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無月被關押在九重天上,主要由北斗七星君看守。
花千骨在群仙宴上曾經見過他們兩次,但是沒打過招呼。他們七仙不喝酒不談天,總是只顧著和南斗六星君下棋,十三人同時混戰,經常仙宴都結束了好些天了,他們一局棋都還沒下完,戰況之激烈可想而知。
他們的棋子都是天上的星星,可以鍛煉出世上最好的兵器,當然也可以鍛造出世上最堅固的牢籠。同時由他們所布下北斗七星陣,更是萬陣之源,乾坤難破。世上其他陣法大多由其衍生催發而來。
花千骨仰頭極目遠眺,天空雖漆黑一片,她卻仍能透過層層阻隔,看到九重天上那七顆閃亮的星子。而小月,就在天樞、天璇、天璣、天權所圍成的斗的正中央。
東方彧卿隨著她的視線遙望北方天空,摸摸她的頭撫平她的擔心。
「我們出發吧。」
花千骨隨手一指,招來一朵雲,站了上去。東方彧卿腳下也慢慢有似雲非雲似霧非霧的雲氣騰起,不是仙術,反而有些像某種御使的透明生靈。
「能趕上我的速度麼?」
「當然。」東方彧卿不假思索的點頭笑道。
因為路途是直上九重天上,騰雲比御劍更快也更穩一些。二人一前一後,眨眼便消失在天際。
風從頭頂呼呼的吹來,速度太快,四周灰蒙蒙一片看不清楚。花千骨真氣張開,絲毫不覺得寒冷。卻仿佛身在大海之中,隱隱有一種阻礙和粘膩感。她一路上回憶著在墟洞中和小月在一起的日子。雖然時間不長,卻是一點點看著他長大的,就像是濃縮的一生。
感情常常就是這樣,哪怕只是剎那的相遇相知,瞬間的心暖心動,也值得人用一生去回憶和追逐,用一世去保護和守候。
當身體終於感受到一股沖出海面的暢快感時,她知道他們已來到九重天上。
這裡其下有天庭百仙,其中有星漢日月,其上有漫天神佛。不過這只是抽象的位置概念。實際上則與蠻荒一樣,各有各自不同的空間,九天通過密徑相連,時常也會發生一些重疊。佛曰,一花一世界。萬物都有其自己的宇宙,可大可小。只是夏蟲不可以語冰,是另外時空的人根本無法了解的。
東方彧卿突然靠近她,輕輕朝她雙目呵了口氣。頓時眼睛像是玻璃上蒙上薄薄的一層水霧,清清涼涼,眼前一切都迷蒙起來。二人剝開雲霧飛出,周圍頓時光華大盛,刺得人眼睛都睜不開,雖然眼睛已覆上一層透明的薄膜,卻依然熱辣辣的像針扎一樣。
迎面陣陣風吹來,身後的雲霧慢慢合攏。花千骨好奇的打量著這個到處是繁星的光華璀璨的世界,絢爛的叫她別不開眼去。
東南西北漫天都是星子,明的暗的,近的遠的,怕是比地上的人還要多。不但上面,腳下也是星光閃爍。花千骨低下頭,發現她和東方彧卿正站在水面上。
無比寬大的一條河,蜿蜒而下,前後看不見頭。水面清澈無比,此時平靜無波,幾乎讓人感覺不到流動。倒映著漫天的星星,一時叫人錯覺,不知道星星到底是在天上還是在河底。
花千骨忍不住蹲下身子,手一掬,沒想到竟捧了一捧亮晶晶的東西,仿佛是無數星星的碎片。
「這是天河,我們逆流北上,就能找到北斗七星了。」
花千骨用法術隱身,東方彧卿則凌空畫了個符咒隱去身形。二人悄無聲息的貼著水面低低飛過。四周太空曠太安靜,卻又偏偏太過明亮美麗,仰望讓人感覺更加寂寞。
看到北斗星了,近了只見七團巨大光暈,好像七個太陽,光暈裡隱隱有什麼,只是太亮了反而看不太真切。
東方彧卿食指放在唇邊朝她做了個噓的動作,笑著傳音道:「星星在睡覺。」
因為對外面的情況早已基本了解,事先做過准備,他們很容易便突破了七星陣入口天兵天將的重重把守。
只是裡面陣法像迷宮一樣,而且似乎無限廣大,要找到南無月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盡管東方彧卿擅長奇門遁甲,對於這星宿的自然變化依舊有些束手無策。
