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深百丈有余,絕壁橫亙。身子垂直下落,如此高度,就算摔的不是粉身碎骨,至少也是腦漿迸裂。
花千骨只聽到耳邊呼呼風聲,危急關頭大腦卻陡然清明無比。無數過去看過的那些心法口訣源源不斷的向外冒出,可是這裡是蠻荒,無法御劍更無法乘風。
寬大的衣袍鼓舞翻飛,她下落的速度卻絲毫未減。
竹染靜靜站定,注視著下面,以他的眼力,漆黑谷底一草一木仍舊看得清楚。推她下去是為了試她,可她若這麼容易就摔死了,那留著對他也沒有多大用處。
但是看她快落到底依舊沒有什麼奇跡發生,眼中難免有失望神色。正當他都要放棄了以為花千骨死定了的時候,卻見她身子重重的在空中一頓,定住了大約一秒鍾,又再次直直摔到谷底。
仍舊心肺受了重創的咳出一口血來,花千骨翻身爬起,不明白竹染為何突然之間要置自己於死地。抬頭仰望,只能看見昏暗的一線天。
突然聽見一聲恐怖而低沉的嗡鳴聲,驚得她寒毛都豎了起來,那是她所熟悉的妖獸的低吼。
不由得退了幾步,四處張望,看見兩團熊熊火焰飄浮在空中。不對,是一雙血紅色充滿了貪婪和渴望的眸子正瞪視著她。
花千骨深吸一口氣,看著那個比哼唧獸變身後還要大上許多的身影從角落裡走了出來,步伐緩慢沉穩又不失優雅,一身長毛根根分明,純淨的金黃色堪比她見過的最美麗的朝陽。
歷經過那麼多的磨難,雖然不像以前見鬼那樣,嚇得兩腿發抖連逃跑的力氣都沒了。可是看著它頭上的角,硬如鋼鐵的直尾上的鱗片,露出白牙的血盆大口,她還是心裡隱隱發虛。
睚眥獸,上古十大妖獸之一,性凶惡,喜吃腦髓。錙銖必較,極愛相爭,至死方休。領土意識極重,有王者之姿。食其角可提升百年仙力,而且它哪怕吃的是草,屙出來的都是黃金,故而早早在六界之中被仙人妖魔捕殺殆盡。
花千骨回憶起之前在《六界全書》上所看過的妖獸一覽,此獸名列第三。
完了,要是腦袋被它吃掉了,自己再怎麼能復原也長不回來了吧?
哼唧獸不在,她突然有些慶幸起來,不然為了救自己,怕又是一場惡戰。雖然哼唧獸也很強,但是想要勝睚眥獸,還是難了一點。
睚眥獸打了個響鼻,抖抖金光閃閃的皮毛。威風凜凜,雙目炯炯的踱了幾步,打量花千骨。它口味很挑,通常捕食其他獸類或是流放到蠻荒的仙魔都只吃腦袋和內髒。在蠻荒它對手不多,覓食十分容易,現在已經吃得很飽,對於這種從天而降掉落入它巢穴的小東西,本是都不待看一眼的。可是此刻,它卻聞到了奇妙而誘人的氣味,直叫它每一根血管都流動出了獸欲和渴望。
花千骨一動不敢動,怕它突然間就撲上來。睚眥獸對潛藏她體內的巨大力量也隱隱覺察,微微忌憚,沒有冒然上前。一人一獸就這麼對峙了良久。
花千骨手腳冰冷,可是額頭沁出汗來。終於睚眥獸開始失去耐心了,低吼了一聲,揚起巨爪就往花千骨猛力一拍。
雖然法力全失,但是這些年的修為豈會全部白費。她矯捷一躍,輕松避過。
睚眥獸一聲長嘯,頓時山谷中刮起一陣狂風。花千骨站立不穩,在谷中眾多巨石中穿梭躲避。
睚眥獸身姿太過魁梧,雖靈巧未失,對付個子小小的花千骨終究還是不夠迅速。於是滿是鱗片的尾巴,以雷霆之勢,對著花千骨連戳帶掃。觸及之處,草木橫飛,山石崩裂。
