女的身份,風風光光地嫁進王府,做他唯一的妻子。

衛有光歎口氣,「大府那邊,我自會為你遮掩。」還能說什麼,兩人都這般堅定認定彼此了,說了也是白說。唉,為了恩人,就算日後被大府發現,他也認了。

沈灝下午就要走。禾生有些彷徨,好歹給留個收拾行李告別衛家人的時間呀,這樣匆匆忙忙,難不成還怕她反悔麼?

沈灝悶悶往門口一擱,丟下一句話「勻一個時辰,再也不能多了」,雙手負背,往抄手遊廊走了。

翠玉躲在屋裡頭,見沈灝走了,這才挪著步子走出來,張眼望禾生,愣了許久,終是一句話也沒吐出來。

才一個晚上的功夫,轉眼間就要背棄衛家跟另一個男人走,換做誰誰都會大吃一驚。禾生長吁一口氣,拉了她的手,說:「以後這些事情我都會說清楚,現在我只問你,你願意跟我一起嗎?」

翠玉眼裡瞬間蒙了層淚霧。「去哪裡?」

禾生搖搖頭,「不知道。」反正是跟著他走,橫豎不過去個窮鄉僻壤過苦日子,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由不得她的。

翠玉咬了唇,別過頭去,「都不知道要去哪,你就敢跟著他走,萬一他把你賣了,抑或是新鮮勁一過去,棄了你,你怎麼辦?」

這件事情太突然,不能接受也是情理之中。禾生想,連她自己都不太敢相信的事情,何必強迫別人理解。

「我的東西都留給你,就算不回望京,也夠了你好好在盛湖生活一輩子了。」

翠玉強忍的眼淚奪眶而出,「我不要,你去哪,我就去哪,既分作你的丫頭,那便要伺候一輩子的。」

禾生走了,她這個丫頭還留在盛湖做什麼。望京不能回,好好的二少奶奶不見了,回去等著她的也是死路一條。

怕禾生不答應,她跑去裡屋拿出包裹,「我早就備好了,只等你一句話,說走就走。就算去了窮鄉僻壤,好歹有我伺候著,若有人欺負你,橫豎有我攔著。以後沈公子要敢棄你,我便是豁了這條命,也要讓他付出代價。」

禾生替她抹眼淚,「說這些傻話作甚,咱們是去過日子的,又不是上戰場,說這些沒用的話,平添晦氣。」

屋裡頭安慰好了一個,屋外頭又來了一個。衛林一路小跑而來,摟著她哭,「好生生的,為何要走,他在這有宅有莊,兩個人留下來生一堆胖娃娃,我還能幫著逗小孩,現在好了,非跑到其他地方去,以後我想鬧騰了,連個說心窩子話的人都沒有。」

禾生拍她背,「不是還有宋瑤嗎?等我落了腳定了地方,到時候描張大畫,飛鴿傳書寄給你。」

衛林眨眨眼,擤了擤鼻涕,「那你跟沈公子說說,不要去太遠的地方,橫豎讓我一月能瞧你一次。」

禾生點點頭,望著衛林水汪汪的大眼睛,想起以前的事,猶豫半晌,問她:「阿肆,你不怪我?」

衛林知道她在想什麼,嘟嘟嘴:「我怪你作甚,不過就是以前被他的美貌所迷惑,現在清醒了,看他要帶走你,氣得牙癢癢!」

……美貌……倒、真有那麼幾分。禾生撈起衛林的手,細細交待:「以後找著夫婿,一定要告訴我,衛府的宅子一建好,也畫個信知會一聲。」

她想了想,繼續道:「晚上不要吃太多甜食,會發胖,和宋瑤出去玩的時候,不要到處跑,還有,不要總是和你奶奶置氣,她年紀大了嘴碎,喜歡找小輩說話,你稍稍附和幾句就好,不必較真。」

