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千骨嚇得大氣都不敢出,腿一軟差點沒跪下去。轉念又想,他都不稀罕她了,她留在這裡干什麼。
「我去找東方……」
白子畫慢慢轉過身來,眸子一片漆黑不見反光仿佛要把人吸進去。
他教的好徒弟啊,深更半夜離家出走要跟男人去私奔了。
「我說過,不准再見他。」
「我不管,我要嫁給他,做他的新娘子!」
那樣的信誓旦旦,那樣的目光堅定,仿佛上已是始終對他執著無悔的花千骨。白子畫只覺得一股怒氣直往上沖,幾乎把持不住。
「沒有我的允許!不准踏出雲山一步!」
花千骨從未見他如此聲疾色歷地訓斥過自己,頓時所有的委屈都冒了出來。
「憑什麼不讓我走,我只是你的徒弟,又不是你的囚犯你的奴隸!我喜歡東方!沒有任何人能把我們分開!」
白子畫的表情仿佛玻璃裂開了一般,花千骨話一說就後悔了,害怕地咽了咽口水。
這時旁邊一陣不緊不慢的響聲響了起來,一人緩緩從月色氤氳中走出來,披一身露水,卻瞬間將自己恨不得一頭撞死的花千骨給照亮了。
「東方!」她快要喜極而泣,師傅毀了紙符,自己有沒有辦法通知他,好些天不見。真的快要急死了,「你怎麼來了?」
「不是要走嗎,我來接你離開……」
恍惚中,似乎也曾經有人對他說過那樣的話,花千骨的眼眶又紅了起來。直覺想上前兩步撲進他懷裡,卻在白子畫的目光震懾下一動也不敢動。
「很好,你自己來送死,省得我再去找你。」白子畫的語氣平靜無波,卻潛藏著極大的憤怒,殺氣熟練不住,四處激蕩。
東方彧卿依舊是笑:「白子畫,你很怕我對吧?聽到骨頭說見到我知道我還沒死,更是怕的連覺都睡不著了?」
白子畫沒有說話,他是怕他,那日東方死時,花千骨哭喊著答應跟他一起走的情形還歷歷在目,而她死時,一句若能重來一次她再也不要愛上自己,更是纏繞成他永遠的噩夢。
其實,她早就已經,在他和東方彧卿之間做出了選擇,而自己卻強逼這留她在身邊,禁錮著她,不肯放她走。
所以當東方彧卿再次出現,他怎能不怕,怎能不慌,怎能不痛!
一眨眼人已經到了東方彧卿的面前,手中光劍直指,再近半寸,他便是身首異處。
花千骨嚇得撲通一下跪倒在地,從沒見過師傅這麼冷酷無情的模樣,他是真的想要殺了東方彧卿。
「師傅!求求你!不要!」東方只是一個凡人,連還手之力都沒有白子畫恨不得眼前之人立刻化作灰飛,殘留的那一丁點理智卻明白自己根本沒有理由這樣做,因為錯的,都是自己。
可是,他再也不能冒任何失去她的風險了,所以……他微微上前一步,殺氣將兩人緊緊環繞。
花千骨滿臉淚水,嚇得一個勁地跪下去磕頭,一個比一個響,額頭撞在地上血肉模糊。
「師傅,是我錯了!不關東方的事!你要殺就少我吧!我是真的喜歡東方想要跟他走!求求你成全我們!」
白子畫一陣暈眩,世事仿佛突然翻轉了過來。這到底是什麼跟什麼?為什麼他最深愛的女子會跪在地上求他成全她跟另外一個人?
小骨,你最愛的人,難道不是師傅嗎?
面上變得一片茫然無措的神情,憶起那日她要少霓漫天犯下大錯,跪在院子裡一個頭一個頭磕著,天下著大雨,滿院子都是血,所有的桃樹,一夜便枯死了。
才多少時間,換個場景,月夜下,他再次跪在自己面前,確實要求一個離開?
可是她走了的話,自己怎麼辦?
他已經一無所有,不屬於仙界,不屬於長留,天下之大, 沒有他的位置。除了小骨,他在不知道自己為何而活。
沒有選擇的權利,更沒有解脫的權利,如果最後連她都離開,他還剩下什麼?
