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黃昏,暮色蒼茫。空山寂寂,萬籟無聲。
一樵夫正背著成捆的柴往山下走,見不遠處蜿蜒的蛇道上,有一綠衣少女正跟隨著一白衣男子邐迤前行。身後雲蒸霞蔚,美得叫人移不開眼。
不料那少女前行至斷崖絕壁,突然縱身往下一躍,樵夫嚇得失聲驚叫,腳底打滑,重重摔趴在地上,卻又見那男子也隨之跳下山崖去。樵夫只道是遇上殉情的小夫妻,慌忙爬到崖邊低頭觀望,卻又見白衣男子攜著少女一飛而起,轉瞬之間便消失在無邊天際。知是遇上了活神仙,樵夫驚得跪地不起,連連叩拜。
紅雲如絮,疏狂漫卷。
白衣男子一手拎著少女御風而去,一路上不發一言,面色平靜。
少女卻心虛地低下了頭,「師父,小骨知錯了。只是那樵夫跟村裡的小寡婦好上了,心裡頭一直盤算著怎麼害死結髮妻子,我一時氣不過才想著嚇他一嚇,想著至少讓他知道舉頭三尺有神明,凡事做決定之前先問問自己的良心……」
原來此二人正是太白山一役之後,離開長留到凡世遊歷的白子畫與花千骨。師徒倆剛在山下看完武林大會 ,於是變順道爬爬這天下文明的華山。
白子畫何嘗不知那樵夫心中歹念,只是成仙不代表就有了隨便窺視人心的權利。花千骨繼破望之後,前不久又過了勘心階段,有時候不受控制或無意間會讀到一些凡人的想法,而一旦察覺到惡意或不堪,又總忍不住出手教訓。
花千骨自己也知道這樣不對,正努力學習怎麼控制能力和好奇心。只是那樵夫一路走一路向的都是些有的沒的,什麼小寡婦的細腰,小寡婦的長腿,小寡婦沒穿衣服的樣子,淫念都快凝成石頭砸到她臉上了,想不聽到都難。
花千骨不由臉紅,偷偷看一眼白子畫,見細碎的霞光正落在他清雅的白衣間,微微鍍了層暖色。可是他的唇依舊蒼白,面容依舊冷峻,猶如半透明的冰雕。
「對了師傅,你比我厲害那麼多,是不是……是不是我想什麼,你也全都能知道啊?」
白子畫搖頭:「凡人沒有法力,的確是比修仙之人容易勘破。但人心的事,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說清的,跟情緒、意志、個人經歷很多方面都有聯繫。」
花千骨暗自鬆了一口氣,所以關於那個秘密,她只需嚴守心門,埋藏得越深越好。
白子畫見她又陷入出神狀態,不由得皺了皺眉,自從太白山上夏紫薰對她說了什麼之後,她就有了心事。離開長留出來歷練的這段時間,雖然漸漸重新變得活潑開朗,但心結依然未解。
白子畫想不出是什麼會讓她煩惱,又或者是東方彧卿或殺阡陌的原因?