衛林「嗯」了聲,生怕話一出口,眼淚齊刷刷地又沾濕臉。

與衛家的長輩一一告別,除了二奶奶屋裡沒去,大奶奶擋著的,不讓去,怕二奶奶嚼舌,捅了出去。

莊子正門不宜走,往後門備了車馬,衛家人一路相送,衛林追著馬車喊:「堂姐,切莫忘了給我寫信!」

禾生聽著她的聲,不敢回頭,生怕一回頭,便會悔了。

很快到了碼頭。裴良備好了船,扁長的客舟,兩層高,沈灝帶她上船,指了指,問:「你住上面還是下面?」

禾生知道他暈船的毛病,手指頭一指,「我住上面。」下面穩一些,水浪大也撼動不了,他宿在下面,稍微能舒服些。

翠玉攜了她的行李往上面去,沈灝跟著一塊上去,挨著她在軟榻坐下。

他挨得太緊,禾生不習慣,旁邊翠玉在鋪床,有一句沒一句和翠玉說鋪床的事,藉著說話的當頭往旁邊挪。

沈灝不動聲色又坐了過來,閒撘著話,指了指擱在一旁的布裹,問:「鼓鼓的,你帶了些什麼?」

禾生以為他要看,提了布裹,打開一件件地指。「……小包裡裝的是貼身衣物,錦盒裡的是上次你贖回的玉鐲,其他的是三身夏天的衣裙和兩身秋天的衣裙……」

她想到什麼事情,歪過頭問:「鋪子都給衛家了,你還有錢麼?沒有錢,我會針灸,掙了錢,你……你會給我買冬天的衣物的吧?」覺得不太妥當,追加道:「只要買一身就夠了。」

沈灝眼裡含笑,「我還有錢,夠你花的,買多少都行。」

禾生點了點頭。沈灝挑了錦盒捧在手裡,「上次見這玉鐲刻了字,錦禾,你弟弟送的?」

禾生瞥了他一眼,聲音細細的,「不是。」

沈灝拿起玉鐲,準備為她帶上。一尺多的開口,卡在手腕處,往裡塞,不敢下大勁。

「以前看你常帶,這玉翠透,配上你藕白的手,搭得好看。」

禾生低了眼,不敢告訴他鐲子是誰送的。

旁邊翠玉鋪好床,看不過去,哪有人急著為自己人戴前夫的東西?巴巴地插一句:「那是衛二爺送的。」

沈灝僵住,臉色驟冷,回頭覷她,問:「真的?」

不是真的難道還有假?翠玉撂了簾子到下面去,咚咚的繡花鞋走在船艙裡,每一下都像敲在心窩上。禾生趿拉眼皮,臉皮被盯得有些癢,又不敢拿手去搓,心口發緊,張嘴應他,竟比撬了千斤重的井蓋還難。

「衛二爺名錦之。」禾生低低一句,有點發怵。

平日裡他看人的目光就像是抹了層冰霜,心情好時,寒意就消融了,眸裡的暖能瞅得人如沐春風。心情不好時,冷戾得能讓人凍得打擺子。就像現在,光是被他瞧著,心裡陣陣發寒,像是剛從冰天雪地裡打了個滾,渾身上下都透著涼。

哼,錦什麼之,聽著就晦氣。沈灝皺著濃眉,面無表情地打量她,將卡了一半的玉鐲抽出,重重地拍在她手心上。心裡沒頭沒腦地撩起火,轉身就走。

禾生滿臉苦悶。又不是故意要戴,明明就是他揀了玉鐲往手上送,與她何干?

走了一半,忽見他折返回來,從她手上拿了玉鐲,猛地往地上摔,摔完了嫌不夠,揀起碎片,打開船窗,一股腦全潑進江河裡。

完了,擱她跟前站著,寒著臉問:「心疼嗎?」

禾生搖搖頭,張著無辜的眼神道:「不心疼,只心疼你的手。」

她瞪大雙眼,一眨一眨的樣子,活脫脫就是剛受過氣的小媳婦模樣。沈灝心頭一滯,點了點她的額頭:「花言巧語。」別開眼不看她了,背著手往下走。

小氣鬼,醋罈子。禾生吐吐舌,低頭整理行李。

飯桌子上,禾生覷覷沈灝,見他面色緩和,氣應該消得差不多了。扒起碗筷,心情放鬆,又多吃了幾口。

吃過飯,沈灝跟著她上去,兩人無聲地挨坐在一起。禾生吃飽了容易犯睏,想要入寢卻不知如何開口讓他下去。腦袋搭在脖子上,掖著一邊倒。

沈灝瞥她一眼,知道她乏了,卻又不想放她去睡。一是剛吃過飯,現在躺下會積食。二是他想與她再多待一會。

拽了她的手腕往船板去,迎面湧來的風順著衣領吹進去,禾生一個激靈,瞬間清醒了。

沈灝抿了嘴唇,「孤帆遠影碧空盡,這裡景色好,多瞅瞅。」

禾生往四週一望,黑兮兮的一片,伸手不見五指,哪有美景?

