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二人在空中以香相斗,下面的人全都緊張的凝神觀望。
紫薰淺夏從墟鼎之中取出一個紅色香囊,飛到花千骨手中。
「此香名曰浮屠三生,三生也,夢也,不仁者,天也……」
花千骨放在鼻邊輕吸一口氣,前調幾近淡不可聞,中調突如潮水襲來,洶湧澎湃,濃郁而幽深,叫人癡癡沉醉無法自拔。香飄百裡可聞,殿下眾人和妖魔皆入幻境,人生百年,如白駒過眼,歡笑淚水,悲傷痛苦全都變得如此真切,又近在手邊。於是,有的人大哭起來,有的人大笑起來,整個太白山亂做一團,猶如戲台。
花千骨入世尚且不深,眼前也不斷浮現眾生百態,輕歎一聲,厭世之心頓起。不過很快回過神來,對著香囊嘴裡輕吹一口氣,後調的香逐漸彌漫開來,卻叫人整個人從頭到腳狠狠一激靈,心頭一涼,清醒無比。紅塵中的恩愛悲歡瞬間成了虛空幻影,回首相望,仿佛已過百年。
「浮屠三生,好個黃粱一夢啊……」花千骨連連點頭,「姐姐這香是用棧香五兩,雞舌香四兩,檀香、麝香、乳香各二兩,沉香七兩二錢,藿香六錢,馬牙硝一錢,零陵香四錢,法制甲香二錢,另外再研龍腦半錢,香成旋入。除龍腦外,其他同搗。末入炭皮末、樸硝各一錢,生蜜拌勻,丸如豆大,以金箔為衣。入瓷盒重湯煮十數沸,窨中封存,已取出七日有余了吧?」
紫薰淺夏瞇起眼看她,眼中詫異神色一閃而過。看來她是低估她了,的確,年紀雖小,卻畢竟是白子畫的徒兒啊。
於是從墟鼎之中拿出了第二個香囊。
「此香名荼迷薰風,得風而飄,無風無味。」
花千骨接過,迎風而立。那香極盡聲色詭異之能,隨風卻不四散,過綠葉而染綠色,掠紅花而沾紅顏,月光下變作彩色絲縷狀的幻霧延綿飄飛。人聞之而憂傷,草木聞之卻欣喜,紛紛在風中顫動枝葉,狂歡作舞。花千骨越發欽佩起她來。
「世間竟有香可通萬物,果然極品妖嬈。此荼迷薰風混合了二十四節氣裡分別開到極盛正要凋謝的二十四種花的香精各一錢,再加上沉水香五兩,丁子香、雞骨香、兜婁婆香、甲香各二兩,薰陸香、白檀香、熟捷香、炭末各二兩,零陵香、藿香、青桂香、白漸香、青木香、甘松香各一兩,雀頭香、蘇合香、安息香、麝香、燕香各半兩。以上末之,酒灑令軟,再宿酒氣歇,以白蜜和,放入瓷器中,蠟紙封,勿令洩。於冬月取用,姐姐我說的可對?」
紫薰淺夏面色越發蒼白起來:「對,很對,一味也沒有說錯。」這世上,竟然有能在調香制香聞香上超出她的人麼?
「這最後一囊香,名曰姽嫿傷誄,有傷者可聞,無傷者無味,傷越重,味越濃,越聞傷越痛。」
花千骨握在手裡,小獸覓食一般在香囊前嗅來嗅去,竟然沒聞到味道,不由得慌了一慌。沉下心來,閉上眼睛,努力聞著。卻突然師傅的臉在腦海中出現,她心猛然一絞,竟痛得直不起腰來。同時,香氣也迎面撲來,熏得她鼻子酸酸的直想掉淚。連忙把香還回給紫薰淺夏手裡,封閉了自己的嗅覺,三種香裡這種是最好聞的,不知為何她卻最不喜歡,強顏歡笑道。
「這個我也聞出來了,姐姐用了黑角沉半兩,丁香一錢,臘茶末一錢,麥麩炒赤色的小郁金五分,麝香一字,定粉一米粒,白蜜一錢,茅香一兩五錢,細辛一兩五錢,零陵香一錢三分,山柰一兩,川椒二兩五錢,藿香一錢六分,千金草三錢六分,莪術一兩七錢三分。以上各為末,麝先細研,取臘茶之末湯點澄清調麝,次入沉香,次入丁香,次入郁金,次入余茶定粉,共研細,乃入蜜令稀稠得所,收砂瓶器中,窨月余取燒,燒時以雲母石或銀葉襯之,三味真火刻不能熄。久則益好,入薔薇水更佳。姐姐我說得對不對啊?」
紫薰淺夏閉上眼睛,臉上突如其來的倦容讓她瞬間老了很多。她畢竟活得比她多了那麼久,百年來,青山看遍,天涯踏遍,每種草藥都是親嘗,每種香都是親調,可是面前這才十二三歲大的娃娃又都見過什麼,經歷過什麼啊。卻對調香卻有如此造詣,天賦如此,她嫉妒都嫉妒不來。
紫薰淺夏輕輕搖了搖頭:「還少了一味。」
花千骨望著她微笑:「還有一味,是紫薰姐姐你的眼淚,所以聞起來才會有那樣微微苦澀的滋味,才會叫人這樣傷心啊!」
紫薰淺夏長歎一聲:「只可惜你已拜入子畫門下,不然我真想收你為徒,你如此聰明可人,他定然也是不肯割愛的。罷了,輪到你出題了。」
落十一,輕水等人總算松一口氣。就算紫薰淺夏也全猜出來了,她們也是平手不算輸。
霓漫天不可置信的盯著花千骨,卻不知道她竟然能聞得那麼多的香。看著眾人一個個滿心佩服的神情,心中又是憤恨又是不甘,今天算是什麼風頭都被她給出盡了!
