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2 章
永不分離

離上次妖神一戰轉眼已過了三十年,那一戰,死傷兩百餘人,卻有近一半是死在白子畫的手中。從那之後,仙界勢威,妖魔依舊群龍無首,人間百業待興,六界倒也相安無事,逐漸恢復繁華盛景。

軒轅朗和輕水終於還是結成連理,幽若繼任了長留山的掌門,落十一和所有被殺死的長留弟子也都神跡一樣活了過來,只是記憶全失。絕情殿裡空蕩蕩的,白子畫再也沒有回來過。

六界的人都知道,當初高高在上的長留上仙,如今只是一個瘋子,法力高強之外還不會受任何傷害,沒有人打得過他,所以只能躲著他。他滿世界亂轉,整整三十年,只為了找殺阡陌要回花千骨的最後一縷魂魄。時常發狂失控,隨便拉住一個人便問殺阡陌在哪,他的小骨在哪?

可是殺阡陌仿佛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一樣,沒有任何人知道他去了哪裡。

妖魔們常常只聽到白子畫的名字就嚇得心驚膽戰,因為他逼問的方式實在太過恐怖。可是魔君到底在哪裡,連春秋不敗都不知道,他們又如何得知。

整整三十年,白子畫沒有一刻放棄過尋找,心中設想了一萬種方式,找著的時候,該如何將殺阡陌碎屍萬段。

終有一天,一個人找到他,告訴了他怎樣找到殺阡陌。

那個人就是再入輪回的異朽閣主東方彧卿,仿佛和以前什麼變化都沒有,連面目都沒有任何的不同,彬彬有禮而又深不可測的笑著。

有太多事情和太多疑問,可是白子畫沒有功夫去弄清,他只想知道小骨怎麼樣了。

殺阡陌被他找到的時候沒有半點驚訝,只是嘲笑的望著他。

白子畫沒有想到他如今的法力會差成這個樣子,幾乎是毫不費力的便制服了他。

「小骨在哪裡?把她還給我!」

殺阡陌笑得如花妖冶:「我不會再讓你再見到她的,大不了你殺了我。」

白子畫一根根將他手指掰斷他竟半點反應都沒有。

「白子畫,你再狠也狠不過我,我不想說的事情,沒有任何人可以逼出。我不會再讓你見到小骨了,不會再讓你去傷害她。你就死了這條心吧!」

整整三十年的絕望和痛苦瞬間爆發,小骨在他手上,他知道自己其實拿殺阡陌沒有任何辦法。

腿一軟幾乎要跪下去,語氣堅定聲音卻沙啞了:「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錯,我只求你把她還給我……」

他後悔了,他知道自己做錯了,為何所有人都不信呢?他會照顧好小骨會補償她,再不讓他受半點傷害。

殺阡陌何曾見過一向清高傲岸的他那個樣子,心頭一時也酸了。

小不點,你若在,願意原諒他麼?會不會怪姐姐自作主張?

他瘋癲為你,癡狂為你,內疚、後悔、思念、尋找,整整受了三十年的折磨,是不是也夠了?

你願意再給他最後一個機會麼?

殺阡陌長歎一口氣:「我這幾十年竭盡心力,也沒有辦法讓她回復完全,畢竟三魂七魄只留下一魄而已。七年前我送她再入輪回,本想她這一世能平靜安然的度過,現在也應該長大了,你去看看她吧……」

白子畫愣了幾秒,直向殺阡陌所說之地趕去。末了,終於還是回頭對他說了一聲多謝。

殺阡陌無奈的笑,終歸小不點愛的人不是他,他再不願,也應該放手了。

望了望周圍一片虛空不由好笑,被白子畫追著躲在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躲了三十年,連皮膚都快起褶子了,也該出去晃悠晃悠,重新做他笑傲六界自在瀟灑的魔君了。

知道了花千骨已經再次投胎為人,白子畫一直狂亂暴動的心終於開始逐漸平靜,恢復理智,卻又無端緊張了起來。

一個很小很偏僻的村子,夕陽下屋頂炊煙繚繚,安靜而和諧。

雖然隔得很近了,他依舊半點感受不到花千骨的氣息。怕周圍的人受到驚擾,他隱去了身影,順著小路往前走,一面觀微,很快便將村子全景和每個角落尋了個透徹。

找到了!

