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打錯電話了吧。
我有一點點懷疑是瀝川,將手機捧在手心裡等待。足足一個小時過去了,電還再也沒有響過。
不知道為什麼,我的心卻越跳越快。雖然這最有可能是瀝川的電話,我卻告訴自己不要接。
我已經給了他3個月的時間,我們已經結束了。瀝川,你知道結束這一切,對我來說有多難嗎?難道,為了一個電話,一切又重新開始?又過了十分鍾,還是沒有任何動靜,我莫名其妙的焦慮起來,心跳如狂,煩躁不安,終於我無法克制的將這個號碼回撥了過去。瀝川,我給你最後一次機會,最後一次!只要你要我回來,哪怕只是一個眼神,我就回來。
鈴聲響了三下,沒人接。我大怒,懷疑是不是有人惡意騷擾,緊接著,電話裡進入自動留言信箱,中文的、英文的、法文的、德文的、重復著同一句話:「你好,我是王瀝川,我現在不方便接電話,有事請留言。」磁性的中音,充滿魅力的聲音。那麼,是他。
我掛掉電話,再撥,一連撥了十次,終於接通了。
那邊傳來嘈雜的聲音,一個很粗的男聲沖著話筒大聲說:「你是誰啊?」
「我找王瀝川先生!請問您是哪一位?」
我不知道誰是王瀝川,」那人說,「只知道這裡有個喝醉的人,電話不停的響。他是你的朋友吧!」
「喝......喝醉?」我的頭一下子大了,「請問您在哪裡?這人是我的朋友,非常重要的朋友!請告訴我,您的地址!」
「狼歡酒吧,H大街上的那個你知道嗎?」
怎麼不知道?就在我第一次遇到瀝川的那個咖啡店附近。紀桓是那裡的常客,瀝川以前也常去。
「知道知道!」
「你快來接他吧,看樣子,他醉的不輕。」
瀝川絕對不能營救,一滴也不行,不然會有性命之憂。這是Rene和霽川反復告訴我的。我已嚇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竹器抓起手袋,沖出大門,忘記帶拐杖,差點摔個跟頭。我道大街上攔出租車。一進車門就交給司機200元,讓他到了狼歡在門外等我。
司機在我發狂的催促俠,十五分鍾之內趕到了狼歡。
酒吧不大,燈光昏暗,人來人往,人聲低語。清一色的男人,有老有少,連服務生都是男的,前台樂隊的鼓聲覆蓋了一切,有個學生模樣的歌手,用淳厚的中音唱一首古老二傷感的英文情歌。很多人圍在一遍,給他鼓掌。
服務生帶我在一個靠牆的角落找到了瀝川。他趴在桌子上,旁邊放著一小杯酒,當中有一顆橄欖。
我問服務生:「這杯酒有多少?他全喝了嗎?」
服務生搖頭:「這是馬提尼,度數不大,也沒多少,給他松來的時候酒只有這麼多,他最多喝了一口。」
瀝川酒量不差,絕不至於喝一口酒酒醉掉。可是他趴在桌上,一動不動,好像真的是醉了。
我輕輕的推了推他,在他耳邊叫到 瀝川 瀝川!
他沒有醒。
我又用力推了推他,他猛然抬起頭,目光散亂。
「瀝川?」
他微微睜開眼,迷離的看著我,好像不認識我。
我拍拍他的臉,又摸摸他的額頭,有點燙,單不算是發燒:「瀝川,瀝川你怎麼拉?」
瀝川繼續不理我,又趴回了桌子上了,倒是一旁的服務生說:「醉了的人都是這樣,你把他帶回家,喝點濃茶醒醒酒就好了。」
「不對吧,他連一杯酒都沒喝完,怎麼可能醉了呢」
「他來這裡找朋友的嘛,不一定只喝自己杯裡的酒拉......肯定是醉了,我百分之九十九的肯定。」
我把另一張桌上的蠟燭拿過來,在瀝川的臉前晃了晃。他正在出汗,滿都大汗。我握了握他的手,手心都是濕的,握又去推他,他忽然開始說話了,囈語一般,一會兒是法語混著德語......好幾國語言,都亂了套了。
「我說是醉了吧,都說醉話了。」服務生在一旁說。
宗旨,得先把人弄走。我說:「我已經叫好了出租車,能不能麻煩你幫我把他扶到車上?」
「他......還沒付帳。」
「多少錢,我來付吧」
「我去查一下。」
過了一分鍾,他走過來說:「對不起他是VIP客戶,用的是年卡,你不用替他付帳。」說罷他去叫來兩個大塊頭的保安,將瀝川連扶帶抱的松上了出租車。
「小姐去哪裡?」司機問
港澳中心瑞士酒店
車穩穩的開了,可是瀝川的樣子卻越來越不對勁,他原本一直胡言亂語,漸漸的開始急促的喘氣,漸漸的話說不出來了,只剩下了沉重、吃力的呼吸聲
我拼命敲著司機的椅背,對著他大叫,大叔!不去酒店了,他......他不行了,得馬上去醫院!越快越好!
「最近的醫院是協和。」司機回頭看了我們一眼,也覺得情況嚴重,別是酒精中毒,這可是會死人的!