「師傅,我們接下來去哪裡啊?」
「玉濁峰。新掌門接任大典,你師伯忙不過來,你師叔說他最近『微恙』,要我代表長留出席。」
花千骨忍不住偷笑,「師叔跟我家糖寶一樣懶!」
糖寶在花千骨耳朵裡嘟嘟嚷嚷抗議,「人家才不懶!」
「每天除了睡覺就是吃,也不好好修煉,總有一天小蟲子要變成小懶豬。」
「糖寶可是要變蝴蝶的!骨頭娘親才是大懶豬,自己不肯御劍,要賴著尊上帶你飛。」
花千骨見被拆穿,吐了吐舌頭,「那是我爬山爬累了,師傅才捎我一小段。」只有這時候她才能名正言順地多靠近他一點點。
「師傅,怎麼了?」見白子畫皺著眉,似乎在警惕地觀察四周,花千骨不由奇怪地問。
「沒事。」白子畫疑是自己多心了。
飛臨玉濁峰的時候已是深夜。玉濁峰山高千仞,四面絕壁,擎天一柱,直插入雲,凡人根本就上不去。
因為第二天是繼位大典,弟子和提前來的賓客大多已經睡下。新掌門澄淵的師兄澄寂接待二人前往廂房休息。
半路澄淵匆匆趕來,「師兄,尊上駕到,怎麼也不通知我一聲。」
澄寂連忙低頭謝罪。
澄淵是仙界新一代的翹楚,生得儀表堂堂,年齡不過百歲,卻破格成為玉濁峰的掌門。他對白子畫極是敬重,一直將師徒二人送入房內,安頓好方才離開。
花千骨睡下沒多久就被噩夢驚醒,喘息不定地一坐而起,隨後縮成一團。
隔壁正在入定中的白子畫也同時睜開了眼睛。花千骨自從上絕情殿以後就很少再做噩夢,他想著是不是最近一直讓她直面鬼怪和內心的恐懼有些操之過急了。
花千骨看著糖寶,見它依舊在枕邊酣睡,心下稍定。夢見了什麼她已經記不太清了。只記得黑暗中有一雙巨大的眼睛窺視著她,那是她所見過的世間最可怕的眼睛,僅僅是被它看著,就幾乎讓花千骨渾身顫慄。
第二天的登基大典熱鬧非常,玉濁峰派中弟子並不多,但在仙界確實名門大派,人才輩出。此次廣邀眾仙,跟群仙宴比有事另一番景象。
賓客皆仔仔大殿廣場就座,典禮即將開始。鐘鳴之聲不絕,眾人翹首以待,卻始終不見掌門澄淵的身影,直到鐘聲敲響最後一下,繞樑不絕。這時候,一個人突然憑空出現在廣場上方。
眾人不由驚呼,那人正是澄淵,只是身形扭曲怪異,臉部還有奇怪的凹陷。一陣風吹來身體竟如一片輕飄飄的羽毛般,左右搖擺,最後落在地上,塌作一團。
週遭頓時打亂,這才明白澄淵已死,而且體內的骨頭肉身全被掏空,徒留空空皮囊。待落到地上時,身體裡的氣體早已跑空,癟了下去。臉全部褶皺到一塊,鼻子歪到一邊,眼睛似乎隨時會從那張人皮上掉下來,情景與其說是恐怖,不如說是噁心和詭異。
遭此大變,玉濁峰驚慌之餘,立刻加強結界,不讓任何人出去,然後開始搜捕捉拿凶手。
花千骨也被嚇壞了,頓時想到了清虛道長死時的情景。
白子畫看著屍身皺起了眉頭,玉濁峰並無神奇守護,是怎樣的大仇不共戴天,非要將澄淵活生生掏空?而能在這樣嚴密的守衛下,眾仙的眼皮底下,來去自如地殺人,又是何人有這樣的能耐?
白子畫第一時間想到的是殺阡陌,但是他的手段定然是大張旗鼓,不可能偷偷摸摸。再者,殺阡陌就連手下的屍體也是美而整潔的,不會是這般模樣。
望著那張屍皮,他心裡隱隱有不祥的預感。
繼任大典就這樣草草收場,仙界震驚,玉濁峰更是上下震怒,誓要抓住殺害新掌門的凶手。
然而對方沒有留下隻言片語,沒有留下任何線索痕跡,連殺人動機都是未解之謎。