無法抑制內心的激動,白子畫長歎一口氣,飛身降臨。

依舊是記憶中花千骨兒時的面容,他負手站在她的身後,久久沉默著,仿佛眼前的是一只小鳥,一不小心就會將她驚飛。

花千骨正蹲在地上玩泥巴,小手髒兮兮的。

七八歲的模樣,扎著兩個小辮,還只是個矮冬瓜,比當初初見她時年紀還要小,白子畫雙手顫抖,好想一把將她小小的身子抱在懷裡。又是心疼又是憤恨,心疼她不懂愛惜自己,恨她怎麼可以那樣殘忍的對他。臉上涼涼的,一摸竟全是淚水。

他找到她了,他們再也不分開了……

花千骨完全沒有意識到身後站得有人,很用心的把泥巴捏成一個圓球,卻被旁邊一起玩耍的小朋友搶了去。

「還我的泥泥……」花千骨很小聲的抗議,像是馬上要哭出來。

旁邊的男孩才五歲左右,做著鬼臉吐著舌頭:「你來搶啊,傻丫。」

花千骨嘟著小嘴站起身來,才沒跨出兩步就噗通一下摔進泥裡。

「哈哈哈,傻丫頭,連路都不會走。」聽到她哭,周圍的小伙伴笑著鬧著一溜全跑了。否則被傻丫娘出來揪住得被打屁股的。

花千骨摔得滿身滿臉都是泥,努力想爬起來,又滑倒下去。白子畫在她面前顯出形來,伸出手扶她。

感覺到一雙有力的大手把自己很輕易的提起,花千骨止住哭音,抬頭看著他,立馬眼睛就瞪大了,眨都不會眨。

白子畫伸出潔白的袖子一點點給她擦著泥巴,露出她的一張小臉來。

「娘……娘娘……神仙……神仙……」

白子畫忍不住笑了,這是至從小骨偷盜神器離開絕情殿,這些年來他第一次笑。

花千骨整個人都傻了,忍不住抬起手裡,摸了摸他的臉,想確定眼前的這個人是真的,而不是自己的幻想,有時候做夢,她也會夢到像這位神仙一樣穿著白衣的人的。

卻沒想到在白子畫的臉上印上了髒髒的泥巴五指印,她驚恐的連忙去擦,卻越擦越髒,白子畫抓住她的小手,緊緊的,微微顫抖著,捨不得放開。

「疼,疼……」花千骨嘟起嘴巴不高興的瞪著他。

白子畫袖一揮,已將她衣裳上的泥巴都除盡,伸出手擦著她還掛在眼角的淚水。

真好,這一世,她傷心難過時,總算可以痛痛快快的哭出來了。

「你是誰?你是神仙麼?」

白子畫想了想,輕輕點頭,聲音溫柔而和藹:「你叫什麼名字?」

花千骨低下頭:「我、我叫傻丫……娘,娘,快來看神仙!」

屋裡一個婦人挽著衣袖出來:「傻丫,是不是又摔了,還是被欺負了……」

看到白子畫,再說不出一句話來。

花千骨跑到她跟前,扯扯她的衣角:「神、神仙……」

傻丫娘嚇得大叫起來:「傻丫爹,快、快來啊……」

不一會兒,一個壯實的男子一手拎塊尿布,一手拎一光屁股娃走了出來,身後還跟了個穿著小肚兜的小蘿卜頭,剛學走路,搖搖晃晃的。

「瞎嚷嚷啥,我正在給娃換……」看見白子畫也整個傻掉了。

白子畫看著他倆,有禮的拱了拱手:「在下白子畫,想帶傻丫離開,收她為徒,希望二位可以允許。」

傻丫娘更呆了,什麼?神仙要收她家傻丫做徒弟?可是……

「不瞞您說,我、我家傻丫她這裡有問題,大夫說她永遠都只有三四歲小孩的智力。您收了她會給你添很多麻煩的。」

白子畫點頭:「我知道的,沒關系,我和這個孩子緣分很深,以後每半年我會帶她回來探望你們一次。」剛見到,他就知道花千骨的心智殘缺,還有身體許多方面都有缺陷。可是僅憑殘留下的一魄能夠做成這樣,甚至再入輪回,殺阡陌已經很了不得了,難怪會虛弱成那樣。