花千骨覺得隱隱有幾股熱氣向著四筋八脈擴散湧動,似乎身手比方才更敏捷了許多,雙腳急速蹬起,跳躍和奔跑之間,也顯得更高更快,更加有力。
傷勢似乎恢復的差不多了,危急關頭她來不急開心,只是一次次的凝氣躍起,躲過睚眥獸的一次次致命襲擊。
光是這樣逃下去沒有用,花千骨打量四周,狹長的口袋型一樣地陷分裂出的峽谷,除非有翅膀,不然根本就不可能出得去。
她需要反擊,可是那些石頭砸在它身上乒乒乓乓的,根本就沒有半點用。
花千骨鑽來鑽去,左躲右閃,可是巨尾掃到的地方,風力剛勁如刀,背部、腿上不斷劃出道道一尺來長的口子。
睚眥獸聞到她的血香味,雙目更加赤紅。仰天咆哮,變得更加殘暴凶猛。
「光當」一聲什麼金屬的東西掉在地上,花千骨一看,是竹染的那把匕首。不由得皺起眉頭,原來他是故意把自己推下這妖獸的巢穴,為了看自己和這妖獸一戰。
她飛快的拾起匕首,竄到睚眥獸身下,一面躲避著它的踩踏,一面試圖將匕首插入它肚子較軟的部位,卻依舊好像插在銅牆鐵壁上一樣被反彈了回來。
谷底塵土飛揚,她爬到高處,跳上睚眥獸的背上,妄圖割下他頭上較軟的角,無奈睚眥獸拔腿狂奔,妄圖將她顛簸下來,她只能緊緊拽住睚眥獸頸上的金毛。
睚眥獸夠不著她,巨尾皮鞭一樣抽下來,她在它背上翻滾著閃開。尾巴狠狠的抽在它自己身上,疼得它狂怒的又一次咆哮起來。
吼聲在谷中久久回蕩,驚得林子裡的妖獸鳥怪紛亂逃散。竹染興趣盎然的看著下面驚心動魄的爭斗,似乎也聞到空氣中湧動的美妙血腥味。
顛簸得太厲害,她根本就觸碰不到它的角,接連在它脖頸上砍了幾刀,依舊沒有半點用。突然想起自己的血,她手一抹刀刃,頓時刀身精光乍現。一刀下去,終於深深刺進它的皮肉,再一使勁,拉出很長一道口子,鮮血簡直是噴濺而出。
睚眥獸一向馳騁慣了,銅筋鐵骨的,何曾受過這種傷,仰天怒吼,皮毛一抖,終於將花千骨抖下地去。
花千骨知道它氣極,連忙爬起來就朝著谷壁拼命奔跑。
睚眥獸幾個跳躍已追至身後,前方再無可躲避之處,眼看著那個彌天大物朝自己張牙舞爪的飛撲了過來。花千骨火速抱頭往旁邊一滾,然後就聽見驚天的「咚」的一聲,大地仿佛都震動了。
身後終於沒了聲響,花千骨從地上踉踉蹌蹌的爬起來。轉頭一看,不由得有些樂了,睚眥獸用了如此大力,正好一頭撞在崖壁上,應該差不多撞暈了吧?她想笑可是笑不出來,她渾身都快散架了。
握著匕首搖搖晃晃走到它跟前,睚眥獸以恨不得咬死她的眼神怒視著她,可是只能無力的趴在地上呼呼喘氣,頭上好大一個包。
花千骨猶豫了片刻,是不是應該殺了它。睚眥獸睚眥必報的性格她不是不知道,如今跟它結下怨,以後她休想再有安生日子,到時候哼唧獸和竹染也必定受累。
可是終於還是忍不住歎口氣,雖說成王敗寇,適者生存,是在蠻荒的既定法則。可是是自己先無端闖了它巢穴,惹了它,最後還要殺了它,是不是也太說不過去了。它是妖獸,不通情理,難道自己也跟它一樣麼?
花千骨忍不住伸出手去摸了摸它濕濕的鼻頭,軟軟的挺好玩的。它其實跟哼唧也沒多大的不同啊,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吧。
不顧睚眥獸的憤怒和低吼抗議,花千骨又好奇的伸出手摸了摸它神聖不可侵犯的兩枝角。(睚眥獸心想我堂堂妖獸居然被人摸了,還是個這麼丑的人!哼哼……)
轉身望了望懸崖絕壁,這下,自己該怎麼上去呢?