外面的幾個入口處重兵把守,但是陣內卻半個人都沒有。他們在裡面轉了很久,不時遇上一些奇怪又恐怖的陷阱。還好有東方彧卿在,都一一化險為夷。
南無月的氣息被完全屏蔽了,根本就感知不到他在哪裡。花千骨只能憑直覺找尋方向。
無日無月,不知不覺,他們已在陣中三天。花千骨開始焦躁起來,想要干脆元神出竅去找,卻怎麼都沒辦法脫離肉身。
「陣中大部分法力都被禁錮了,七星陣是禁錮之陣,最典型的容易進,但沒辦法出。再厲害的人被困在裡面都是絲毫辦法都沒有。以前軒武聖帝捉拿腐木鬼的時候,就是將他先誘入七星陣中,困了整整三年,之後才擒獲的。」
「也就是說,就算我們救下了小月,也沒辦法出去?」
東方彧卿點點頭:「我一路上試過各種方法留下記號,但都沒用。」
「那豈不是自投羅網。」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東方彧卿玩味的望著四周,「之前南無月是關押在十八層地獄之下的噬海,那地方可比不得這九重天漂亮,也更危險更難闖。卻就在你回來的當日,突然把南無月轉移到了這。」
花千骨一驚。
東方彧卿笑著搖頭:「你師父料定了你不會等到處刑的那天直接上瑤池搶人,和他起正面沖突,只會暗地裡先把人救出來。從那時就已經擺好了局,只等著我們入套呢。」
「他想把我們困在這裡?」
「那是自然,只要拖過五星耀日,小月一死,你就再沒有什麼理由違逆他,與整個六界為敵了。」
的確,小月若死,自己除了傷心欲絕還能做什麼,難道滅了仙界替他報仇麼?
東方彧卿拍她的肩:「別擔心,既然敢來,我自然會想到辦法出去。你先找到小月位置要緊,都這個時候了,你師父仙力也已恢復,不用再顧及他身體承受不住而壓制妖力。你用力沖破封印,妖力釋放出的越多越好。小月才是真正的妖神,妖力也是認主的,會帶我們找到他。」
花千骨點頭,開始用斗闌干教她的方法沖破封印。莫名的力量在周圍各處集聚,她終於心有所感,指了指右面。
「往這邊。」
二人繞過一個又一個凌亂飄逸的霧障,終於看到半空中出現一個巨大的猶如鑽石一樣的菱形物體。不知是什麼材質,卻比水晶更通透,每個面都反射著熠熠星光。而小小的南無月則如同琥珀裡的蟲子一樣被凝結其中,仿佛已沉睡了很久很久。
「小月!」
花千骨悲喜交加的撲上前去,東方彧卿也不阻攔。卻在她即將觸到的那一刻,被周圍的結界彈開了老遠。
頓時,北斗七星光芒大盛。仿佛按到了什麼開關,整個天地之間都被一道道光線充斥著,什麼都看不見,若不是發出的是冷光,花千骨都快懷疑自己已經被融化了。
東方彧卿揚起嘴角,笑道:「星星醒過來了。」
感覺到有人靠近,花千骨二指凝氣飛快從眼皮上滑過,再一睜眼,已經能在此種極亮下視物。
卻正見七名衣袂飄飄的仙人從天而降,手中有的執扇,有的執筆,有的執簫笛,有的執棋盤,文雅至極,卻是個個滿身殺氣。
雖有殺氣卻無殺意,花千骨禮貌的拱手點頭算是打過招呼,七人神色淡然,模樣雖不同,表情卻如出一轍,說不出的詭異。
「花千骨?」破軍星君突然開口問,眼神直直的穿透她。
「正是晚輩。」
「等你很久了,你還是趕快束手就擒,我們棋剛下了半局,還要趕回去。」貪狼星君語氣裡盡是不耐煩,卻依舊神色未變。
花千骨知道他們有他們的職責,多說無用,還不如趕快搶了小月走來的實際。手一揮,真氣凝作一把紫色光劍已飛到空中,准備開打。
東方彧卿只怕他們不來,空把他們二人困在陣中打轉。既然來了,事情就容易多了。於是傳音給花千骨:「打敗了他們七個,就有辦法出陣了。這邊我來應付,你去救小月。」