夫妻倆嘀咕半天,一起很高興的點頭答應,能給這樣的人做徒弟,那是幾輩子修來的福分啊。

「那她我就帶走了,傻丫,給你的爹娘磕個頭。」

花千骨傻呆呆的磕了個頭,可是為什麼要她磕頭啊,為什麼她要跟著神仙走,難道爹娘把她賣了麼?她知道她傻,可是她很聽話啊!想到這又嗚嗚嗚的大聲哭了起來。

傻丫娘也哭了起來,塞了兩個燒餅在她懷裡,傻丫乖啊,長成這個樣子,肯定不是壞人的,你不能一直傻傻的在家裡被欺負,然後長大了找個同樣傻傻的人嫁了,那樣就太可憐了。

白子畫彎下腰將花千骨抱在懷裡,向夫婦二人道了個別,然後徑直飛向天際。

嚇得傻丫爹娘跪地不起,原來真的是神仙啊。

居然飛起來了,花千骨忘記了哭,興奮的到處張望著,有些害怕的一只手使勁抱住白子畫的脖子,一只手去抓身邊的雲。

「神仙,我們要去哪?」

白子畫看著她,神色恢復成以前的淡然平和:「我不叫神仙,以後你就叫我師父。你想去哪我們就去哪。」

「真的麼?可是傻丫想回家。」

白子畫抱著她的手猛然一緊。

「你的名字叫花千骨,傻丫就當作乳名吧,過些日子師父就帶你回家。現在我們先去找你師叔給你看病好麼?」

「師叔也是神仙麼?」

「是的。」

「呵呵,那好吧。」花千骨摟著他的脖子,聲音軟軟的像白雲一樣。

笙簫默看著白子畫和趴在他懷裡睡著了的花千骨,把一些珍稀藥材遞給他:「為什麼把我叫出來,終歸是你的家,你連回都不想回去了麼?」

白子畫遠遠看著海上的長留山,緩緩搖頭:「我曾經為了長留殺了她。」

「每個人都有自己要背負的,你無需始終耿耿於懷。不過能看到你恢復成原來的樣子,我總算是放心了,你知道不知道,你那時瘋瘋癲癲,六親不認的模樣真的很可怕。」

白子畫搖頭:「哪怕現在我也覺得自己像繃緊的弦,隨時都會斷掉。恨不得每時每刻將她抱在懷裡,怕她再出任何意外。要是再失去她一次,我……」

「沒事的,都結束了。接下去有什麼打算麼?」

「先找個地方安定下來,好好照顧她。上輩子我為了天下為了自己肩頭的責任,可以付出一切,可是,在拔出軒轅劍的那一刻,白子畫就已經死了,今生,我只為她而活。」

笙簫默一震:「可是你還是打算以師徒名分和她待在一起?」

「我不知道,只是目前,這是最適合我倆的身份。但是她如果還想要,我什麼都可以給她。」

笙簫默無奈苦笑:「師兄,你變了。」

白子畫淡然搖頭,目光清澈如水:「我沒變,我只是怕了。心頭只容得下她,再容不下那麼多的是與非,對與錯了。這些年來,我時常在想,高尚情操?這僅僅是一個詞?還是奉獻出自己幸福,犧牲了自己的一切的人才會有的一種感覺?我此生心系長留,心系仙界,心系眾生,可是卻從沒為她做過什麼。我不負長留,不負六界,不負天地,可是終歸還是負了她負了我自己。對於愛,曾經我們兩人都做錯了,結果落得兩敗俱傷。如今,好不容易有了可以重來一次的機會,我再也不會像上次一樣放棄她了。」

「可是你有沒有想過,她若是終有一天恢復了記憶怎麼辦?」

白子畫身子一震,臉上一抹悲涼:「誰知道呢,我倒是希望她永遠像現在這個樣子,什麼也不要知道,簡單的快樂著。」

白子畫帶著花千骨離去,笙簫默徑直飛回貪婪殿上,看見摩嚴始終負手遙望著白子畫遠去的方向。或許,這是最好的結果了吧。

花千骨揉揉眼睛,發現兩人已經降落在地上,周圍都是青山綠水。

「師父,這是哪裡?」

「我也不知道,要不小骨給它取個名字吧?」

花千骨拍拍小手:「好啊,周圍都是雲,就叫雲山好吧?」

白子畫點頭,蹲下身子,從懷裡取出兩顆五彩透亮的鈴鐺掛在她脖子上。

花千骨喜歡的打緊:「師父,小鈴鐺上為什麼這麼多裂紋啊?」

白子畫摸摸她的頭:「因為被一個很笨的人不小心弄碎了,可是還好,至少它還在……」

花千骨望著白子畫悲傷的臉,突然很想像她哭的時候娘親她一樣也親親他,可是師父是神仙啊,她可不敢。蹦蹦跳跳的往前跑去,妄圖讓鈴鐺發出更大的聲音,卻又不小心摔個東倒西歪。

白子畫扶她起來,牽著她的小手,一步步向山上走去。一高一矮兩個白色的背影掩映在一片翠綠蔥蘢之中。

今生今世,永生永世,他們,再也不分開了……

雲山蒼蒼,陣陣清脆悅耳的宮鈴聲隨著風兒飄向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