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快要到黎明的時候,秦瀾與巫引才從山裡披著一身寒露回來。
秦瀾入了小屋的時候,正見得黎霜蹲坐在床榻下方,一隻手被鐵鍊牽連著,放在床上,而另一隻手則抱著膝蓋。她就這樣枕著手臂沉睡。看起來疲憊又可憐。
她沒有醒,所以秦瀾能大膽的去打量她,她的衣服重新穿過,腰帶是破損之後打結接上的,衣襟也有坡口。她頭髮淩亂,脖子上,鎖骨間有與她之前傷口不一樣的紅痕……
秦瀾知道那是什麼,可卻從來沒有想像過,有朝一日,竟會在黎霜的頸項上看見這樣的印記……而且這印記加上這破損的衣物,還有黎霜如今這委於床下抱膝睡覺的模樣,猜一猜便也能知道方才他不在的時候,這躺著的男人對她做了什麼。
秦瀾喉頭發緊,牙關緊緊咬了片刻,未忍住,輕喚一聲:「將軍。」
黎霜今日折騰累了,睡得比往常死一些,在這聲輕喚下才抬起了頭。
她眼中有初醒的迷離,待看清秦瀾之後,一眨眼便散掉了那些朦朧:「秦瀾啊。」
她沙啞應了一聲,撐著膝蓋便要站起身來,可蹲得久了,起身便有些站不穩,她往前面一倒,秦瀾堪堪服了她一把。
他們兩人之間相伴多年,黎霜幾乎所有的仗都是一同與秦瀾去打的,這樣的互幫互助也實在稀鬆平常,黎霜捏了捏眉心,提振自己的精神,剛道了句多謝,卻未想秦瀾卻將她往旁邊一拉,拔了腰間的劍便沖晉安頸項砍去!竟是要一劍斬斷他腦袋的模樣!
霎時,黎霜僅有的那點初醒的慵懶也給盡數嚇沒了去,她抬手抵住秦瀾的手肘,堪堪攔住了他這一擊。
「秦瀾?」黎霜不敢置信,「你做什麼?」
外面正在整理草藥的巫引聞聲入屋,得見這一幕,連忙上前將秦瀾架住抱著他拉開了距離:「秦將軍,你這是怎麼了?突然中邪了?」
他沒有中邪,他只是怒火中燒,氣這人膽敢對黎霜行此無禮且無恥之事,更是氣自己……
自己這一夜,與巫引在外採摘草藥,巫引美其名曰是要給黎霜和晉安療傷。
可秦瀾知道他在打什麼算盤,秦瀾能看出這人一直想撮合黎霜與那神秘人,他應該盡快回去,守著黎霜,就像他以前一樣……
但巫引一邊摘草藥時一邊輕描淡寫的說了一句話卻攔住了他:「再看看別的草藥吧,要是回去早了,真在辦什麼事兒,撞上了可不尷尬。」
黎霜絕不可能是那麼荒唐的人,這個說法若是放在以前,秦瀾會覺得可笑得不用搭理,但現在,他且被這話絆住了腳步。
萬一呢。
畢竟黎霜已經荒唐得從塞北迴京,只為追尋這一人,又荒唐得向聖上借兵,不知付出了多大的代價才來救這一人……她已經做了很多在他看來無比荒唐的事。
而現在這夜這麼深沉,能掩蓋那麼多秘密……比起之前的事,巫引說的這話,好像也不怎麼荒唐了。
秦瀾便這樣於他在林間走了一宿,直至即將黎明破曉,才敢回五靈門,但卻沒想到,看到的卻是這樣的黎霜。
若是她願意,秦瀾絕無二話,再多情緒也可自我隱忍,但現如今,她的狼狽與昨夜的掙扎盡數落在秦瀾眼裡,他便再難控制的怒火四溢。
「此人於將軍危害甚大,我留不得他。」
他作勢要掙脫巫引,可巫引卻哪是那麼好對付的,袖中摺扇往下一滑,三五下比劃便巧妙的將秦瀾推到了房間另一邊,他則攔在了黎霜晉安與秦瀾中間。
巫引往後瞥了一眼,他何其精明,眼珠子一轉便瞭然了其間幾人的心思,卻也不用道破,只笑眯眯的扇了兩下扇子:「這人可是我五靈門的寶貝,別說你將軍不讓你殺,我也是斷然不會讓你動手的,你若有氣便也忍忍,左右這事你是辦不了的。」
「此人三番兩次對將軍不敬!我今日便是拼了命也斷不讓他活著出這門。」他面色陰沉,眸色森冷,盯住晉安的目光猶如戰場上面對最凶惡的敵人,殺氣湧動。
黎霜知秦瀾動了真怒,可這事怎麼說來都是尷尬,她只得拉了拉衣襟擋住將自己的脖子擋了擋:「他只是……暫時這樣。」黎霜嘆了口氣,「傷害我也好,昨晚的意外也罷,都並非他本心。」
「無論如何,他便是個隱患。」秦瀾聲色俱厲,「將軍恕屬下冒犯,今日必留不得他。」
黎霜沉默,與秦瀾共事多年,她知道今日她便是擺出軍令,恐怕……他也不會聽她的。
「呀。」
正是僵持之際,巫引倏爾一聲感慨,「天亮了。」
黎霜目光一轉,但見窗外朝霞漫天,朝陽已慢慢躍過遠山,光芒撲灑大地。
她幾乎是下意識的一回頭,但見躺在床上的晉安卻並沒有變成小孩,他的胸膛也只是入昨晚一樣留有一個紅色火焰紋。出人意料的,是晉安竟然……醒了。
他直勾勾的盯著黎霜,目光清亮透徹,一如塞外每個夜裡他盯著她的模樣,只是與以前的月光都不一樣,他的眼裡是印著朝霞的。
這是黎霜第一次在白日裡見到不是小孩的晉安。
她有點愣神,本以為是因為自己還呆在晉安身邊,所以延遲了他變化的時間,但……她現在除了那根鐵鍊,身體也沒有任何地方碰著晉安。
她在驚訝,巫引亦然:「咦,這終於和老頭子們說的蠱人有點相像了。」
胸口有印記,其他地方與普通人並無不同,他好像經過昨天的折騰之後,終於……變成了完整的蠱人了嗎……
但是此時的晉安卻並沒有注意到自己身體的變化,他只是望著黎霜,略帶沙啞的詢問出聲:「我又傷了你,是嗎?」
聲色自帶三分痛意,黎霜便如此輕易的開心心疼起他來。她開了口,尚未說話,那方殺氣一動,黎霜轉頭,秦瀾以奪命之姿殺上前來,眸光如刀,真如他所說,今日必要取晉安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