小骨,你不是答應永遠不離開師傅的嗎?
白子畫看著眼前陌生又熟悉的那個他,喉嚨一鹹。轉頭看著東方彧卿。
都是你,如果不是你……「師傅!不要!」
花千骨只看見白子畫指間一道銀光射出,瞬間將東方彧卿籠罩。
光芒映襯下東方彧卿的笑容變得有些詭異,卻只見另一道逛打了過來,巨大的轟鳴爆破聲,青煙四起。白子畫飛了過去,然後重重的跌在地上。
花千骨站起身來,滿臉血污,眼睛睜得大大的,亮的嚇人,憤怒中帶著一絲邪魅。
「不准再有任何人,在我眼前傷他!」
空氣中的血腥氣味讓她仿佛再次回到肝腸寸斷的那天,眼睜睜,眼睜睜只能看著東方,小月他們死在她面前,痛到的心再次活生生被輾個粉碎。決不允許!決不允許這種是在發生一次!】
白子畫知道他現在已在逐漸恢復神識,重擊之下幾乎說不出話來,輕咳了一口血,然後感覺筋骨和皮外傷正一點點的愈合。
可是人卻仿佛被抽出來了所有的力氣,絕望虛脫的再站不起身來,她竟為了東方彧卿……這一世,果然如她所欲言嗎,她再也不愛他了。
不知道是為自己覺得可悲還是可憐,他看見東方彧卿慢慢向他走了過來,花千骨處於混沌和混亂中沒有恢復意識,木頭人一般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白子畫,如今的這個花千骨到底是不是你深愛的那個花千骨,其實你自己都一直沒弄清楚,想愛她又逃避她,想珍惜現在的擁有的確有沉浸在過去的痛苦裡無法自拔。花了十多年,卻仍只是把她教成了個廢物,看得久了,連你自己都迷惘了她到底是誰,迷惘自己為什麼還要活著。和他在一起,既是救贖也是凌遲,你無時無刻都不再痛苦。既不肯讓她離去,也永遠不會接受她,因為在你心底,她已經和你愛的那個小骨不同了,接受她會讓你覺得自己正在叛變,抱著她如同抱著別人,你會內疚。可是離了她,你又不能活。這樣永生永世的痛苦下去,又是何必能?」
白子畫沒有說話 ,周圍殺氣彌漫成一片絕望和死寂。
「這一世我來,從沒想過要傷害她或是利用它。當初你為長留山,我為異朽閣,其實本質上都是一樣的,我們都為了六界眾生拋棄辜負了她。其實從那時候開始,我們倆,都市區來他的資格。人要為自己的選擇付出代價,我也不是沒有後悔過。如今想做的,也只是盡力補償。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如此對她未免太不公平。也不要再把她當孩子對待,否則她永遠都只能是個孩子,無法真真正正做回花千骨。」
白子畫搖頭,她做會了花千骨又怎麼樣呢,難道有可能原諒他嗎?那時才是她真正失去他的時候。
「師傅!」花千骨此時才恢復神智,看到白子畫似乎是受了重傷躺在地上,嚇得臉都綠了,踉蹌的跑到她跟前,產看著他的傷勢,淚水不斷下落。
「對不起,師傅,我不是故意的,你不要殺東方!你若是真不准,我就不跟他走了,我跟你回去,沒有你的允許絕不踏出雲山一步,你不要殺他……」
白子畫自嘲地笑,她這算是在為東方彧卿犧牲嗎?他什麼時候成了棒打鴛鴦,保守古板的可惡家長了?
東方彧卿的身影慢慢在月色下淡化:「白子畫,我不會和你爭,我也只是想挽回我所錯過和時去的。她魂魄漸全,雖依舊虛弱能力有限,但總有一天會恢復所有記憶,這是你改變不了的事實。到時候她若還想離開你身邊,沒有什麼能阻攔我……」
白子畫定定看著他仿佛吃了一驚;「原來你已經……」
東方彧卿揚起嘴角,笑容淒清,逐漸消失不見。
深情不壽他不是一個好師傅吧,也不是一個好掌門,總是要犧牲一個才能保全另一個。
幾乎已經回憶不起小骨未出現的時候自己是怎麼生活得了,千年的歲月流動的漫無聲息,可是從來都覺得理所當然,不覺好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好。後來小骨來了,一切悄然改變,他開始變得不像他,又或者,這才是真正的他?
