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念一跟著唐佞和錢一謙過了一段荒唐的童年。
她試過跟著他們翻過兩米的圍牆,也試過扔過洋畫,還試過穿著雨鞋過到腰邊的水塘,當然最後衣服濕了是肯定的,回家還免不了被外婆一頓臭駡。
這些都還好,她甚至還試過站著尿尿,只因為唐佞這個壞東西說,是人都是站著尿尿的。於是有一天,她跟著他們玩了很久,跑到家門口,學者男生就把褲子一脫,站著尿了。最後的結果當然是不堪設想。
外婆氣的不行,直說,「怎麼辦?這個傻丫頭……」
當時她真是百口莫辯。總之無論怎麼解釋,都無法洗去她這個「傻妞」的稱號。許念一從那個時候就明白了,唐佞的話,都是狗屁。
可是那段童年雖然荒唐,卻是珍貴的。多年後許念一長大,雖然她的世界沒有父愛,沒有母愛,但是卻有著比同年人都少有的友情。
荒唐的童年過去,三個人終於開始迎來了小學生活。
唐佞和許念一被分在了一個班級,錢一謙獨自一人在隔壁班。剛開始的時候許念一還特別擔心,錢一謙那個傢伙話又不多,整天柔柔弱弱弱的,也不知道有沒有欺負他。
可是唐佞一句話,就讓她放棄了那些念頭。
果然,下了課,錢一謙被簇擁著離開了教師,唐佞給了她一個「你看吧」的微笑,拉著她往校門口走。他們二人在門外等了很久,才看到錢一謙。
六年小學,錢一謙的勞技課,沒有一次需要自己做作業,他的萬人迷形象可能從那個時候就開始奠定了。當然許念一也沒少從當中佔便宜。頂著錢一謙表姐這個頭銜,騙吃騙喝少不了,姐妹一大堆,大都都是討好她的,加上唐佞對於她的態度,小小的她好似被捧在手掌心的公主。
不過公主只是一個假像,因為公主會住在城堡裡,有國王和皇后陪著。
許念一住在外婆家,爸爸媽媽一個月看她一次,她有的時候甚至害怕那一天。
因為沒有相處,隨著成長她對父母只有一種陌生和距離感。不知道如何面對他們?還不如她對著外婆自在。
而且每次他們都分開來,可是問的問題都差不多,學習怎麼樣?錢夠用麼?要聽外婆的話。久而久之,她除了害怕面對,更多的是麻木和厭惡。
她這樣的情緒從來沒有跟別人說過。當時還小,害怕,自卑,懦弱,只會講一切放在心裡。直到那次集體去看《媽媽,再愛我一次》
許念一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崩潰的,她哭的在坐在電影院的椅子邊顫抖,動也動不了。唐佞靜靜地站在邊上,一句話也沒有說。直到她哭得累了,他才伸出手,「回家了……」
三個字,加上臉上惡毒的笑容好似在說她又在幹蠢事。許念一覺得好狼狽,可是卻做不出小女人的樣子,索性狠狠瞪著他,他卻笑的更歡樂了,「再不走,等會人家來趕你了,就更丟人。」
多年後,許念一想,大概她最丟臉的時候唐佞都在她身邊,所以對於他,她真的是無所謂,不需要隱藏,不需要隱瞞。
當然,她有丟臉的事情,唐佞何嘗沒有?
那個時候的男生幾乎沉迷於變形金剛和聖鬥士。唐佞這個壞東西也因為這兩個東西變得不淡定了。
他會想盡辦法從他媽那裡騙零用錢買任何跟變形金剛有關的東西,當然那兩套漫畫書他都關照她母親,只要有新的,就要幫他買回來。也就是那個時候許念一才發現,她和唐佞的生活是有差距的。她的零花錢一個月兩塊,而他口袋裡好像用於還都會揣著十塊錢。而且永遠花不完的十塊錢。
唐佞人生第一次摔跤就是因為變形金剛和聖鬥士。
他們班有個同學叫何文意,他有個綽號叫荷包蛋。有一次放學,荷包蛋無意中說了一句話,「昨天我爸給我買回來一套聖鬥士星矢的聖衣,等下次有機會我穿出來給你看看。」
「什麼?在哪裡買的?」就這麼一句話,唐佞這個小屁孩幾乎瘋癲。
「火車站附近啊。我告訴你,如果你要,最好快點。我那天去,剩下已經不多了。」
「火車站那裡啊?」唐佞一向淡定,但是只要遇到變形金剛和聖鬥士就會變得「真實」一點,畢竟還是小孩子。
那個時候許念一看安徒生童話,相信王子與灰姑娘的故事,也為美人魚而流淚,而唐佞則相信在這個世界的暗處,有著正義的變形金剛和聖鬥士。
荷包蛋的一番話顯然讓他打了雞血。匆忙往家裡跑,就是為了拽著他爸爸陪他去火車站。許念一和錢一謙笑著看著毛躁的唐佞,回了外婆家吃飯。