花千骨哪裡肯,把東方彧卿護在身後。以他凡人之軀,怎麼可能敵得過七個仙人。
七星君一心想著趕回去下棋,也不在乎是不是以多欺少,何況他們大部分時間都是同進同退。
混戰開始,七人各有所長,出手又快又准,配合的天衣無縫。花千骨被圍在陣中,退無可退,攻無可破,只得用妖力硬碰硬。東方彧卿身形詭異,招術怪異,倒竟也沒落下風。
打了幾個時辰,仍是勝負難分,花千骨越來越心急,七星君雖表面看不出來,也開始有些焦躁。
極力把七人往小月那裡引,利用空隙,幾波法力打到那顆透明水晶一樣的東西上,想使之碎裂,卻居然盡數反彈回來。
「不用浪費真氣在那上面了,我們七人花數千年才煉出來的璀星石,就是拿盤古斧來也得劈上好一陣,就憑你怎麼可能打得開。」巨門星君冷道。
花千骨眉頭緊鎖,心道:好,既然打不開,我就整顆把它搬走。
妖力暴漲,空中一時無數光劍到處亂飛,七人暫時被逼退。只見周圍狂風大作,連遠處的雲霧都被撕扯成碎碎條條。
似是沒想到花千骨已可以操控妖力到如此地步,還妄圖將璀星石整個吸入墟鼎之中帶走,七人同時皺了皺眉頭。
可是璀星石好像被什麼定在了空中,千斤重一般怎麼都紋絲不動。
東方彧卿突然笑著從懷中取出一本棋譜,破舊的封面用篆寫著兩個字《天弈》:「我知道你們七人找這本上古留下來的棋譜已經很久了,我們來交換如何?」
七人眼中同時亮了一下,瞬間又恢復如常。
「我等豈會為此身外物所利誘。」說話的是握著筆的文曲星君。
東方彧卿懶懶的笑:「既然不要,那就算了。」說著一把便撕了下去。
七人頓時一怔,不由都同時心疼的伸出手去。
東方彧卿趁此機會,拽著花千骨腳下走了幾個奇怪的步法,就著七人陣法終於出現的漏洞把她高高拋出了陣中。
花千骨回頭看他,又被七人團團圍住,除了和曠野天比機關術那一次,她還從沒見東方彧卿和誰動過手過。凡人終歸力量有限,卻沒想到他竟到了不靠法力也可以和九天仙佛一戰的可怕地步。若是他修仙呢?
顧不得那麼多,先救小月要緊。她再次用盡所有法力妄圖打開璀星石,卻只見巨大光芒一閃,反噬得她口吐鮮血。石上竟連小小豁口都沒一個。
正在此時,突然聽到東方彧卿一聲輕哼,她倉促回頭。卻見不知何時多了一塊似玉非玉的石頭壓在他頭頂。那石頭越變越大,東方彧卿雙手支撐,臉色蒼白如紙。
七星君趁此機會,連點他身上幾處大穴,卻沒想到一點用沒有。
花千骨慌忙的飛了過去,那石頭已經有小山丘那般大小,石上紅色符咒閃現,卻竟然是白子畫的手跡。
師父?
七星君將她再次團團圍住,她心急如焚,卻無論如何不能靠近。
東方彧卿幾度想要用異術或是遁走,竟全部被封死。那石幾乎相當於三山五岳的重量之和,他終歸是凡胎俗體,如何承受得住。
花千骨章法大亂,漏洞百出,連中幾掌,厲聲喊道:「放了他!」
貪狼星君搖頭:「上仙特地交代過,你可以不管,東方彧卿絕不能放過。」
花千骨愣住了,知道平常仙法難不倒東方彧卿,那石竟是師父特意拿來對付他的麼?為什麼?
東方彧卿不由苦笑,早猜到白子畫想殺自己了。不是因為把千骨從蠻荒接回來,而是早從告訴她要用女媧石才可以救他。自己留在千骨身邊,成為她的羽翼,讓她飛的離他越來越遠。他怎麼會甘心?只要除去自己,千骨的一切就更在他控制之下了,也不可能救出小月。所以,打從一開始他就沒打算對花千骨怎麼樣,這陷阱也不是為她而備。他針對的,其實是自己。
可是也不用那麼殘忍吧,殺就殺吧,他大限已至,無話可說。可是他好歹也是仙吧,用不用得著那麼殘忍,讓他在骨頭面前活生生給壓成肉餅?換種好看點唯美點的死法不行麼?至少也給個全屍啊!難道這就是所謂的不得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