花千骨從身上東翻翻,西翻翻,總算從袖子裡抖落出一個白色的香囊出來。
「姐姐,這個是我之前調制的香,但是沒取過名字,既然姐姐的都叫的這麼好聽,它就叫暗影流光吧!」
花千骨拋給她接住,紫薰淺夏握在胸前,低頭輕聞,不由得心口一緊。這樣清新淡雅的香她從未聞過,仿佛熨平了身上的每一個毛孔,說不出的適意舒爽。香氣持久而悠長,綿綿仿佛從亙古飄然而至。溫暖又祥和的感覺,將她心中傷口一一撫平。突然通透起來,突然輕松起來。
她抬頭望向花千骨,只有這樣的孩子,有著純潔心靈的孩子,才能調制出這樣叫讓人驚奇的香。這是治愈的香,是幸福的香。不用開口猜成分和制法,單單聞香氣,她就已經輸了。
紫薰淺夏握著那香囊如癡如醉的聞著,久久不願意放開。花千骨求之不得,半點也不催她,心頭卻盼著早點天亮。
「紫薰仙子,動作快些,不要再浪費時間了。」雲翳卻看不過去,終於發話。若是等到明日群仙趕來,他們想要奪取神器更加不容易了。
紫薰淺夏從香中回過神來。
「此香用了黃熟香一斤,橘片二錢,白附子、茅香各一斤,丁香皮五兩,藿香葉、零陵香、檀香、白芷、生結香各四兩,茴香二兩,甘松半斤,另研乳香一兩,沉香二兩,細銼,以絹袋盛懸於銚子當中,勿令著底,蜜水浸,慢火煮一日。檀香二兩,要清茶浸一宿,炒令無檀香氣味,龍涎香一錢,麝香二兩,甲香一錢。三生池水滌過,然後以香投油,桃花瓣層層覆之,封浸百日……」
卻還有些什麼,是她說不上來的,無比熟悉卻又無比陌生。看來,她真是老了,連嗅覺都遲鈍了。這比試,她輸了。
「還有兩味,我猜不出來。姐姐甘願認輸……」
花千骨眨眨眼睛,難掩欣喜。
「姐姐已經很厲害了,說得一個不錯。至於另外混在其中沒有猜出來的兩味,卻是我的袖中香和師傅的枕邊香啊,若是聞都沒聞過,沒猜出來怎麼能怪姐姐。」
花千骨心中難免有一絲愧疚,其實這個也算是她在使詐,可是如果不這樣,又怎麼勝得過她,兩相權宜,還是保住伏羲琴要緊。
紫薰淺夏踉蹌退了兩步,差點從半空中落下去。
是了,是了,她說為何會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因為那是白子畫和花千骨的香味啊。她千算萬算,絲絲求精,卻忽略了人的體香麼?
「你師傅……你師傅的枕邊香?」
「是啊,香囊做好之後,我偷偷藏在師傅枕邊很久才拿出來帶在身上的。」花千骨得意的笑,她也是看了七絕譜之後鑽研調香許久,特意做了這香囊專門吸聚師傅的味道隨身攜帶的啊。這樣就好像師傅一直在她身邊一樣。
紫薰淺夏看著那香囊發呆,手握得更緊了。子畫……子畫的味道……
「千骨,對,你叫千骨沒錯吧,姐姐,姐姐拿,拿東西跟你換這個香囊好不好?你要什麼都可以!《調香秘錄》好不好?對了,你已經很厲害了,不需要這些了。那,那姐姐的劍譜或者百年功力好不好?不然,對了,大家不是都想要神器麼?姐姐有浮沉珠,雖然剛拿到手沒多久,還沒來得及解開封印,姐姐拿浮沉珠跟你換香囊好不好!」
紫薰淺夏突然語無倫次起來,所有人都嚇傻了。
雲翳和茈萸等人連忙飛上前來生怕她一時沖動做了傻事,雖然那浮沉珠是靠她自己一手奪得,但是也不能這樣白白送人啊,那他們大軍來犯豈不是什麼意義都沒有了。
「紫薰仙子,你瘋了麼?」
紫薰淺夏一回首,面如冰霜,單手一揮,波光閃動,雲翳等人全被她打飛出幾米開外。
「滾!誰敢擋我就殺誰!!」
花千骨見她眉心印記從漆黑陡然變得鮮紅如血,不由得打了一個寒戰。雖然一早看出她對師傅有愛意,卻沒想到竟然執念如此之深,連神器都心甘情願拿來做交換,只為了一個有師傅氣味的小小香囊麼?
不知為何,她心裡微微一痛,心中憐憫之情尤甚。
「姐姐若喜歡,送你便是了,不用拿神器來換。」
「千骨!」落十一等人在下面心急的喚她,生怕她意氣用事。
「謝謝你……」紫薰淺夏欣喜若狂的對著她笑,花千骨第一次看見她悲哀的臉上,竟然有那樣燦爛明媚的神情。
「不過姐姐說到做到,這件神器,你拿去吧。不然我收這香囊也收得心裡不踏實。」
紫薰淺夏一揚手,便從墟鼎裡取了玲瓏剔透的綠色發光珠子給她扔了過去。花千骨小心翼翼的接住,興奮之情溢於言表。殿下眾人都忍不住歡呼起來。
「怎麼辦?」雲翳小聲的問春秋不敗。
春秋不敗冷笑一聲:「怕什麼,暫時給她又怎樣,一會還不是要連同其他神器一並奪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