花千骨苦苦思索,始終覺得凶手應該是澄淵認識的人,因為他臉上除了被殺者通常會有的驚恐之外,更多的是不可思議,很顯然他是怎麼也沒想到過那個人會殺害自己。如果是仇家尋仇,或者不認識的人,通常應該會是害怕、生氣或者疑惑的神情,而不是驚訝。所以殺澄淵的,應該是他認識的,而且是他認為怎麼都不會殺自己的人才對。
這樣的話,玉濁峰本派弟子嫌疑最大,只有他們有可能避開結界和守衛,在眾仙眼皮底下殺人而不被察覺。
花千骨忍不住偷偷留意了一下澄淵的幾個師兄弟,對於澄淵掌門的死,他們其實並沒有在外人面前表現出來的那麼悲痛,背地裡甚至還有些幸災樂禍。特別是澄寂仙人,前一天晚上澄淵責怪他的時候,花千骨覺得他的眼神是帶著一絲憎惡和不甘的。
澄淵仙人在澄字輩裡年紀最小,卻繼任掌門一職,其他人不一定服氣,他若一死,掌門還要再選。這樣一來,殺人的動機也有。
只是門派內的勾心鬥角實屬平常,犯得上要殺人嗎?光靠眼神,還有死者的表情,還是一張皮上的表情來推斷,沒有任何實質情證據,也實在是太過空泛了。
花千骨跟著白子畫回到房間休息,一路上拚命告訴自己別想那麼多。新掌門死在大典上,還是在眾仙面前,這是玉濁峰的奇恥大辱,他們定然會查出真兇,親自為掌門報仇的。
不料這時,卻傳來一陣敲門聲。
「尊上,韶白門門下大弟子衛昔,有事求見。」
花千骨愣了愣,她以前有聽十一師兄說過,這個韶白門,處世低調,地處極西。門中全是女弟子,以聖潔和脫谷著稱於仙界。
不一會兒門開了,走進來一黃衣女子,果然驚豔非常。
衛昔正要拜見,抬頭看著白子畫,卻陡然失了魂魄。
早就聽說五位上仙皆是風骨絕倫,長留上仙更是超凡到了極致。原來世上真有一種美,是幾乎叫人不敢直視的。
而白子畫身旁的小女孩,一身綠裙清麗可人,圓滾滾的包子頭更顯神態嬌憨。衛昔頓時想了起來:這便是白子畫的徒弟,茅山的小掌門花千骨了。
衛昔躬身敬拜,接著忙將事情娓娓道來。
原來上個月,韶白門掌門雁停沙也被發現慘死於房中,死法跟澄淵掌門完全相同。不但心肺、內丹,就連骨肉都被掏空,只剩一張皮囊完好無損。
韶白門一向遺世獨立,故而出這麼大的事也只是派內解決,未曾對外宣揚。如今新掌門還未上任,玉濁峰的大內便派她來參加,卻沒想到澄淵掌門又遇害,衛昔覺得應該是同一人所為。
白子畫陷入沉思,「此事你是否有告知澄寂他們?」
衛昔稍稍有些猶豫,「沒有。」
白子畫知他在事情已經發生了幾個時辰之後才求見,必定是已先在玉濁峰調查了一番,結果對一些人起了懷疑,擔心凶手就是玉濁峰的人,而她作為外人不好插手別派事務,再者人微言輕,玉濁峰是仙門大派,所以才來找他。
「尊上一向明察秋毫,仙界人無人不服。如果是尊上的話,相信一定能查明真兇。」
白子畫略作沉思,「澄淵死在眾目睽睽之下,玉濁峰顏面有失,我身為長留掌門不太好插手,你是讓我隨你回韶白門,從你師父那兒查起?」
「正是此意。」
花千骨一聽到可以去韶白門,心頭一陣雀躍,期待地看著白子畫。
白子畫沉默了片刻,微微頷首道:「你先回去,我大約三日之後到。」
如果只是澄淵的死,或是派中內鬥,或是妖魔尋仇報復,以往並不是沒發生過。可是接連兩派掌門被害,手法又如此殘忍,事情顯然沒那麼簡單。
第二天一早,白子畫帶著花千骨下山。
「師父,咱們是去韶白門嗎?」
「不是,正好到了玉濁峰,師父到山下探望一位朋友。」
花千骨一聽頓時眼睛一亮,這些年她還是第一次聽白子畫以朋友這樣的身份來稱呼一個人,不由萬分好奇起來。