我心跳如狂,緊緊抱著瀝川。喃喃的,一遍遍的叫他的名字:「瀝川、瀝川、瀝川......」
他渾身軟綿綿的,像嬰兒一樣無助的靠著我。
我永壽試探他的呼吸,非常急促、非常吃力。
這當兒,我想起一個人來,連忙打手機找Rene。
電話響了一聲就通了。
「安妮」
「Rene,瀝川出事了,他不對勁,我正送他去醫院急救,你快來,快點來」
「瀝川在你那兒?我正四處找他呢,哪家醫院?」
「協和!」
「安妮,保持鎮定,我馬上就到。」
到達醫院時,瀝川已經完全昏迷了。一群人將他送進了急救室搶救。為首的是一位中年醫生,非常干練,迅速檢查了他的身體,對手下的人吩咐:「急性呼吸衰竭。馬上做器官插管,上呼吸機」
說完這話,我便被一個護士攔在了門外,她問我瀝川的病史,我把我知道的全告訴她了,急性肺炎,嚴重貧血,血型,嘔吐......她給了我一堆表要我填寫。
我雙腿發軟,渾身不由自主的顫抖起來,幾年前父親病危的情景再次浮現眼前。我拄著拐杖,退到牆邊,緊張的大口喘氣。我神色未定,急救室的門突然開了,那個中年醫生叫到:「哪一位是謝小秋?」
我沖過去應到:「我......是我......」
「我是倪醫生,請問你和病人是什麼關系?」
「女......女朋友」
「是這樣,我們剛給病人做了氣管插管,上了呼吸機,在拍胸片確認導管位置時,發現她的胸口有內植式中央靜脈導管,單側肺組織形態不整。這些都不在你的病史上,請問他的病情你了解多少?」
我傻掉了,結結巴巴的問:「什麼內植式......導管?我......我不知道他的病史,他不告訴我。」
「對不起,我現在沒時間解釋,他還有別的家屬嗎?」
「有,有是個外國人,正往這兒趕,我這就打電話!」
我拿出手機准備撥號,坎肩Rene從門外一頭大汗的跑過來。我向他招手大叫「Rene快過來!這位醫生需要知道瀝川的病史。」
Rene急切的用英文問我:「那個醫生懂英文嗎?」
「我是翻譯,你說,我來翻!」
「對。對,是我糊塗了!」
「Alex是 Osteosarcoma 二期。」
天哪哪壺不開提壺,其實醫學詞匯我多年前有專門背過,進了CGP以後,腦子就被建築學詞匯塞滿了,一時轉不過彎來,所幸我還知道分析詞根,OSTERO是骨,SARCOMA 是惡性肉瘤,結合在一起指的是什麼,有否專門術語來指稱,就不知道了。
Rene見我遲疑,補充了一句,「BONE CANCER(骨癌)」
我的身子猛的一晃,當的一聲拐杖掉到地上,他及時扶住了我「你不要緊吧?」
我搖了搖頭。Rene也太小看我了,這種時候我豈敢昏厥?
定了定神,我對一聲翻譯「病人曾經患有骨癌,Osteosarcoma 二期」我把英文重復了一遍,協和是北京最好的醫院,這裡的一聲對醫用英語應當不陌生。
「Alex,十七歲檢查出骨癌,做了截肢手術和化療。二十五歲那年發現肺轉移,做了肺葉切除。」 Rene繼續說。
我麻木的翻譯著,好像一個死刑犯在聽最後的宣判。
「經過三年的化療,癌症暫時控制住了,沒有復發。」他頓了頓,看了我一眼說「可是,化療的過程中,醫生又發現他白細胞減少,免疫力降低,後來紅細胞也漸漸減少,貧血症狀明顯。」
翻譯到這兒,醫生已經知道了大半,問道「是不是MDS?」
我不知道什麼是MDS,看了看Rene,Rene顯然知道這個詞,他點頭「是的。」
「哪個型?」
「RA」
醫生神情凝重,將我拉到一遍,遞給我一張紙,沉聲說「病人病情很危急,你們要有心理准備,這是病危通知,你簽個字吧。」說完,他就回急救室了。
我接過那張紙,只覺金星亂冒,半天都看不清上面寫的字,我揉揉眼鏡,逼著自己往下讀。
病危通知單
診斷:感染性休克,急性呼吸衰竭。
尊敬的患者及家屬:
你好,你的家人現在在我院接受治療,目前病情嚴重,隨時可能進一步惡化,危及生命,特此告知。請予以理解並積極配合醫院的搶救治療。盡管如此,我們仍會采取有效措施積極救治,如果還有其他要求,請在您接到本通知後立即告訴醫生。
患者或家屬簽字:
交代病情醫生簽字:倪永康
我將通知書逐句譯給Rene。Rene苦笑,說瀝川像這樣的病危,也不是一次兩次了。他們家人和朋友的神經,除了老人以外,已經被鍛煉得很堅強了。
我倒在守護室的椅子上,身子不斷的發抖,震驚的半天說不出一個字。
Rene一直緊緊的擁抱著我,用斷斷續續的中文安慰我:「Alex不會有事的,Alex福大命大,一定不會有事的。」
我凝視著急救室裡隱約的燈影,心中默默祈禱。
無論如何,這樣的等待都太可怕了,裡面傳來的每一個響動都讓我驚恐。門上的掛鍾無聲的移動,每根指針都是一把劍,向我刺來。
等了很久很久,幾乎半個世紀吧,牆上的指針告訴我只過了十分鍾。
覺察到我的身體仍在不停的顫抖,Rene去買了一瓶果汁遞給我,讓我喝一口,說這樣可以減輕壓力。
我滿頭冷汗地看了他一眼,神經已緊繃得快要斷掉了。我搖頭拒絕,說什麼也不想喝,甚至感到胃部在不停地翻騰,有一種嘔吐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