世上最可悲的事是當過去深愛你的那個人成為你的一切之時,你卻對她不再重要了。
他逃避,他狠心,他頑固不化,那麼多年,甚至沒能聽上一句,她說愛他。
雖然口口聲聲說,如今只要她要,什麼都會給她。可悲可笑的卻是,她已經根本就不想要自己了。
傷疤只是痛,其實一直在痛,有時候輕有時候重,那塊他硬生生剜下來的肉仿佛一直沒有愈合過,那麼多年沒有一刻不再疼痛提醒他犯下的錯。日日夜夜,反反復復做著同一個殺死她的夢。
「師父……」
一雙手緊緊握住他顫抖抽筋的左手,袖子被撩開,他只覺得想要抽回,掩飾那塊傷疤,卻感覺溫暖的指尖在傷疤上游走,然後是冰冷的唇,和貼在上面的濕潤臉頰。
「師父……不痛……」花千骨坐在床前,緊緊的抱著他的手臂。
白子畫緩慢的睜開眼睛,伸出手撫摸她的發。
「師傅我再也不離開你了,你不要生我的氣。」不記得剛剛發生過什麼,只是擔心的看著白子畫,他的手臂似乎是越來越疼得厲害了,到底以前的那個小骨對他而言有多重要,他又多思念,才會一次又一次的痛到昏迷不醒?」師傅沒有生你的氣。「白子畫目光平靜淡然中帶一絲悲憫,她說的沒錯,自己沒有權利束縛她,她犯下的錯,欠下的債,上一世已經以死還清了。東方說的也沒錯,自己心魔日盛,和從前一樣只會害了她。
花千骨緊緊握著他的手,頭埋在他懷裡微微有些顫抖,他雖然想要嫁給東方,可是從來沒真的想過要離開師傅的,那麼多年師傅就是他的一切,他當時只是太生氣,只是以為沒師傅不要她了。
可是只看到一貫高高在上的他倒在地上的那一刻,他嚇得幾乎呼吸停止,才終於明白師傅對自己有多重要,她寧可自己死,也不要他有一點點得不開心。
所以……所以她終於還是吃下了東方彧卿給他的歸仙丹。決定做回師傅心目中的那個小骨,無論那個小骨到底是她還是別人,他已經分不清也不想去分清了。只要他喜歡,他想把她當做誰就當作誰吧,他再也不生氣了。
白子畫心頭悲苦,一時又開始有些模糊不清,卻突然聞見一股熏然的想起,右臂上一陣清涼,床前垂落的白紗隨風輕動,讓他有似夢似幻的錯覺。
」小骨在做什麼?「低頭見他正小心翼翼的往自己的傷疤上抹膏藥不由苦笑,這怎麼可能好得了。
」師傅你別亂動,等下藥蹭沒了。「花千骨蹬蹬蹬的抱出去,端了一碗粥進來。
」師傅,肚子餓了吧?「她小口地吹了吹,然後喂到白子畫嘴邊。
他又哪裡會餓:」小骨學會下廚了?「花千骨難為情的低下頭:「我只會做這一個……」以前都是師傅照顧她,她什麼都不會做,現在想要好好照顧師傅,卻又在也來不及了。恢復記憶之後的那個花千骨,定是聰明伶俐,什麼都會的吧?
白子畫本就無大礙,卻也懶得抬手,放任自己沉溺在她小小的關心裡,一口一口就著她喂得粥喝。
抬頭看外面正淅淅瀝瀝下著雨,為什麼這些年小骨明明在他身邊,他確任然覺得如此冷清?