今晚沒有月亮,晃蕩的江面,有些發狂。沈灝往左緊一步,一隻手撐開,卻不抱她,只做了個抱的姿勢,離她衣裳尚有毫米。

禾生瞥了眼,心想定是等著江上起風船隻磕碰,不小心跌了主動投入他懷裡才好。

才不呢。禾生暗自定好腳力,目光直直地望著起浪的江面。

他也不放下手,就那麼撐著。

浪淘風簸自天涯,時而有水濺上來,滴到甲板上來。沈灝清了清嗓子,語氣不疾不徐,緩緩說:「你第一次坐我船時,那晚月亮很大,你站在岸邊,穿了身淺羅輕紗,水光粼粼泛在身後,岸上風大,你被風吹得直打哆嗦,卻梗著脖子不肯上船。」

他的語氣裡有疑問,禾生接了話頭,「怕耽誤行程,大府怪罪,所以又上了船。」

沈灝笑了笑,「不怕上了賊船?」

禾生不知道他指的是過去還是現在,誠實回答:「既然已選了,不管是不是賊船,都悔不得了。」她欠了他債,一條道走到黑,也是值得的。

沈灝側過臉看她,「不問問我是誰,我要帶你哪裡?」

禾生咧嘴一笑,「有什麼好問的。」問了也白搭,難不成她還能自己做主不成?

沈灝望望她的手腕,下午玉鐲卡著的紅痕還未消去,聲音悶在胸腔,張嘴就問:「衛二對你好嗎?」

傻傻的,問她這些作甚!話剛出口,便悔了,恨不得將舌頭絞了才好。斜眼覷她,她倒大方地很,利落答道:「才做了半日的夫妻,連面都沒見著,不知好不好。」

江面一個浪打過來,船隻往右邊一傾,轉瞬又恢復平衡。禾生沒站住腳,撲到他懷裡,抬眸望見他正看著自己,目光凝聚,認真得很。

「算命的說過,我命旺,活得久,對你好一輩子,容易得很。」

禾生低眉順眼「嗯」了聲。

女人都愛聽好話,尤其甜的話,話說到了心坎,方才安心。沈灝覺得不夠,復又說:「你不願意的事情,我不會勉強,等你對我有了真心,兩情相悅的,我們再入洞房。」

他說的直白,禾生抽開身子,臉蛋紅撲撲的。

大抵受了她的影響,沈灝一想,覺得方纔那話確實太糙,想要遮掩,急急地扯開話題。

「你看,月亮出來了。」

禾生聞聲去瞧,白濛濛的雲,月亮躲在後面,露出了一嶄角,不仔細瞧根本看不清。

忽地身後一聲「嘔」,禾生轉身看,沈灝捂著嘴彎腰,面色煞白。

禾生嘴角一抽,心想:得,老毛病又犯,暈船了!

一層船艙,裴良忙裡忙外地招呼人準備換洗的衣物。

沈灝斜躺在榻上,身後墊了個軟枕,滿臉不自在。埋著眼,沉聲吩咐:「翠玉,把你家姑娘帶上去。」

禾生坐在榻邊,暗自白他一眼。又不是沒瞧過他暈船的樣子,這會子充什麼男子漢大丈夫,治病才是要緊事。

「讓我扎一針,就一針。」

沈灝撇開頭,不理會。上次被她紮了滿頭針,活脫脫就是個針包頭。馬上要與她做夫妻了,再被紮成那樣,如何振夫綱?

禾生扁嘴,軟了聲,「說什麼才肯聽,我扎針又不痛,頂多扎進去那一下有疼感,難不成你這般怕痛?」

知道她用的激將法,沈灝仍舊不依。

禾生沒了法,他愛吐就讓他吐去,等吐夠了,自然會找她。

沈灝堅忍得很,暈了兩三天都沒吱聲,裴良實在看不下去,腆著臉求禾生。再這麼下去,王爺就要吐沒命了啊!

禾生無奈,只得又跑去勸他,低聲下氣問:「要怎樣,你才肯扎針?」

許是暈得糊塗了,又或是撐不下去了,他顫著聲,輕啟唇齒:「那你親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