第二天,三個人還是一起上學。當然會問起唐佞昨晚的收穫,誰知道他說他連飯都沒有吃,在火車站找了很久,還是沒有找到。一般唐佞的話最多,因為失望他的話也變少了,弄得那天的早晨安靜又透著幾分難過。
三個人到了教室,還沒走進去,就聽到了何文意的聲音。
「我告訴你,昨天我騙唐佞那個傢伙說我家有聖鬥士的聖衣,他竟然真的相信。哈哈,笑死我了,他說他要讓他爸爸陪他去買。等會他來了我要問問他到底買到沒有。」
眾人的笑聲在清晨的早上顯得刺耳又尖銳。這是許念一第一次看到唐佞生氣的摸樣。陰冷的笑著,然後透著一股戾氣。這個傢伙好似永遠喜歡笑。開心的時候笑,不開心的時候也笑。
那麼小的時候,他就會掩飾自己。
終於,那瘦小的身體動了一下,非常的迅速。等到錢一謙和許念一反應過來的時候,何文意已經被唐佞騎在地上狠揍了。
那個時候才小學三年級,大家都是小孩,誰都沒有想到唐佞會有這麼暴戾的一面,大家都傻了眼。最後錢一謙反映過來,跑了過去拉著他,「算了……」
唐佞狠狠輪了兩拳,這才放開何文意,什麼話也沒有說,從地上撿起書包朝著錢一謙笑笑,「回教室吧……」
許念一突然明白他為什麼那麼生氣了。那是一種信仰的破滅,一種自尊的羞辱。就如同有人告訴她,童話故事都是假的,王子最後都會和公主在一起而不是灰姑娘一樣。她想,她也會心碎。
可是,她恐怕沒有唐佞那個勇氣,去發洩出那樣的情緒。
她默默地坐在唐佞的邊上,然後冷冷的告訴他,「今天你值日,別忘記了。」
這是她唯一能做的,若無其事,好似他做的都是天經地義一樣。別的她什麼都做不了。唐佞輕輕笑了笑,然後點點頭,「真小氣,幫幫我都不行。」
淡笑,抿唇,兩個小孩在清晨的教室裡,都露出了成熟的表情。
然後,他們沒想到的,事情並未結束。
等到老師來了,何文意哭著去告了狀,早自習唐佞就被點名站了起來。其實大家都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於是都望了過去。
許念一永遠記得,那些□的十歲小孩子的眼神,毫無掩飾的透著幾分看好戲和得意,她不由得有點擔心。
「唐佞,你為什麼打何文意?」老師的話透著責怪。
唐佞只是笑了笑,什麼都沒有說。
許念一曾經想了很久,他為什麼不說?
直到她長大了,她才明白——小小的他早就知道老師不喜歡他。
只是一個藉口,一個想要「教育」他的藉口。
「唐佞,你這樣驕縱的孩子不配做一個班級的大隊長……」
「小小年紀你就這麼霸道,以前是這樣,現在更加變本加厲……」
「你不要以為家裡條件好就可以為所欲為……」
老師的話好似機關槍掃射著唐佞,許念一不知道他為何能挺過去,如果是她,恐怕早就哭出來了。
唐佞一直靜靜地聽著,那陰冷的表情隨著老師的話越來越柔和,越來越平靜,最後如同天使一般靜靜地站著。老師的話說完,他把三條紅槓的袖標摘了下來,然後走向前放在講臺上,那小小的手指在青城的陽光下泛著金色的光。
班級裡每個孩子都屏住呼吸看著這一切,就連老師也驚訝於他的反應。
而他放完袖標,轉身就離開的教室什麼話也沒有說。
許念一看著那個孤傲瘦小的背影離開了教師,她默默地低下頭紅了眼眶。
那天晚上,她還是幫著唐佞做了值日生,同往日一般。只是不同的是,這次回家的只有她一個人。那天錢一謙也沒有來外婆家吃飯,她一個人靜靜地吃晚飯,然後早早的鑽上了被窩。
第二天吃了早餐,本以為他們兩個又把她甩了,卻出了門口就看到兩個人靜靜在站在楓橋裡的小弄堂外等她。
「你要自己上學還是跟我們一起?」唐佞笑著問她。
「什麼意思?」她不解。
「得找何文意談談……」錢一謙還是那副樣子,柔柔弱弱的,說出來的倒是殺氣很重。
她不敢相信,昨日鬧那麼大,今天他們竟然還敢去找和何文意的麻煩。可是下意識的身體裡那股血液沸騰著,屬於彼此之間的信任和關心,讓她笑了,「我可知幫忙把風,打人這樣的事情,我可做不出來的。」
十歲的唐佞,告訴許念一,他的原則是,如果誰招惹了他,那麼他就該負責告訴那個人,什麼是後果。
多年後,有人說許念一狠,她總是淡然一笑。
跟著唐佞這樣的小霸王,還有錢一謙這樣的陰柔男,她能不狠麼?