白子畫下山的途中一直沉默,花千骨雖然心裡好奇,卻也不敢多問。
因為有仙家的庇佑,玉濁峰下的百姓倒都過得其樂融融,不用擔心任何侵擾。遠遠望去,連綿的水田,裊裊炊煙,倚著青山綠水,猶如畫卷。
師徒二人飛臨一偏僻小巷中這才顯露身形。
村中都是些錯落有致的小木屋,白子畫走到其中再普通不過的一戶門前,站住不動了。
門開著,裡面陳設簡單,花千骨忍不住控頭往房間裡看,就聽白子畫喚了一聲:「檀梵。」
聽到糖寶在耳朵裡驚訝地啊了一聲,花千骨有些奇怪。半天才發現,白子畫原來叫的是上面正在修葺屋頂的那個人。
這男子一身很普通的村民裝扮,挽著衣袖,臉上微微有些污漬。聽到白子畫的聲音,卻連頭也不抬,自顧自在屋頂上敲敲打打。
白子畫也便不說話了,氣氛委實有些詭異。
正是正午時候,日頭毒辣,明晃晃地焦烤著大地,花千骨眯起眼睛,想要看清對方模樣,卻是怎麼都看不清。
「小骨,你先進屋吧。」
「是,師父。」花千骨走進小木屋內,頓時嚇了一跳,角落裡,還有一個人正在搗藥,依舊對花千骨完全無視。
花千骨彆扭地東張西望,屋內就一桌一椅一榻,還有一個超級大的紅架,抽屜裡裝滿了各種各樣的藥材。花千骨看了看,也都是非常普通的藥材店就能買到的那些藥,連株好點的人參都沒有。
這時內間又走出一個人,還是跟剛才一模一樣的,手裡抱了只癩皮小黃狗,腿上明顯剛包紮過。那人將狗放在門口,黃狗搖搖尾巴,一瘸一拐地走了。
難道是三胞胎?花千骨依舊沒在對方身上發現任何仙法幻化的痕跡。
這時屋頂上那人下來了,走進屋內。抱小狗和搗藥的那兩人也都站了起來,跟在他身後,依次併入了他身體中,最終合為一人。
那人回到屋裡埋頭喝了一大碗水,然後重重地舒了口氣,這才看著師徒二人道:「走,請你們吃飯去。」
說完就自顧出門了。
花千骨瞠目結舌,白子畫卻見怪不怪,表情淡然,跟著他走了出去。花千骨連忙小跟跟上,心裡直犯嘀咕:看來是個仙術很了午的人啊。
「糖寶,那人到底是誰呀?」花千骨小聲詢問。
「笨蛋骨頭!他是檀梵上仙啊!」
「啊?!」
花千骨傻眼了。
三人坐在村裡一家破爛的小飯館裡面。
白子畫看著桌上一盤炒白菜、一碗豆腐湯,表情微微有些僵硬,而檀梵捧著海碗吃得正香。
「吃啊,怎麼不吃?」檀梵倒是一副熱情好客的模樣。
花千骨知道師父只一眼,已將此兩道菜的生產過程看得清楚通透無比。白菜地裡澆的糞,切豆腐的人髒兮兮的手,炒菜的人大聲說話濺出的唾沫星子,再加上滿是油垢的桌面,筷子上還沾了沒洗淨的蔥花。
這讓她有潔癖又本來就不怎麼愛吃東西的師父怎麼吃得下嘛!
花千骨看著白子畫鐵青的臉,憋笑憋到內傷。
而自己的肚子不爭氣地咕咕叫了兩聲,便也不客氣地拿起筷子吃了起來,沒想到味道竟是出奇的好。
檀梵笑道:「還是你這小徒兒有眼光有口福。」
花千骨還是看不太清他的相貌,每次看清了卻又記不住。知是他常年隱於人世生活為了方便施的幻法。
「一眨眼三百年了,你來找我做什麼?不可能只是路過來看看我吧!」檀梵連吃了三碗米飯,打了個飽嗝,隨手用衣袖抹了抹嘴。
若不是糖寶告訴她,花千骨怎麼都沒有辦法想像,他不但是仙,還是跟師父同位五仙之列的上仙。他和另外一位上仙從未在群仙宴出席過,故而花千骨不認識,也沒聽白子畫提過。更因為紫薰姐姐的緣故,花千骨也不敢部。只是這檀梵上仙為何不在仙界待著,卻要隱匿在這凡塵中?