她下落過程中,的確有使出來過一次法力,在半空中停止住了身形的。和睚眥獸一戰,雖說受傷不輕,但是她覺得自己的身手正逐漸恢復如初,體力也被激發出來了很多。
說不定自己再試試,又可以重新使用法力飛上去呢?
於是她開始一次又一次的默念心法口訣。卻始終仿佛被什麼沉甸甸的東西壓住一樣,施展不開。
看來自己上一次是走了狗屎運了吧,她終於宣布放棄,從衣裳上撕下一條布把匕首牢牢綁在手上,然後開始一點點往絕壁上攀爬起來。
也不知道爬了多久,手腳都快要斷掉了,抬頭看,還有很遠很遠,再往下看,好高好高,真是上不著天下不著地。
虎口全部裂開,身上、手腳上全部都磨破的是血。不時踩滑,又掉下去許多,還好有匕首掛住。累了,就踩在中間凸起的地方歇一歇,小睡一會。餓了渴了就張嘴咬旁邊的苔蘚草根。
竹染等了很久,看她才爬了一半。等得不耐煩了,便回去睡了一覺,回來見她還在爬,累得幾乎已經使不上勁了,可是依舊緩慢卻堅定的向上爬著。
他應該干什麼?扔根繩子下去拉她上來?她不是已經通過考驗了麼?
他突然為自己有這個念頭覺得好笑起來,冷哼了兩聲,然後又緊緊皺起了眉頭。
這個女人!!!
……
花千骨終於爬了上來,她不知道自己的身體居然可以支持那麼久,手腳早已經失去感覺不聽她指揮了,只是一爬一爬的在做機械運動。
當她長歎一口氣,終於把沾滿鮮血的頭伸出地平線,雙手緊緊擁抱住大地,想要親吻裸露的黃土。一抬眼看見竹染正坐在她面前,微微低著頭,臉部有陰影,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或許他會跟自己解釋一下推自己下去的原因,花千骨心裡想著,因為他若真想害自己一開始就用不著救了。
竹染向她伸出手來,花千骨看著他的手上也有青色的一層疤,就像是被整個的扔進了三生池裡。可是他的手的形狀,卻是修長而美麗的。
花千骨握住他的手,邁出腳正想做最後的攀登——卻突然,竹染抽走了她手中的匕首,再一次的,把她狠狠的從懸崖上推了下去。
花千骨來不急做出任何反應,只是睜大眼睛看著竹染,這次他的眼睛裡,卻沒有任何情緒,向一個席卷而來的巨大黑洞,望不到底的虛空。
身子再次迅速的向下墜去,花千骨已經累得快要暈死過去,這次連想想心法和口訣的力氣都沒有了。
以為這次真是死定了,眼看就要落到底的時候,一個軟軟的東西突然接住了自己的身子。然後奇跡一般,自己又飛快的向上升了起來。
吃驚的看著身下,拽住那不真實的金黃色的毛,居然是睚眥獸,載住她小小的身子,在峽谷兩邊的絕壁上來回縱躍,幾下便出了谷,跳上地面。
抖了抖金色的皮毛,威風凜凜的對著群山大聲怒吼,狂風大作,林海泛起陣陣波濤。花千骨騎在它身上整個人都驚呆了。
方才那些一路尾隨而至的各種妖獸也慢慢從陰暗中,荊棘叢中走了出來。注視了花千骨和睚眥獸良久,然後接二連三的在她跟前匐了下身子,低下頭去。
此時醒來,變身回巨大形態,從遠方飛奔而至的哼唧獸,望著這百千妖獸恭敬拜倒猶如百鳥朝鳳的壯觀景象先是嚇了一大跳,然後慢慢反應過來,卸下怒火與防備,也跟著拜倒在花千骨跟前。
竹染怔怔站在原地,眼中充滿了驚訝和不可置信。然後在下一個瞬間,表情也變作了恭敬和臣服,微微躬身,露出他一貫瞇起眼睛的笑容,向花千骨解釋道:「我猜的沒錯,你身上果然藏有妖神之力。如今萬獸臣服,離我們離開蠻荒又進了一步。
花千骨默默的看著他,那樣的微笑卻叫她心頭陣陣發寒。第一次是試驗,可是第二次,她敢肯定,他是真的想要殺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