花千骨看著白子畫望著窗外出神的樣子不由感慨,這麼多年,她在慢慢長大,可是歲月卻從來沒有在師傅身上留下一絲痕跡,如此安靜坐著的他,猶如一尊上天用冰雪精心雕琢而成的人像,美得叫人心酸,叫人無措……知道他雖在自己眼前,心裡一直思念著的卻是以前那個小骨,她伸出手將他緊緊握住。
「師傅,別擔心,我吃了東方給我的歸仙丹,很快就會恢復記憶和靈識。到時候,你就可以見到以前那個小骨了。」
白子畫震住了,不可置信的用力一把抓住她的肩。
「小骨!你在說什麼!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你的神祠剛剛才好一些!」或許在旁人看來只是恢復記憶的事情,可是對於此刻什麼都不知道的她自己來說,確實要接受另一段記憶和人生,讓自己成為另一個人。她怎麼敢……花千骨笑著用力點頭:「我當然知道,我把以前那個小骨還給師傅。就算是死,我也不要渾渾噩噩的過一輩子。」
白子畫雙手顫抖,她為何還是那麼傻,哪怕磨滅自己也想要給他一個成全嗎?可是她哪裡懂,能像如今一樣有她朝朝暮暮陪著,以是他最大的心願了。她以為是把以前的小骨還給了他,其實卻是將她徹底帶離他的身邊啊!
一把將她抱在懷裡,白子畫苦苦一笑。本來還以為可以再多貪圖享受幾十年幾百年和她一起的日兒子,卻終於還是提早來了。躲不掉,終歸無論如何也躲不掉……「小骨,你下去吧,為師想一個人靜一靜。」
花千骨見他面色變得空洞而飄渺,有些擔心的出了門。
夜深,頭有些痛,除此外並無別的不是,她坐在案邊,第一次如此鄭重的提起筆來。
「這封信是寫給你的,恢復記憶後的小骨。我相信吃下藥後我會想起以前的事馬可是我不敢確定會不會忘記現在的事。我不敢打這樣的賭,所以我留這封信給你,提醒自己這段生命力最幸福美好的時光,也告訴你要好好珍惜眼前,希望你可以看見。如果你的回來真的代替了現在的我的存在,再不記得這些年和師傅待在雲山的日子,我想我會非常難過的,可是我不會後悔。我不知道曾經的你和師傅之間發生過什麼不愉快的事,讓師傅明明那麼向你,卻不敢讓你回來,怕失去你。我只是想告訴你,把哼唧還有我的家人拜托給你,你一定一定不能讓我失望,不能拋下師傅,不然我做鬼也會回來找你報仇的。如果你回來了,只記得那些不開心的事情,不肯留在師父身邊,那我就把這些年開心的事一件件講給你聽……」
花千骨寫完信以是深夜,小心翼翼地揣在懷裡,隨著頭腦越來越清明,她奇跡般的十分平靜,也沒有任何不捨與不甘。靈魂似乎正在重新變得完整,像月亮慢慢變圓。
抬頭看,窗外似乎格外明亮,推門一看,竟然下雪了,天冷得出奇。
朝師傅房裡走去,房間沒有掌燈,白子畫坐在黑暗裡。
「師傅?」花千骨把燈點亮,疑惑而擔心的看著他。
白子畫轉過頭,看著他溫和地笑了,嚴重的冷淡褪去,目光那樣明亮,冰雕仿佛孫建活了過來一般,有了生氣,可是卻又變得有些不太像他。
「師傅,你喝酒了?」聞到一股濃郁的酒香,混合著白子畫身上的味道,叫她有些微微熏然。
白子畫對她招了招手,遞一杯給他:「小骨,這是當年絕情殿上你親手埋下的桃花釀,陪師傅喝最後一杯。」
花千骨點了點頭。接過酒杯坐在他身邊,聞了聞酒香,又伸出舌頭舔了舔,醉人的味道讓她瞇起了眼鏡,以前師傅都不讓她沾酒。
白子畫將自己杯中的酒一飲而盡,看著她的目光掙扎而迷惘。
花千骨幾杯小酒下肚,話比平常多了起來,白子畫仿佛在安靜地聽,又仿佛在出神。
喝完一杯的時候,她已經有些神志不清了,趴在桌上笑呵呵的看著白子畫。
「師傅……」
手指略有些放肆地拂過他冰冷的唇,燒紅的面頰上一滴淚珠滑落下來。她其實心地好害怕,怕自己要是忘了他怎麼辦,忘了在雲山的這些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