「玉濁峰上的事,你應該已經知道。」
檀梵無謂地聳聳肩,叫小二又上了一壺酒,給自己和白子畫還有花千骨都斟上,然後舉起了杯。
白子畫見那酒倒是清冽,釀製過程沒多大可挑剔的地方,便也勉強端起了酒盞。
旁邊的花千骨看到是跟家鄉差不多的甜米酒,口水早就流下來了,猛地一大口下去。雖然酒香溫暖毫不辛辣,卻也被嗆得直咳嗽。
檀梵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笑聲爽朗,頓時讓花千骨親近了不少,沒那麼拘謹了。
卻沒想到他突然臉色又一變,對白子畫道:「別人的事,與我何干。你回去吧,我不想看見你。」
說完身形一隱,就消失了蹤跡。花千骨再次瞠目結舌。
白子畫微微嘆氣,也消失不見。只剩下花千骨一個呆呆地坐在那裡。
「這又是什麼情況啊?」
花千骨連忙搖啊搖,把糖寶從耳朵裡搖出來。
「糖寶,你怎麼又睡著了!」
「不知道啊,人家好困哦!」糖寶連連打呵欠。
花千骨拎著它。
一抖,再抖,使勁抖。
「清醒一點了沒?」
「早飯都要吐出來啦!」糖寶有氣無力地趴在她手心裡。
「糖寶,那個檀梵上個到底是什麼人啊?脾氣好生古怪!」
糖寶嘿嘿笑了兩聲,「哪裡是脾氣古怪,只是跟尊上有仇怨罷了。」
花千骨驚訝地瞪大眼睛。
「骨頭,你知道仙界一共有五位上仙吧?」
「嗯,但是我只見過三位。我師父、東華上仙還有紫薰姐姐。」
「另外就是檀梵上仙和無垢上仙了。傳說檀梵上仙五識能通天,坐可觀六界,破望和勘心的能力都已登峰造極,就是千里眼順風耳什麼的都比不上。他以前在天界掌管天條大典,辨善惡忠奸,司三界刑罰,聲威盛極一時。」
「哇,這麼厲害啊!」
「嗯,檀梵上仙雖掌管律法,卻並不嚴苛,為人風流爽朗,情理法之間的度量總是有讓人心服口服。五仙以前其實關係還不錯,只是檀梵上仙喜歡紫薰上仙,紫薰上仙又只喜歡尊上。後來紫薰上仙為尊上墮仙成魔,檀梵上仙就一直把尊上當仇人了。」
花千骨驚詫無語,原來是糾結又狗血的三角戀啊!
「紫薰姐姐當年到底是因為師父做了什麼?」
「不知道,要不然你去問問尊上?」
花千骨連連擺手。
「當時天蜀下令嚴懲不貸,檀梵上仙哪裡肯,私放了紫薰上仙,然後甩手離開仙界,在這凡塵一待就是三百年。」
花千骨皺起眉頭,所以紫薰姐姐才那樣悲憫地看著她,勸她不要落得跟她同樣的下場嗎?
找到檀梵的時候,他正靜靜地坐在湖邊,背影蕭瑟又落寞。白子畫記得,他以前最是厭惡人世骯髒,人性險惡,卻沒想到一眨眼在人間過了這麼多年。
「你變了很多。」
檀梵苦笑一聲,「變,是好事。其實你也變了,只是自己未察覺而已。」
「還在怪我?」
「我怪你做什麼,你什麼都沒做錯,你只是什麼都沒做而已。」
白子畫心中苦笑,的確,檀梵怎會不知他來,若是真還生他氣,早就避開不見了。
檀梵轉頭看著他,「子畫,你從來對自己都不懂得慈悲,我怎麼能奢求你對愛你的人慈悲。不過你一向鐵石心腸,沒想到竟收了這麼一個徒兒。真不知道是誇你會找樂子,還是會找罪受。」
白子畫微微皺眉,「那你隱姓埋名幾百年,又是如何?」
「我喜歡人世間的生活,這三百年,我去過許多地方。可比你每天待在長留山那個空蕩蕩冷冰冰的絕情殿裡要強。」
「我來,是為了玉濁峰的事。韶白門的掌門也死了。」
「不干我的事,反正我什麼都不知道!你對人家門派的事,倒是熱心得很,自己的事,卻從不操心,身邊的人,也從不關心。如今你依然是光風霽月的長留上仙,你可知紫薰過的又是什麼日子愛的什麼罪過?你可以不看不聽不想不問,可是我,連這樣都做不到。」
「檀梵,你執念太深。」
檀梵眼露嘲笑,「你摒棄七情六慾,拋卻所有執妄,難道就不是另一種執著嗎?」
白子畫只能望著他久久沉默。
花千骨有些忐忑不安地坐在小木屋內,終於見白子畫和檀梵回來。
「走吧,小骨。」
花千骨再次傻眼,「啊?這就走了啊師父?」
檀梵卻突然開口問:「你們要去韶白門?」
「是。」
「你等一等。」說著徑直走入內間,手裡掂了個瓷瓶出來,扔給了白子畫。
「路過蓮城的時候幫我帶點藥給無垢。」
白子畫點點頭,帶著花千骨告辭離開,往村外走去。
花千骨滿頭霧水,「師父,檀梵上仙有告訴你殺害澄淵掌門凶手的線索了嗎?」
「沒有。」
「那咱們是不是白來一趟?」
白子畫卻搖了搖頭,「檀梵說他不知,既然連他都沒有察覺,意味著在玉濁峰殺人的不是妖魔,而是仙,至少幫我們縮小了範圍。」
他太瞭解檀梵,就算他心結未解,故意有所隱瞞,想讓他多費點力氣去查,但也絕不會誤導他。
「那師傅,我們現在是要先去蓮城,然後去韶白門嗎?」
白子畫點頭。花千骨沒想到剛見過檀梵上仙,那麼快就又能見到無垢上仙,心中有小小興奮。
就在這時,遠處匆匆來了一人,白子畫停住了腳步,花千骨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驚喜地跑到對方面前。
「東方!怎麼是你?」
「爹爹!」糖寶驚喜地大叫出聲,想起白子畫在旁邊,又連忙摀住嘴。來人正是東方彧卿。雖然兩人時有書信往來,偶爾還會憑異術在夢中小聚,但東方彧卿不太喜歡仙界之人,這還是他第一次當著白子畫的面來找她。
東方彧卿微微一笑,「還好趕上了。尊上,我有些要緊事要跟骨頭說,能否行個方便?」
白子畫看他當日在太白山上的鎮定全失,不由疑惑,微微點頭,隱去了身形。
東方彧卿從袖裡取出一支筆,在牆上畫了一道門,伸手竟然推開,拉著花千骨就走了進去。糖寶興奮地跳到了東方彧卿的身上撒嬌,東方愛憐地親了親它。
花千骨早已習慣東方這許多奇奇怪怪的名堂,也不驚訝。但覺得他神情異樣,掌心裡都是冷汗,不由奇怪。
「東方,怎麼了?」
東方彧卿仍是笑容滿面,但目光中卻顯現出前所未有的焦躁,他將花千骨拉入懷中緊緊抱住,摸了摸她的頭,「我不知道,骨頭,我這次是真的不知道。」
「啊?」花千骨莫名其妙。
「我知道現在勸你跟你師父回長留,不要參合到玉濁峰這件事裡面來,你不肯,你師父也定然不肯。總之,以後行事要格外小心,最好寸步都不要離開白子畫。」
「你是說我們會遇上危險嗎?」
東方彧卿搖了搖頭,「只是突然有不祥的預感,但事情似乎已經超出我的能力之外了,我沒辦法告訴你更多。」
花千骨似懂非懂地點頭,「謝謝你大老遠來提醒我,在師父身邊我不會有事啦,你放心!」
「希望如此。」
東方彧卿幾乎無法抑制陡然湧起的要失去她的恐慌。只是千算萬算都不明白,事情是從那裡開始失控的。澄淵他們的死對於他而言一切再清楚不過,然而籠罩這一切之上的陰影,卻是連他都捉摸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